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风，一夜阴雨，一夜未眠。

　　清晨，萧离起身洗漱，王韬见他指节满是猩红，担忧道：“你这样去，黄总教练以为你不服批评，肯定不给你好脸色。”

　　萧离弯身洗脸，水渗入伤口一阵刺疼。

　　“不给就不给吧，横竖都是那样。”

　　王韬并不了解萧离话里意思，看他似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在国家队思想这样不上进，迟早要被踢出去：“我说你，是不是家里条件优越，受不了被当众批评？这点打击你他妈都受不了，你来这里干嘛？！还是现在有了点名气就骄傲自满？天皇老子都不能批评你一句了是吧？”

　　萧离站起身，水顺着面颊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

　　他红着眼走向王韬，双手揪住王韬衣领：“你他妈什么都不懂。”

　　他的眼睛满是猩红血丝，像是一张网，网住沉重又哀痛情绪，王韬愣了愣。

　　果然早上集合，黄总教练看到萧离手上的伤，国字脸绷得更紧，让所有人散会，单独拎萧离到训练场旁边训话。

　　陈迪向白言铮使了个眼神：“黄总教练可能还不知道，萧离算是废了。”

　　白言铮发球热身，始终保持沉默。

　　半晌，他道：“他很有潜力，上面会不会网开一面？”

　　昨天他看了视频，虽然视频女人打了马赛克，白言铮还是能看出女生神似孙璐，他跟孙璐交往时两人最多牵了手，只在一次看烟花时，他亲上她的面颊，或者两人性格都淡凉，恋爱时总是不瘟不火，却没想到孙璐和另一个人交往时可以……这样忘我和热情。

　　他原先说在爱情里他跟萧离之间，谁都没赢，现在看来他可能错了，萧离和她性格不合，但是倘若孙璐爱他愿意为他改变呢？倘若萧离能够忍耐愿意包容呢？倘若……两个人都在努力，不轻言放弃呢？

　　轻言放弃……

　　白言铮笑了笑，不就是他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会等你。

　　“网开一面？中国这么大不缺他一个有潜力的人，但绝对不能多一个有辱国队脸面、满满负/面评论的运动员，他就算再厉害，上头也不会让他搞臭整个国队。”

　　黄总教练常说，凡事都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以集体的利益为先，这些口号不是虚设，在集体面前个人利益往往都要牺牲。

　　白言铮静默。

　　其实和喜欢的人做没什么错，错只错在他们拍了视频，还被公布到网上。

　　黄总教练这边正训斥萧离，突然有人匆匆跑来把他叫走，陈迪道：“来了，该来的逃也逃不掉。”

　　白言铮看向萧离，萧离定定站在原地，他望着黄总教练远去的方向，目光平视前方。

　　出了这样的事，孙璐应该会陪着他吧？

　　中午，球场上运动员纷纷跑去食堂吃饭，萧离走回休息区，坐到凳子上，头仰靠墙面，满是血丝的双眼紧紧闭起。

　　原先热闹的训练场，现在安安静静。

　　忽而有个人跑过来，若大训练场尽是脚步声：“萧离，总教练叫你去小会议室一趟。”

　　萧离不动。

　　“萧离——”那男生又喊了一声。

　　萧离站起身。

　　网球训练基地不大，训练场和会议室并未太远，走路七八分钟，萧离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内，十几个上级领导纷纷抬眼看萧离，有的是生面孔，有些是熟面孔，但每个人脸上都显凝重。

　　在十几双目光下，萧离走进会议室。

　　黄总教练站起身，将一打报纸甩在萧离脸上：“看看！你自己看看！你才多少岁？！十九岁！正经的事不干！都干了些什么？！”

　　黄总教练对萧离是有期待的，正是因为有期待，才会更加愤怒。

　　“老黄，你坐下。”一个带厚重眼睛的中年男人说道。

　　黄总教练坐回到位置上，胸口起伏不定。

　　“萧离，你的事你自己知道了？”中年男人问。

　　萧离淡淡点头，昨夜未眠，他脸色很差。

　　“那你自己说要怎么处理？”

　　室内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回答。

　　萧离目光直定定看向前方：“这次给国队带来很多消极影响，我很抱歉，我愿意离开国队。”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是他们一早讨论的结果。

　　“明天晚上召开记者招待会，你得出席，在所有媒体面前道歉，向国家道歉。”

　　萧离愣了愣。

　　还要面向所有媒体，面向全国人道歉……

　　可是他又错在哪里？

　　“这毕竟是你惹出来的事，必须由你出面。”

　　网上不少人指桑骂槐，质问这几年中国男网成绩平平，是不是都是这样培养人才。

　　有人说，国网现在等同于国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次造成的舆论太大，国队受到很大的殃及，对于萧离自然要严厉惩处。

　　萧离点头。

　　会议室安静片刻，黄总教练安慰道：“你也别气馁，回到省队也要继续努力，成绩突出还是有希望回来的。”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身败名裂以后，他只会寸步难行。

　　又走记者招待会这么一遭，臭名只会越播越广。

　　……

　　距离记者招待会的一天一夜里，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浴室里，萧离全身赤/裸站在淋浴花洒下，他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冬天地面冷，但他没有感觉。

