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昨夜下一场小雨，早上地面满是泥泞水洼。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蜂拥走出教学楼，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拿着书本，同身旁的同学嬉笑说闹。

　　踩过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洼，萧离推着行李，头上扣卫衣帽子，在校园走道上慢慢穿行。

　　白色卫衣领子高，又扣上帽子几乎遮盖了萧离大半张脸，一路上居然还真没有人认出他。

　　走到男生宿舍楼下，萧离礼貌同宿舍阿姨问候:“阿姨，早。”

　　“早。”

　　宿舍阿姨正在追剧，听到声音头也不抬，等到萧离进了宿舍楼，宿舍阿姨才猛然抬头:“萧离？刚刚那是萧离的声音？”

　　寝室里。

　　萧离上了陈满春的床，被褥盖过头，整个人卷在被子下一动不动。

　　正洗溯要去上课的三人傻愣愣站作一排，陈满春嘴巴上牙膏泡沫忘了清理，此时正沿着下巴掉落在衣服上。

　　萧离一进寝室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上了别人的床睡大觉，实在太突然，三人怀疑自己没睡醒。

　　“不是，你是萧离？”陈满春问。

　　被褥下的人没有回应，像死了一般。

　　三人面面相觑。

　　安城勇走过去掀开被子，萧离已经睡着，眼底黑眼圈显而易见。

　　“我们先去上课吧，回来给他带饭。”

　　陈满春和王世博点头。

　　冬天，天气太冷，三人缩在羽绒服里走去教学楼，一路十分静默。

　　“萧离看起来很累。”陈满春说道。

　　安城勇瞥来一眼：“废话，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睡得好吗？”

　　前不久因为ATB广告，萧离是真的火了一把，学校以他为豪的学生很多，谁想转眼就闹出丑闻，现在学校骂他的人也很多。

　　“妈的，搞不懂那些嘴巴贱的网友，好像他们没有性需求一样，他们跟女人亲热就可以，凭什么萧离是个体育明星就被骂？”王世博愤愤不平。

　　“名气大，受到的关注多，视频传播的面也就越广，萧离肯定要脱一层皮的。”安城勇道。

　　事件发生也才几天，势头还没过去，萧离没有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现在居然回到了这里……

　　中午，三人回到寝室时，萧离已经离开，然而行李还在。

　　萧离离开G大后，他的床位上被堆砌了很多东西，现在人回来了，三个人自觉给他清理床位铺了床。

　　别的寝室四个人，现在他们寝室也四个人了。

　　晚上有课，陈满春三个人上完课回来，寝室里还是原来的模样，萧离还没有回来。

　　“他不回来了？”陈满春拿着夜宵，这是给萧离买的，一次性包装盒还热乎乎的。

　　“回的吧？行李都在这儿呢。”王世博说。

　　安城勇什么话也没说，放下手上课本，便是拿了衣服进到浴室洗澡。

　　晚上十点二十分，安城勇刚出浴室里出来，寝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隔壁寝室的阿呆冲进来：“快点！快去帮忙！萧离在学校食堂跟一群人打架了！”

　　寝室三人慌了神，陈满春从床上蹦下来穿鞋，王世博扔掉手上键盘，安城勇急忙拿了一件外套套上，四五个人匆匆跑出寝室，跑下男生宿舍楼。

　　冬季，一路阴冷寒风吹来，几个男生快速奔跑，每呼出一口气，白雾从口里冒出留下几道长长虚影。

　　学校食堂，门内门外聚满了人。

　　“里面那个人是萧离？”

　　“真的是他，臭成这样，居然还敢来这里。”

　　“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看他不爽就想打咯。”

　　……

　　二十分钟前。

　　萧离今天跑去办理护照签证，回来时肚子太饿就进了G大食堂，一路上惹来不少异样的目光。

　　有人背后指指点点，却没有当众说他什么，萧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到餐饮窗口，萧离礼貌道：“阿姨，我要一碗面。”

　　食堂阿姨爽快答应。

　　快要打烊，食堂大厅的人并不多，不远处七八个男生并两张桌子坐在一起吃烧烤，看到萧离，所有人静了几秒，随后互相传递眼神。

　　因为ATB的广告代言，萧离至G大人气排行最高点成了G大校草，即便最后闹出性/丑闻，还是有一群女生拥护，实在叫人不爽。

　　“啧啧，还挺人模狗样儿的。”

　　萧离站得远，并没有听到众人讨论。

　　等到阿姨打好了面端出窗口，萧离习惯性道了一声：“谢谢。”

　　萧离一只手端面碗，一只手拿筷子准备找个座位坐下，不巧经过几个男生旁边，一个男生伸出脚挡了去路，所有人似笑非笑。

　　“我没看错吧？这不是我们G大校草，居然回来了。”

