甄未凉睁开了眼睛。

　　已经醒了，但无论大脑还是身体都疲惫得厉害，让他不太想动。

　　那就先不动吧。

　　他闭上眼睛，本想整理一下记忆，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仿佛灌了浆糊，怎么都动弹不得。他只当自己刚睡醒还没清醒，便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过程很艰难。疲惫的身体让他很想直接瘫倒。但他还是坚强地坐起了身。

　　累也不是累，就是一种莫名的无力与疲软。

　　这个身体昨天是去挖煤了吗？

　　起身后，甄未凉艰难地理了理思绪。浆糊般的大脑迟缓地运行，他几乎能听到生锈的齿轮吱吱呀呀的声音。

　　甄未凉忽然翻身下床，拿起桌子抽屉里的药瓶，一个个仔细看了看。

　　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半瘫了片刻，暂时懒得去洗漱。

　　发了会呆，他打开衣柜，摸了摸被塞在衣柜最里侧的衣服。

　　手感顺滑。

　　那是一条很仙的雪纺裙。

　　天色已经不早，室友们都出去上课了，只有甄未凉还没起床。

　　他这次穿成的男孩看似正常，但其实，他是一个跨性别者。

　　简单地说，虽然他的生理性别是男，但心理性别是女。

　　从小到大，他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这个秘密。好在他长得好看，世人对好看的人总是有优待的。偶尔有什么活动要表演，同学总是起哄让他扮演女性角色，让他小小地得到片刻的满足。

　　上大学后，他偷偷买了女生的衣服，但从来没有勇气穿出去。他会看一些勇敢up主女装出门的视频，但他从来不会自己尝试。

　　他的家庭是传统的。他坚信自己是正常人而不是变/态，但他依然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情况。

　　尽管如此，他的生活依然称得上是平淡而快乐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尽管将一个秘密从小揣到大且不敢对任何人吐露，但他不觉得自己哪里抑郁。

　　——或者说，他不承认自己哪里脆弱。

　　他只是一直期待长大，期待独立生活，期待独居后随心所欲在屋里穿女生衣服的日子。

　　仅仅是这样而已。

　　直到思维能力、记忆力下降，连阅读都有了障碍的他磕磕绊绊读完了几本精神医学的书，他才理解并深深记住了一句话。

　　“精神疾病归根结底是生理疾病。”

　　他已经没办法正常上课了。他本就不胖，生病后身体愈发消瘦。他偷偷一个人去医院开了药，副作用重重。药物让他手抖、长胖，让原本频频失眠的他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迟钝的大脑反而在其次了。

　　他擅自停了药。

　　本来，以他的生活费，他也负担不起每个月的医药费。

　　于是他渐渐连正常生活的能力都没有了。

　　时间观念慢慢弱化，他时不时忘记吃饭。刷牙洗澡也变得艰难，他靠着仅剩的理智维持卫生状况和基本生存。

　　他不觉得自己生病是错，但他不敢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

　　周围的人对他的异常颇有微词，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想象他们在背后对自己的讥讽。他渐渐无法理解老师的语言，课件如同天书。曾经的优等生开始在及格线盘旋。父母对此感到震惊，质问他是不是上大学心思就花了。

　　他更不想起床了。

　　课也不爱去上，反正怎么都听不懂。

　　交际越来越少，他疑心所有人都在对他的一举一动发出嗤笑。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考虑怎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如果他离开，父母就不会有一个被视为变/态的不争气的儿子。

　　他始终记得父亲对电视剧中一个举止“娘气”角色的嘲笑。父亲瞧不起任何“没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比如他的儿子。

　　他还记得，自己试探性地提起一个抑郁症同学时，父母不屑厌恶的神情。

　　社团工作因为他耽误了不少，他不该继续耽误下去。

　　他开始筹划一次永久的长眠。

　　——然后，甄未凉就来了。

　　甄未凉叹了口气。

　　原主明明连《精神医学》教科书都翻过了，怎么就没意识到一点呢。

　　导致患精神疾病的社会因素，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父母的教育方式啊……

　　除了这，他患病的社会因素其实很明显，但他自己都给伤害他的那些人找好了理由，把患病原因全部归咎到了生理及心理——自己的人格特征。

　　甄未凉去过的时代，精神疾病病因都没有查明，但基本都认为根因是大脑。至于患病的具体原因，就是生理心理社会多管齐下了。

　　但现在，原主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对甄未凉来说，还是先治病比较重要。

　　于是甄未凉很快意识到，作为一种慢性病，抑郁症不比高血压高血糖轻松。

　　他试图理清思路，但生锈的齿轮吭哧吭哧转不利落，他努力试图思考了半天，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这病太可怕了。