　　打开热水，热水顺着发顶滑向面颊、喉结、胸膛、腰腹……沿至大腿，最后在地面盘旋流向槽口。

　　忽而，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一亮，萧离赤/身走过去，他期待她的信息，她只要安慰一声——没事，他就什么都不怕，然而他每次等来的不是她的安慰，却是一个又一个噩耗。

　　兰姐：你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个面。

　　兰姐：签合同的时候你应该都看了，代言期间因私人原因损毁代言品牌形象时，代言人需要支付违约金，出来谈一谈吧。

　　违约金……

　　萧离苦笑，果然近来没一件好事。

　　离：大概多少？

　　兰姐：一千万。

　　滴在身上热水早已经凉透，头上冷水还一直往下流淌。

　　一身债务一身腥……

　　摔出手机，屏幕炸裂，萧离回到花洒下，脸仰向喷射的热水一动不动。

　　他想抱她，好想好想。

　　等到浴室里到处充满雾气，王韬突然敲浴室的门：“萧离，记者招待会马上开始，黄总教练叫你马上下去。”

　　“嗯。”

　　应了一声，萧离穿衣走出浴室。

　　“你……”王韬欲言又止。

　　萧离穿上外套，用毛巾擦拭头发，他的动作看起来和往常无异，但王韬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你女朋友知道吗？”

　　擦拭头发的手一顿：“她在生气。”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自欺欺人。

　　“你都这样了，她不顾及你感受还生什么气，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你到底喜欢了个什么货色？”王韬愤怒。

　　到底是什么女人，萧离这么爱她，她却在萧离最难捱时补刀。

　　萧离回头，目光微冷：“别这样说她。”

　　王韬愣，到现在他居然还护那女的。

　　点点头，王韬道：“行行，你赶紧走，黄总教练还在下面等着。”

　　静默片刻，萧离最终还是穿上鞋走出房门。

　　记者招待会在体育中心举行，场地宽敞，台下座无虚席，萧离跟随教练坐到台上，台下记者蠢蠢欲动。

　　上百家媒体记者面向萧离，泛着冷光的摄像头也在萧离身上聚焦，场内一阵骚动。

　　“首先我代表国网教练组每一个人向国家道歉，向所有人道歉……”开场，黄总教练先开口，他庄重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向体育中心每一个角落，传向镜头之后每一个萧粉耳中。

　　萧离坐在位置上，表情极淡，眼眸没有一丝光彩。

　　黄总教练发言，又到其他领导发言，场内鸦雀无声，等到萧离发言时，在座记者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纷纷看向萧离。

　　这天底下，最唯恐天下不乱的，大概就是记者了吧？

　　拿到麦克风，或者受到什么干扰的缘故，麦克风传出一阵刺耳声响，太尖锐，所有人忍不住皱眉，然而萧离神色平淡。

　　拿到话筒，他沉默了很久。

　　等到所有人开始烦躁，萧离浅声道：“对于这次事件造成的负面影响，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谢谢。”

　　一句话结束，所有人讶异。

　　黄总教练看过来，目光犀利，这次记者招待会，国家公关团队早已经给萧离准备了一份演讲稿，他只要照着念就可以，现在却一句话说完，会让人感觉诚意有些欠缺，又或者认为他根本不想认错。

　　台下记者一阵躁动。

　　所有人发言结束，最后到达提问环节，一名记者拿起话筒站起身：“萧离您好，请问退出中国网球队，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萧离安静了一会儿道：“回省队继续打球，又或者回高校念完大学，暂时没有确定的计划。”

　　“ATB公司昨天下架你全部的代言广告，这次合作的失败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目前还在协商中，暂时不方便透露。”

　　话筒交由另一位女记者，女记者身穿职业套裙，带一副金边眼镜，人看起来强势又犀利：“国队向来纪律严明，集训中每一个运动员都要上交手机，据我所知，你前不久就是因为私藏手机被当众批评，是否有过这件事？”

　　萧离愣了愣：“有。”

　　女记者镜片发亮：“据了解，国队包括教练所有人都要上交手机，请问你认为自己有什么资质可以在国队里搞特殊？”

　　萧离瞠口结舌。

　　场内躁动。

　　除了乱/性，品行思想还差，这样的人前段时间还拥有这般人气，简直匪夷所思……

　　“是因为网球公开赛取得佳绩骄傲自满，还是因为ATB广告代言获得人气自负自大，无论是什么原因，今天能否给坐在所有人一个答复？”女记者继续道。

　　所有人看向萧离，像是看那段视频，将毫无遮掩的萧离全身看得通透。

　　即便萧离再聪明，应对事情再会随机应变，但在这么多媒体记者面前面对总总恶意和刁难，也有些力不从心。

　　萧离缓和了很久，才在所有人目光下回应：“对于这件事，我深感抱歉，前段时间因为ATB产品代言一些收尾工作需要用到手机，就擅自主张了，其实用手机的时间不会太长，再一个星期我也会主动上交。不管你们信或者不信，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和所有人一样专心练球，对于训练没有一点怠慢。”

　　所有记者安静，或者是在判断，或者是在思考下一个刁难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