　　萧离抬眼，目光对上板寸头男生，道：“让开。”

　　几个男生互视一眼，眼里满是讥讽。

　　“让开可以啊，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旁边有一帮兄弟撑腰，即便萧离个头高大，板寸头男生也面无惧色，他目光从萧离脸上移至萧离裤/裆处，笑道：“想问你，这段时间过得舒服吗？”

　　萧离蹙眉，目光冰凉。

　　板寸头笑了笑:“那换一个问题，你搞了这么多女人，有没有……得了什么性病？”

　　空气瞬间凝滞。

　　在所有人嗅到危险信号之际，萧离手上滚烫面碗便往板寸头男生脸上扣去。

　　“啊——”

　　“砰——”

　　男生惨叫一声，陶瓷面碗破碎在地，揪住被烫得满脸通红男生的衣领，萧离赤红双眼：“性病？再说一遍试试？！”

　　另一个男生站起身：“再说一遍又能怎样？！性病，艾滋病，跟人乱搞，谁他妈知道你有没有病！”

　　将板寸头甩了出去，萧离冷笑点头：“我他妈乱搞，我搞你女人了？！”

　　额角青筋暴起，下一秒，萧离操起凳子便往那男生身上砸去，场面立刻变得混乱。

　　一个人，对上七八个人……

　　纷乱中，萧离不知道被什么砸中头部，血从头皮里渗出，鲜红的血滑过额角，沿至眉毛眼皮，最后一滴一滴落在卫衣上，然而在忙乱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伤，包括他自己。

　　萧离只顾拼了命地弄死那两个嘴巴贱的男生，一点便宜都不让他们占。

　　贾铭浩和贾铭昆经过食堂，听到食堂门口有人在议论萧离，忙是冲进食堂。

　　看到里面的人真是萧离，贾铭浩怒得脖子青筋暴起：“你们干什么！”

　　怒吼一声，兄弟俩赶忙冲上去帮架。

　　三打八，还是吃亏，幸亏陈满春几人匆匆赶到，局势向另一边倾倒。

　　萧离虽然脸蛋几分清秀帅气，但胳膊力气真不小，将说他艾滋病的男生踩着地上，萧离蹲下身问：“再说说我得了什么病？”

　　男生头上也流了不少血，都是萧离专门挑他打的，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萧离额头脸庞的血还在流淌，刺眼的鲜红衬托得他脸颊格外煞白，像一个索命阎王，男生不敢吱声说一句话。

　　“学校老师来了！”门口有人道了一声。

　　场内所有人惊慌。

　　学生打架是要受处分的，要是被逮着，麻烦事会很多。

　　“萧离快点！我们走！”安城勇叫了一声，萧离站起身，往那男生肚子上又踢了一脚，才跟着陈满春几人往食堂后门窜出去，后面的男生也互相搀扶着四处逃窜。

　　冷风里，贾铭浩拉扯萧离往前跑，大笑道：“哈哈，看看那群孙子，打架还想赢过我，六块腹肌不是白长的。”

　　他说着话，嘴里呼出一阵阵白雾。

　　王世博接话：“哈哈，有个男生踢了我一脚，我一扬起拳头那人就怕了，真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

　　“跑快点，教导处主任在后面追着。”陈满春不时往后面张望。

　　贾铭浩一边奔跑一边大口大口喘息：“怕什么，那几个糟老头还能跑过我们？”

　　然而等到贾铭浩感受到牵着萧离时阻力越来越大，不禁回头：“萧离你他妈快点！太慢了！”

　　萧离脸色异常苍白，终于没忍住，整个人向前倾倒，重重摔倒地上。

　　“砰——”

　　身体与地面碰撞声太过剧烈，所有人惊愕站在原地。

　　阴冷的风，凄婉的校园走道，一个男生睡在冰冷的沥青路上，一片纯白的雪花落至他肩头。

　　空气安静。

　　片刻，所有人惊呼。

　　“萧离——”

　　“萧离——”

　　……

　　“病人低烧，头本来就昏沉，现在又失血过多导致昏迷不醒。”

　　“怎么就失血过多？打架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脑袋上这么大一道口你们没有看见？还打架？你们快要打出人命来了！”

　　女护士实在太凶，再没有人敢回嘴。

　　看向病床上脑袋包了一层厚厚纱布的萧离，所有人静默。

　　“我们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跟那帮人打。”贾铭昆说。

　　病房格外安静。

　　一个人打八个，亏得他还能打到最后，还将几个男生踩在脚下。

　　“他的事才过几天，学校还传得沸沸扬扬的，他这个时候回来，学校嘴巴贱的人肯定很多。”

