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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一天八杯水 16104字 2022-12-19

  掣电疾降, 山被劈出了一大个窟窿来。

  顶上的石壁要么化作了齑粉,要么被撞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散落在山洞里。

  鲜钰就蜷在碎石当中, 头微微侧着,一双眼往偌大的窟窿外看。

  或许是浓云散去的缘故, 这天穹上也能看得见星了,她咬着下唇周身疼得难忍, 一边张嘴喘着气, 一边数起了天上的星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是白涂在洞里到处走着。

  鲜钰蹙着眉,心里烦得很,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得到都城,若是回都城后还是这模样, 定少不了被厉青凝冷眼相对。

  她心里苦, 本以为学完这后半卷就能高枕无忧,谁知, 学了之后连枕头在哪都找不着了, 哪还能高枕无忧。

  厉青凝若是知道, 定后悔极了,后悔将残卷给她, 也不知还会不会让她踏出屋门一步。

  鲜钰在心底叹了一声,先前总撩拨着厉青凝,让她将自己拴起来,如今倒好, 若是真被严严实实拴起来,她定就笑不出来了。

  可她的灵海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修出了灵婴,可灵海中那灵婴呢,怎像是沙子一般,攥也攥不住,一不留神就没了。

  若是在这山洞里没了命,她还挺不甘心的,可如今虽是保下了一条命,可依然不甘心。

  似是所有苦都白熬了一般,如此一来,她还能拿什么帮厉青凝。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还成了一个累赘。

  不错,累赘。

  背后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白涂在做什么。

  鲜钰心烦意乱,索性不去数星了,将眸光一收,把脸埋进了臂弯里,疼得连气都喘不顺。

  怎这么热,浑身筋骨似都在发烫,连灵海也在发烫,莫非是功法要将她反噬了。

  白涂又窸窸窣窣地刨了一会,也不知是在啃什么东西,啃得咯吱作响。

  鲜钰头疼得很,本连喘气都十分吃力,现下却不得不开口问了一句:“你莫不是真成了只兔子。”

  那声响顿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白涂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似是十分恼怒。

  鲜钰扯起唇角,“我还未同你生气呢,你倒还气起来了。”

  白涂又啃又刨,没应声。

  鲜钰更是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浑身烫得不得了,似是受了风寒一般。

  可与受了风寒不同,她连一颗心都躁得厉害,又躁又热,几近按捺不住性子了。

  幸而无甚力气,也疼得不想动弹,否则她定将白涂给丢出山洞不可。

  “到底为何会这样。”鲜钰磨牙凿齿道。

  话音方落,身后的动静又没了。

  过了许久,身后吧嗒一声响起,似是竹牍落地的声音。

  鲜钰吃力地转过身,无甚力气地伏在地上,手上脸上全蹭上了灰,狼狈得很。

  她一看,才知白涂竟是把那竹牍给展开了。

  鲜钰本想撑起身,可双臂一软,陡然又躺了下去,她蹙眉道:“你打开它做什么。”

  话音一顿,她又道:“打开又有何用。”

  白涂愠怒道:“不止展开了,还翻了个面,本不想动用灵气的,谁知最后还是得用上。”

  “那你起先为何不直接用灵气。”鲜钰蹙眉,声音虚弱得厉害。

  白涂冷哼了一下,“还不是忧心你会触景伤情,你如今还使得出灵气么。”

  鲜钰头痛欲裂,蹙着眉头瞪起了不远处的兔子,像极了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白涂却满不在乎,从展开的竹牍上缓缓走过,将竹牍上连着的竹片看了个遍,他喃喃自语着:“确实没了。”

  鲜钰蹙眉朝竹牍上看去,这才发觉,竹牍朝上那一面竟连一个字也不剩了。

  白涂道:“原本在这竹牍上的刻字,每一个字皆藏了灵气,皆能化作修为。你领悟到一个字,竹牍上的字便会少上一个字,现下竹牍上连一个字也不剩了,按理来说,你修为应已大增才对。”

  “大增?”鲜钰冷声笑起,“若不是用灯聚来了那人的魂,说不定我已被那道赤雷劈没了。”

  白涂朝鲜钰走去,“你如今境界如何。”

  鲜钰费劲地喘着气,从唇齿间挤出字音道:“先前尚且还算元婴,如今灵海中灵婴不见,不知我到底算个什么。”

  白涂将一缕灵气探入了鲜钰的灵海之中,可那一缕灵气,竟似融在了里边一般,竟收不回来了。

  还未探出个究竟,就连自己的灵气也搭上了,白涂惊愕不已,讶异道:“怎会这般?”

