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质问，没有惊慌，也没有别的情绪。

　　他只是淡漠地站在自己眼前表示祝福，分明还是跟从前一样的面孔，却完全像另一个人。

　　因为已经做足了准备看到曲哲会有的表情，现在看到他和善的微笑，沈一卓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只是跟曲哲同样长相的陌生人。见他没有说话，曲哲又道：“小宇还在等着你，我先走了，祝你们幸福。”

　　“别走。”沈一卓再次抓住他，“我……我想你该去见见小宇。”

　　“也许小宇不想见我……”“她想！”沈一卓近乎急躁地回答他，“她想见你，进去见见她吧。”

　　就好像是藉由曲小宇的身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好。”

　　曲哲的回答又一次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曲哲会再找一些借口，不去见曲小宇——这是自然，无论曲哲表现出什么样，沈一卓都认为他不会想面对自己和曲小宇结婚的事实。

　　可曲哲又轻描淡写的答应了。以前的曲哲时时刻刻都拘谨怯懦，而面前这个人去镇定自若，仿佛跟他从来都没有过别的关系。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曲哲的妹夫而已。

　　曲哲的变化都直指向一件事——事情不总是沈一卓以为的那样。

　　即便沈一卓还有话想说，现在也说不出口。在曲哲应允后，他带着曲哲进了会场，在休息室找到穿着婚纱正对着曲哲的礼物潸然落泪的曲小宇：“小宇……他来了。”

　　曲哲这才有了些不自然：“……小宇。”

　　曲小宇猛地抬起头，脸上泪光闪动，下意识捂住嘴，害怕自己哭出声来：“哥……”

　　沈一卓默默离开休息室，将门掩上。他们好久不见该是有很多话要说，他这么想着，站在门口垂着头，也不知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样。事情摆脱了他的掌控，他开始无计可施，开始措手不及。

　　一直很牵挂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曲哲有些手足无措。曲小宇泪眼朦胧，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曲哲看着她，先是有股陌生感——这也难怪，像这样面对面的交谈，好像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脱胎换骨，也足够让曾经浓烈的感情消磨殆尽。

　　曲小宇其实没怎么变，约莫是因为他总在看她的微博，总能看到些照片，所以相貌的变化，他反而没什么感觉。

　　然后他便抬起手，生疏地靠近她的脸颊。曲小宇并没有躲闪，任由曲哲的手逐渐接近，最终轻轻碰上她的皮肤。也是到了这一刻，曲哲才有种真的与妹妹见面的错觉。

　　可以往的记挂，好像在见面的瞬间，突然淡化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曲小宇选择跟沈一卓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在看到贴出来的请柬照片时，他也第一反应便猜出来新郎会是沈一卓。说到底，他和沈一卓的过去，曲小宇都不知情。

　　她没什么错，以前讨厌自己也好，现在跟沈一卓结婚也好。

　　“小宇……”他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句模糊不清的：“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曲哲垂着眸，神情温柔得不像他，“新婚快乐，以后有人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曲小宇轻轻摇头，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曲哲也不着急，就这么抚着她的脸颊，等她平静下来。

　　好久没见，好多话想说，仓皇间却偏偏找不出开场白，不知该从哪件事说起。再熟悉的人，经过时间距离的消磨，都会变得陌生；原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说出口的话，也会变得难以启齿。

　　待到曲小宇终于平静，拿着桌上的纸巾轻轻擦拭眼泪，她才让曲哲坐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不哭了。”曲哲轻声安慰着她，“以后可以慢慢说。”

　　曲小宇却显得很急切：“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你都在哪里……”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着急，改口道，“我是说……你还会走吗，你会去哪里……”

　　“我？我就在老家。”

　　“……你方便的话，能留在这边吗？”曲小宇只开口说了两句，就觉得鼻子发酸。她夸张地吸吸鼻子，如果不这样好像又会开始流泪：“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曲哲愣了愣，犹豫半晌后，他看向曲小宇。

　　以前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女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期待，带着害怕，似乎很怕被拒绝。

　　即便分开这么久，他还是心疼曲小宇。这像是一种本能，哥哥就应该保护着妹妹。他们对视几秒后，曲哲还是点了点头：“好。”

　　门后沈一卓听见这句低沉的应答，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他留下来，什么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留下来就好。

