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秋的语气虽然有一丝严肃，但脸上却是带着微笑的：“郭女士，您和雷总离婚已经比较长时间了，但是因为你们双方财产分割不是很清楚，来往也比较密切，我希望能请您填一个调查表，把您的一些基本信息提供一下。另外，您的主要银行卡流水，也请您提供一下。您看方便吗？”

　　调查表上，会要求她填写她控制或任职的公司名单，届时中介机构再去比对公司的客户、供应商名单以及银行流水，查一下是否有异常情况。

　　郭女士犹豫了一下：“调查表可以填。我虽然和老雷没什么夫妻之情了，但是这家公司是很有希望的企业，我会支持它。但是，银行卡流水是我个人的隐私，这个我要考虑一下。”

　　谭知秋点头表示理解。银行卡流水这个事，很多董监高都不愿意提供，更不用说已经跟公司没有关系的前股东了。

　　访谈接近尾声，方庭信又跟她沟通了另一件事，公司有个小股东，是郭女士的表弟，持有公司的股权比例不大，但是很不配合工作，问她有没有办法。

　　郭女士摇头叹息：“我这个表弟，说起来我也很生气，当时让他入股，是因为我们刚从国外回来，他说他能跑市场，结果完全就是吹牛，什么也没给公司。虽然是我们家亲戚，但他跟谁都相处不好，家人的话也不听。我已经沟通了好几次都没有用，还要再另外想想办法。”

　　这个小股东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此刻也没有办法解决什么。

　　访谈之后，李潇潇表示回去将会整理访谈笔录，发过来给郭女士签字确认。

　　几个人告别郭女士，从她家里出来。时间还早，大家在小区门口等公司派来接她们三个去仓库的车。

　　没有第三者插足的狗血剧情，没有别的戏码，只是因为大家不再交流了，就离婚了。

　　李潇潇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是个八卦，谁知问了半天，连个一卦都没有。

　　她问谭知秋道：“谭律师，他们离婚时间比较长了，还需要找她要关联方调查表和银行流水吗？这事孟总知道吗？”

　　券商和律师，经常都是商量好了口径，再去找公司，以免双方的标准不一样，引起公司的反感。

　　谭知秋道：“他们俩财产分割不是很清楚，离婚之后还有往来，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再说她也同意提供了，孟总应该不会反对的。”

　　李潇潇还是不太放心：“她好像不太同意提供银行卡流水呢。”

　　谭知秋揉揉眉心：“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先查一下她的关联方再做判断了。”

　　李潇潇也没有其他意见了。

　　方庭信也有一些疑惑，问谭知秋：“如果你之前没在汽贸城碰到她和雷总，你还会问这么多问题吗？”

　　谭知秋莞尔道：“自然是要问的。”

　　他又追问道：“她跟董事长没有决裂才能做访谈，要是她不配合，你们怎么做这个工作？”

　　谭知秋很喜欢他这种勤学好问的态度：“那就看离婚协议，访谈雷董事长，看他的银行流水。不过即使今天访谈了郭女士，下一步也是要访谈雷董事长的，看看他们的说辞有没有矛盾的地方。”

　　小心核查，一步一步印证。

　　方庭信笑道：“你们的工作就跟侦探一样。”

　　谭知秋回应：“就是跟侦探差不多啊，只不过要比侦探的工作要繁琐很多，无聊很多。”

　　公司来接那三个女孩的车已经来了，她们去仓库盘点存货，离这里比较远，方庭信没有办法送他们过去。盘点完全是财务上的事，和法律没有任何关系，谭知秋也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回到方庭信的车前，他指了指驾驶室，对谭知秋道：“你开车吧？练一练，我当你陪练。”

　　谭知秋有些惊讶：“可是你这个是……新车呀！”

　　他毫不在意，把驾驶室的门给她打开：“新车才好呢，车况不错，适合练手。”

　　见她还犹豫，他又补充道：“放心，我也买了200万的保险。”

　　好吧，反正车主人都不心疼，自己又什么好怕的。她深吸一口气，坐进了驾驶室里。

　　他在副驾坐好，系上安全带，对她道：“我给你打开林志玲，你就放心开吧。”