  “此法不是由你所创么!”鲜钰更是觉得烦闷,浑身烧得厉害,险些要耐不住性子了。

  白涂蹲在了地上,一对耳朵微微动了动,“可记忆中,我突破时并非如此。”

  鲜钰索性闭口不语,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省些力气。

  白涂甚是纳闷,心里也焦急得很,“可若是你没有突破,那竹牍里的灵气去哪了,莫不是随风飘散了?这怎么可能。”

  “你问我,我去问谁。”鲜钰一字一顿道,说完这句话已竭尽浑身气力,连眼也不愿睁开了。

  她两眼一闭,素白的脸贴在了地上,气息弱得几近于无,似是个瓷人一般。

  从朱红的袖口里探出的双臂也白得像是天上的明月,细细瘦瘦的,不堪一折。

  白涂闷得很,又很是慌乱,见鲜钰连双眼都闭上了,连忙又靠近了些许,在觉察到她还有一息尚存的时候,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躺在地上的人连动也不动了,似是睡着了一般,可眉心却还蹙着,那微弱的气息也甚是凌乱。

  白涂生怕她真睡着了,自顾自说起了话:“你用那人的魂挡了天雷,那人虽不会被伤及性命,但神魂受损,那缕魂应当是被劈没了。”

  说完后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红衣人,心下急得很,又接着道:“老朽我用灵力化作寒链将其缠住的时候,就察觉到那人仅仅一缕魂就藏了极为高深的修为。”

  鲜钰依旧没动上一动,虽还蹙着眉心,可闭起眼蜷在地上的模样乖顺非常,哪还看得见半点乖张怪戾。

  “由此可见,那人若是全身而来,定不会被卷进灯里。”白涂在鲜钰耳边念叨不已。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可老朽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倒不是气息熟悉,而是他的模样,似是在哪看见过。”

  “可惜老朽我想不起来了,不过看其初来时讶异的样子,应当未料到洞穴里的人是你。”白涂话音一顿,忽然瞪直了双眼。

  他缓缓道:“莫非是为我而来?”

  鲜钰闭了许久的眼这才缓缓睁开了,她有气无力道:“他认得丹阴,却不识得我,这般惧怕这功法的,无疑就是那意图斩裂和焚毁竹牍的人了。”

  她连喉咙都烧得难受,唇舌干得厉害,说出口的话音轻软却沙哑,“看他衣着不凡……”

  “又以一魂之力便抵挡了赤雷,兴许就是国师。”鲜钰面色苍白,唇上除了星点血迹外已无血色。

  她说完后,眉心忽地一蹙,似是喘不上气一般,只能张着嘴,一双眼又闭了起来。

  白涂试图将灵气探入她的灵海之中,想为她探探灵海的状况,可他的灵气却又被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鲜钰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皆被烧着,浑身筋骨像散了一样,关节处烫得很,总觉得自己似要被烤熟一般。

  这一躺就躺了许久,可惜山外漆黑一片,山中也无人打更,不知究竟过了几个时辰。

  鲜钰动弹不得,也不知是疲倦还是疼得几近晕厥,她数次险些就要昏睡过去,双眸刚刚闭上,她连忙瞪大了双目。

  过了许久,她灵海中忽生出一股冷意,如大雨忽降,将灵海里烧起的火都浇灭了,隐隐没那么疼了。

  那冷意接着从灵海中钻出,顺着经脉爬遍了周身,如拂柳的春风,将筋骨之痛拂去了大半。

  似是真没那么疼了,气也喘顺了不少。

  鲜钰缓缓拢紧了十指,发觉自己竟恢复了几分气力,她咬起下唇,缓缓撑起了身,试图坐起来。

  白涂愣了一瞬,诧异道:“你想做什么。”