　　“他应该避开一阵的，回来真不是时候。”

　　王世博刷看手机，果然今天打架事情被贴出来了，G大微信公众号上贴了一篇报道，报道里穿插学校食堂照片，照片里地上还残留星星点点的血迹。

　　“今天打架事件被贴上来了。”王世博道了一声，病房里其他人纷纷走至他身后。

　　安城勇急切问：“我们有没有被挂出去？”

　　王世博快速刷屏，随后木然抬头：“围观的人没有人认识我们，都说只认识萧离。”

　　也就是说，只抓到了萧离……

　　“所以整个事件……萧离成了所有人的替罪羊？包括那几个王八羔子？”贾明浩愤怒。

　　众人静默。

　　“无所谓了——”

　　忽而一个声音传来，众人抬头。

　　萧离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已经醒了，只是脸色依旧素白。

　　“你学籍还在G大，被记过处分很麻烦的。”王世博道。

　　萧离仍旧紧闭双眼：“记过处分而已，不算很糟糕。”

　　对他来说，这种事太小了。

　　被当众批评，视频曝光，退出国队，代言违约，还有……她的冷淡，比起这些事，什么事都不算糟了。

　　安静片刻，萧离坐起来，眼睛还染了些红血丝：“今天谢谢大家，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谁说你没事？护士说你失血过多，还低烧，必须有人看着。”贾铭浩转回来对众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萧离，刚好想跟他了解国家网球队的事。”

　　安城勇点头：“行吧，我还穿拖鞋就跑出来了，现在冷死我了，那我们明天还有课就先回去了。”

　　“嗯。”

　　病房里又热闹了一阵，等到所有人离开，室内恢复安静。

　　“萧离……”贾铭浩回头，萧离又躺回床上睡觉。

　　“你干嘛？是不是头还疼？”贾铭浩走过来。

　　萧离不动。

　　贾铭浩晃动他胳膊：“喂？死了？”

　　“阿浩。”

　　“嗯？”

　　“我好饿，一天没得吃东西了。”

　　“噗——原来你是饿晕的。”贾铭浩拎起书包：“想吃什么？我得赶紧出去，这么晚了，我怕人家要收摊了。”

　　“能吃的就行。”

　　“嗯。”

　　等到贾铭浩走到病房门口，萧离睁开眼睛看他：“阿浩，我是不是很逊？”

　　贾铭浩回头瞪眼：“一个打八个，怎么可能逊？”

　　对视，两人都笑了。

　　贾铭浩走后，病房针落有声。

　　纯白的墙，纯白天花板，纯白被褥，即便室内开了空调，在这冬季里看着墙上的白还是会冷。

　　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习惯性打开她的聊天窗口。

　　以往聊天界面里只有他的信息，从没有回信，现在竟然——

　　璐：你还好吗？

　　心像是被激活一般猛烈跳动，萧离弹坐起身，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色彩。

　　离：孙璐，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心高高提起，他在等她的回信，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冷他了，他要受不了了。

　　离：四天，你冷了我四天，我想你，好想你

　　对方没有回应，提起的心又开始紧缩着。

　　死死定着手机屏幕，直到眼睛酸涩发疼，萧离才眨一眨眼睛。

　　以为又要失望，对面两分钟后回复。

　　璐：对不起，前几天出车祸了，脑袋昏昏沉沉一直醒不过来。

　　心跳漏了半拍，萧离呼吸急促。

　　离：出车祸了？你要吓死我？怎么出了车祸？伤到哪儿了？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离：等签证下来，我就去看你，你等我。