　　林志玲就是高德地图。那天晚上他就听她说，没有志玲姐姐不知道怎么回家。

　　弄好导航，她就稳稳地开走了。她其实开得不错，除了速度比较慢，别的表现也还好，不会出现急刹车或者突然加速的情况。

　　他不禁表扬道：“开得挺好的嘛。”

　　她的视线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紧地盯着前方：“你就不用表扬我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水平。”

　　他笑道：“要是你开得不好，我早就手心流汗了。如今我不仅没有手心流汗，还有点犯困，说明你开得真不错。”

　　她扯了一下嘴角：“承蒙信任，不胜感激。”

　　他的手机已经用来导航了，坐在车上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刚开始还担心跟她说话会让她分心，但看她开得越来越好，也放松下来，开始跟她聊天：“郭女士今天说的离婚原因，你是怎么看的？”

　　她心中其实也在琢磨郭女士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虽然理由很充分，但今天参加访谈的人有点多，她担心引起郭女士的反感，并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问题，所以还是不能确定到底真实不真实。

　　她喃喃道：“你是说担心她没有说实话吗？我跟你讲，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们都录音了，这就是我的底稿，我的事实依据，她要是骗了我，这都是证据，将来我们是可以免责的……”

　　他觉得她误会了自己，纠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觉得两个人的交流那么重要吗？没有交流就会离婚？”

　　此刻外面正有点堵车，车速比较慢，她走走停停：“当然重要啊，婚姻之中，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没有交流，矛盾解决不了，感情也只能淡了。我觉得真正能够陪伴的感情，应该是无障碍的交流和沟通。只有进行有效的沟通，才算是灵魂伴侣。”

　　雷董事长和郭女士是一对成熟而理智的夫妻，事业上有成就，生活上很富足，唯一的缺失是精神上的交流。

　　他今天似乎问题特别多：“那什么样的交流，才算是‘有效的交流’？”

　　谭知秋虽然是非诉律师，但是生活中总是有很多亲戚朋友向她咨询各种法律问题，其中婚姻法问题是最多的。

　　毫不夸张地说，她的朋友之中，谁在结婚前琢磨着财产归属问题，谁在偷偷藏私房钱，谁在为离婚未雨绸缪转移财产，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他们就像病人向医生交代病情那样，把最自私或者最见不得人的想法告诉她，把生活中最见不得光的细节扒开给她看，期待她能帮忙想办法。

　　糟心的事情见得多了，她对婚姻家庭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有效的交流，就是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让对方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同时也换位思考，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那也太难了吧？”

　　她笑道：“当然难啊，灵魂伴侣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要做到有效交流，我想至少要双方的思想水平、文化程度在一个层次上吧。而且性格脾气上，有没有耐心去听对方说的话，同样很考验人。”

　　如果王子不能理解灰姑娘曾经卑微的过往，灰姑娘不能理解王子头上皇冠的沉重，那么他们会真的幸福吗？

　　他好像对她的婚姻观挺感兴趣：“你说得挺有道理，我原本觉得，夫妻俩吵架、打架是最可怕的，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事。”

　　她松了一下油门，让车子缓缓地跟着车流往前走：“打架涉及家暴，是原则问题，当然不能容忍。不过我想很多吵架都是能和好的，只要双方能好好交流。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那肯定是床中间发生了一点什么，才能和好的。可见床中间发生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噗嗤一下笑了：“床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脸看他，发现他憋不住笑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泛起了红晕。

　　原本只是打个比方，可是这个比方听上去好像变了味道。

　　怎么回事，最近是跟何姐在一起待久了吗，怎么自己也随便嘴上开车了？

　　她恼羞成怒：“方庭信，我们在讨论正经问题，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儿！”

　　他还是忍不住笑，见她恼了，只好努力管理自己的表情：“对不起，你那个……描述得太有画面感了……”

　　谭知秋心里很郁闷，好不容易树立的严肃端庄、优雅矜持的律师形象，就这么毁了吗？

　　都怪这个方庭信，在自己正开车的时候扯什么婚姻交流问题……

　　什么，我在开车？

　　她一时胡思乱想，没留神前面的车突然刹车，也急忙踩了个急刹车。但是来不及了，车子还是“咚”的一声轻响，追尾了。

　　完了。

　　她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是傻的。

　　他反应比较快，赶紧伸手调到P档，拉上手刹。

　　她扭头看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撞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