　　尽管早已听说了这种病的可怕之处，甄未凉还是忍不住感慨。

　　精神疾病，恐怕是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从思维和意志下手，残酷得可怕。

　　他起身洗漱，随便弄了点东西下肚，而后吃了药。

　　尽管这个世界的精神医学发展有限，但坚持服药后痊愈的例子并不稀少。医学界又不是傻，治不好患者的方法他们怎么会继续使用。

　　至少现在的医学界是这样，以前的精神医学可走过不少弯路。

　　虽然药物的副作用很磨人，但是……

　　甄未凉记得，在他自己的世界，他所在的大学曾有一位女教授患病，因受不了发胖的副作用擅自断药。最后，她病情恶化，选择了自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方式受抑郁症影响，也有了向消极方向发展的趋势。不得不说，这令他颇感震惊。

　　他这样一个外来的灵魂都会受影响？

　　这到底是多么可怕的病啊。

　　闲来无视，他翻了翻原主的《精神医学》，居然理解了。

　　自闭症和阿尔茨海默（老年痴呆）也是精神疾病。

　　如果他穿越进老年痴呆患者的身体，估计也会是个老年痴呆吧。就像穿越进双腿残疾的身体，怎么都不可能立刻站起来吧。

　　只不过，精神疾病更为虚无缥缈、难以捉摸而已。

　　抑郁症常被说成情绪的感冒，虽然甄未凉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感冒能一感好几年时刻尾随，但他知道，穿越进感冒的身体，肯定也会感冒。

　　和灵魂的强弱无关。

　　这就够了。

　　甄未凉想象了一下自己穿越进精神分裂患者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感谢曾经心理健康的自己。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跑趟医院。既然他来了，怎么也得先把病情控制好。万一他也发病跑去自杀呢？

　　但他没想到，走出学校没几步，他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真像。”

　　西装男人从头到脚审视过甄未凉，吐出了这两个字。

　　“可惜。”

　　他又吐出两个字，表情依然冷漠。

　　甄未凉莫名其妙被人绑来，一时半会挣不开绳子，只好耐心等对面这老哥神叨完。见他说完四个字就冷飕飕看着自己不开口，甄未凉只好自己问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男子道：“替我做一件事，事后，我给你一千万。”

　　甄未凉：“？？？”

　　这就……很微妙了。

　　甄未凉：“请先生直说。”

　　“魏氏集团老爷子病重，”男人道，“老爷子放下话，谁找到他与晚年‘真爱’的唯一女儿，谁就可以继承魏氏。”

　　甄未凉注意到，说到“真爱”一词，男人不屑地眯了眯眼。

　　接下来，在男子简明扼要的叙述中，甄未凉大概明白了具体故事。

　　魏老爷子当年和老太太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后来，魏老爷子就有了那么一堆私生子。其中他最疼爱的，还是晚年“真爱”所生的女儿。

　　但后来，“真爱”旅行中意外身亡——游艇侧翻，当场溺亡，与她同行的小姑娘也不见踪影。此后，魏老爷子一直疯狂寻找女儿的一切消息，但什么都没找到。

　　说到这里，男子将手机递给甄未凉。甄未凉看了眼，心道果然如此。

　　照片中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子，与甄未凉有七八成相像。

　　这大概就是那位“真爱”了。

　　好么，又要女装。

　　但也算是如了原主的愿。让他来多好。

　　甄未凉道：“基因什么的，你们能蒙混过去？”

　　男子颔首。

　　甄未凉：“那如果我暴露了，你们怎么保障我的安全？”

　　男子道：“你不必担心。”

　　至于一切结束后甄未凉怎么办，答案是自然而然的：假死脱身。

　　甄未凉于是点头道：“看这情况，我不答应也不行。这样吧，别的我都不过问，唯一要求就是，无论如何，我必须能够全身而退，我和我的亲友必须不受任何负面影响。万一失败，我的生活还能回到原本的轨道。”

　　男子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点了头：“这并不难。”

　　一不一千万甄未凉倒是不在意，走完剧情，他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没钱自己挣就是。

　　让他有点惊讶的是，面前的男子似乎不知道他有抑郁症。

　　再一想，他又淡定了。除了甄未凉和医院的医护人员，没有人知道他患病。而他去的那个医院对精神疾病患者的隐私保护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有抑郁症元素，不过不是重点。存这段稿的时候在做精神疾病的论文课题，查了不少专业资料，不知不觉就给主角加了这种设定。

　　本章的“男子”不是攻。这个世界的糖应该还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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