　　对面没有回应，等待之间，心又再次提起。

　　怕了，被她冷怕了，最受不了她突然没有消息。

　　离：璐璐，你那边在忙什么？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等待，心像被慢火烤着。

　　半晌。

　　璐：我刚去做了个检查，现在回来了。

　　萧离终于笑了，她只是在忙。

　　离：嗯，医生怎么说？

　　离：车祸严不严重？你把你现在所有情况都告诉我。

　　以为这次不用等待，然而他又失望了。

　　只是这次等得太久，萧离慌乱，心又开始煎熬。

　　马上给她打视频通话，始终无人应答。

　　“去哪了，就不能陪我。”萧离眸色黯然，眼睛通红。

　　离：我要你陪我，能不能心疼我，留给我十分钟。

　　璐：我头上还有绷带，脸上有伤又红又肿，真的好丑。

　　她回了……

　　离：让我看看。

　　璐：不让，所以你拨视频过来我也不会接。

　　想到自己头上也有绷带，身上还到处都是血迹，萧离淡笑，其实他也不想让她看到。

　　离：求你，就看一眼，我想知道你好不好。

　　璐：不。

　　离：璐璐姐，好姐姐，求您了。

　　璐：……

　　璐：照片JPG（孙璐躺在白色病床上，看不到脸，但细致白皙的手入镜，然而同样入镜的，还有一个男生，男生正往花瓶里插花，侧脸阳光帅气。）

　　萧离愣了愣。

　　离：那男的是谁？

　　璐：一个朋友。

　　离：我不喜欢他。

　　对面没有回应，像是在故意冷淡他一样，显然争宠失败了。

　　离：赶他走嗯？我过几天就过去陪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仍旧没有回应。

　　她在那边干什么？忙着跟那男的说话不理他了？

　　离：你在忙什么？是不是在烦我，还是跟那男的好上了不想理我？

　　失落，恼怒，相思得不到纾解，疼痛得不到宽慰，所有情绪堵在胸口，五味陈杂。

　　病房太过寂静，头又隐隐涨疼，此刻的萧离面色依旧苍白。

　　抬头看吊起的药水瓶，萧离吞咽口中苦水。

　　真苦。

　　相思苦。

　　可是明明她回应过他了，为什么这种苦得不到半分缓解？

　　看向四周，病房空空寂寂，即便开着空调，人还是感觉冷清。

　　“这种地方，真不想让你一个人呆着。”萧离喃喃自语。

　　一直等到贾铭浩回来，孙璐都没有回应。

　　贾铭浩走进病房，萧离正盯着手机发呆。

　　“干嘛，又想老婆了？”贾铭浩调侃，手里拎了一个塑料袋。

　　萧离抬眼，淡笑：“你说我疯了一样想她，她会不会有一点点想我？”

　　萧离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可能就一点点，我哥谈恋爱多，他总说女生都他妈铁石心肠。”贾铭浩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份包装盒。

　　萧离嗤笑：“嗯，确实铁石心肠。”

　　“你还低烧，怕你吃不了饭，我给你买了粥，我自己也要了一份。”

　　“什么粥？”

　　“筒骨粥。”

　　“哦。”

　　两人边吃粥边谈话，萧离还时不时拿手机查看信息，时间很快到了凌晨时刻。

　　见贾铭浩一直打呵欠，萧离问：“困了？”

　　贾铭浩：“有点，不过不要紧。”

　　“去睡那张床。”萧离指了指旁边空床位。

　　贾铭浩摇头：“你没见这里的护士都什么样，凶巴巴的，像母老虎似的，我可不敢睡病床上。”

　　“我多交一份陪床费就可以了，病床空着也是空着。”

　　贾铭浩脑袋探出病房外，确认没有护士小姐姐，这才脱了鞋上隔壁的床。

　　“萧离，你退出国队以后还打网球吗？”

　　“……不知道。”

　　孙璐希望他打网球，希望他进入国家队，现在他让她失望了。

　　“很难了吧？”

　　“嗯，很难。”

　　“那今后怎么办？”

　　“可能……”萧离静思了很久，最后沉重叹息：“创业什么的吧，得想办法有钱。”

　　贾铭浩侧身向着萧离，他闭着眼睛。

　　“阿浩，就算不打网球，她也会跟我的对不对？”

　　贾铭浩没有回应，萧离呆呆看天花板。

　　一年前，孙璐要和刘时渝去首都打男女混双赛，他想放弃市锦标赛跟她一起去，她当时满目讥讽。

　　她说如果没有网球，她不会喜欢他太久。

　　她说或者很快，他会是他第一个甩掉的人。

　　当时她站在一盏路灯下，目光冷清，神色淡漠，那份疼太深刻，萧离或者永远都不会忘。

　　那时的他也爱她的，但她并没有多喜欢他。

　　“没有网球，什么都不会变，孙叔叔也不打网球，她妈妈也跟他结婚了。”

　　贾铭浩安静，他应该是睡着了。

　　病房寂静，萧离忍不住想去黏孙璐，但对方没有回信。

　　迷迷糊糊睡着，睁开眼睛发现药水滴完了，萧离按了按床头呼叫铃。

　　然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护士过来。

　　三更半夜，护士可能睡着了，萧离自行拔了针头。

　　睡了一觉，头反而沉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在发烫？

　　昨天不过是在孙璐家铁门前挨一夜阴雨，今天竟然烧起来了，他以为他身体素质够好，这种冷风、这种阴雨算不了什么，然而身体还是受不住。

　　见一直没有护士过来，萧离下床打算去找护士小姐姐。

　　医院通明一片，走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寂寂寥寥像个无人之所。

　　正走到医院大厅，衣兜里手机振了一下，像是心有感应似的，心道是她的信息，拿出手机一看，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