　　婚礼举行得很仓促，结束也很仓促。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沈一卓在办，沈谷禹并没怎么插手，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了，不丢沈家的脸，他想怎么样都可以。沈谷禹想要的只是他拥有一个正常的“妻子”，而并不在乎他们是怎么认识，对方出身家世又好不好。

　　杜纯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虽然对着宾客还能笑出来，到了沈一卓面前，她连装都懒得再装。沈一韪就更过分了，找了个借口没有出席，闹得沈谷禹很生气。

　　可这些沈一卓都没心思去管——他现下只想管曲哲的事。

　　大概是因为曲小宇心里一直怀着对曲哲的愧疚，她患得患失的厉害，害怕曲哲再消失不见。于是曲哲没办法，只好陪着她和沈一卓回了城郊的房子——那套房子就成了沈一卓和曲小宇的婚房，里面还稍稍做了些布置。

　　“小宇，时间不早了，你应该先去休息了。”沈一卓看着她，温柔道。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落在她还平坦的腹部上，曲小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那……那我去休息……”

　　她说完，又拉着曲哲的手，跟儿时撒娇似的道：“哥你能不能别走……你就住在这里，可以吗……”

　　“那怎么行，这样会打扰你们。”曲哲道。

　　一路上回来，沈一卓都没有跟曲哲说过话。曲哲只跟曲小宇说话，沈一卓会偷偷看他说话时的表情，除了对妹妹的关切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就好像对这件事一点怨怼都没有，非常平静的接受了。

　　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做到平静？

　　沈一卓这么想着，开口道：“可以让你哥哥住在我另一套公寓里，会很方便。”

　　“真的吗，”曲小宇傻愣愣地点头，“那哥你陪我一段时间可以吗……就一段时间……”

　　“好。”曲哲只好点头。

　　“好了小宇，你先去休息，我送你哥哥过去，顺便置办一下。”沈一卓道，“明天我接他过来陪你一起吃饭，好么？”

　　“嗯！”曲小宇应着声，又看向曲哲，仿佛也要他承诺一遍。

　　曲哲自然看得懂她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会走的，至少走的时候会告诉你，好么。”

　　“那说好了，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曲哲温柔道。

　　曲小宇能察觉出他跟自己印象中的哥哥有了巨大的偏差，但又带着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总之能让她莫名的安心，莫名的信任。

　　待到曲小宇上楼休息之后，沈一卓轻声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嗯，谢谢。”曲哲淡漠地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为即将跟沈一卓独处而感到尴尬。

　　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沈一卓并不多说，走在他前面带他出了门，直奔车库。就跟从前一样，曲哲走在他身侧靠后些的位置，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走动间，沈一卓悄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曲哲散漫的表情，只看着路，并不看向别处。

　　过去他在自己身边总是拘谨——沈一卓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曲哲那些自以为藏起来的小心思，早在一开始，他就看得一清二楚。

　　反而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了。

　　沈一卓开车带他回来之前的公寓，曲哲很自然地进门，换拖鞋，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你……”沈一卓看着他自在的模样，愈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没有带行李回来么？”

　　“没有，”曲哲轻声道，“只待两天，没必要带行李。”

　　“可你答应小宇会陪她一段时间。”

　　“我可以从那边过来，三小时车程，不算远。”

　　“她怀孕了。”沈一卓突兀道，“她情绪不好，需要你在身边。”

　　曲哲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听见“怀孕”两个字的时候，他错愕了一瞬。可紧接着，他又恢复如常道：“那……那恭喜你们。”

　　沈一卓坐在他身边，靠在沙发上道：“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个。”

　　他们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谁也碰不到谁，只是并排坐着。

　　曲哲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干脆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沈一卓突然凑近他。曲哲下意识转过头，一下子跟他对视上。

　　即便又是两年不见，这幅面孔依然不会让他觉得陌生，反而像是天天都在见。他立刻垂下眼，不愿意看着沈一卓的脸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沈一卓却缓慢地接近，薄唇近在咫尺。

　　他大概是想要吻他的。

　　曲哲仍垂着眼，沈一卓看不到他的眼神，只听见他轻声说：“我不会和我妹妹的丈夫有任何别的关系。”

　　“……什么意思。”

　　“就是……”曲哲终于抬眸，顺势往后退了些，拉开距离，然后扬起一个十分礼貌的微笑，“我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