  鲜钰坐起身已十分吃力,哪还有力气开口。

  她盘腿坐直了身,缓缓闭起了双眸,感受着那股冷意在体内游走着。

  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在体内游走一圈,不光疼痒消去了大半,就连五脏六腑也似是不烫了一般。

  她将周身灵气收回了灵海之中,小心翼翼探查着灵海的状况,在灵海内,她愕然发觉仍有灵气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可为何会如此?

  鲜钰怔住了,不知自己如今到底算是什么境界。

  是一切从头开始了,是如先前一样,还是破境了?

  她不知道,她根本觉察不到一丝境界突破的感觉,浑身依旧无甚力气,一身筋骨虽不怎么疼了,可还乏软得很。

  似是被分筋错骨之后,筋骨又被接上了一般,接是接好了,可使不上力气来。

  鲜钰抿唇不语,她不甘如此。

  渐渐,灵海里涌出的灵气越来越多,可鲜钰却觉得,似是还能盛得下更多一般。

  若是先前的灵海,定受不住这般浩瀚的灵气,可如今却承载住了。

  灵海不觉得有半分肿胀,筋骨也未被挤压得疼痛非常。

  莫非,她这筋骨和灵感当真被重塑了?

  鲜钰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随着灵海内灵气充盈,浑身连一丝疼痛也不剩了,不但如此,筋骨也不甚疲乏。

  灵海之中,一道金光从中而来,骤然间,将整个灵海笼了个遍。

  金光烁烁,其中有一道印记似被烙在了灵海上一般。

  朱红一片,如烟似丝。

  鲜钰猛地睁开双眸,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周遭的灵气皆朝她袭来。

  源源不绝的灵气,从被赤雷轰穿的洞顶,从碎石遍布的洞口徐徐而来。

  所来灵气如风一般,吹得她的头发和衣袂皆飘扬而起。

  转瞬之间,她脸上和身上沾染的尘土竟被卷走了,再看不出半分狼狈。

  白涂愣了一瞬,他这才意识到,竹牍里的灵气并未被风吹散,而是到鲜钰那儿去了。

  鲜钰久久才回过神,她微抿了一下唇,发觉竟连唇上那细微的伤口也不见了。

  “我……”她顿了一下,迟疑着道:“破境了。”

  白涂拔腿就朝她跑近,先是欣喜,其后却又不免有些失望。

  鲜钰捏起自己的腕骨,又顺着手臂一寸一寸往上摸着,她感受得分明,这一身筋骨似比先前要好上了一些。

  虽不如先前在翱仙山上越境而破,但如今尚还能突破便是极好的。

  她垂下眼,一双眸子湿漉漉的,似还未从苦痛中脱出一般,眸光还是软的。

  白涂一句话也未说,似是在思索什么。

  鲜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莫不是在可惜你竹牍里的灵气。”

  白涂未开口,不但兔唇紧闭着,腹中也没传出声音来。

  “是我这身子骨太弱了些,若是换了别个人,应当就对得起你刻进竹牍里的灵气了。”鲜钰又道。

  “是觉得有些可惜。”白涂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如今这样也好,若是你被这残卷活活折磨死了,老朽倒还良心不安了,也不知该从哪捉只兔子来装你的残魂。”

  鲜钰眉梢一扬,“老头,你竟盼着我死?”

  白涂睨了她一眼,怒道:“无知竖子,老朽方才真要被你吓死,你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鲜钰心里明白,那竹牍并非凡物,更别提其上刻字了,白涂觉得可惜也无甚奇怪。

  那刻字中蕴含的灵气不可估量,应当是白涂耗费了大半的修为才刻下的。

  这样的物事,寻常人习得一二便轻易能从练气抵至筑基,更别提她已将全卷铭记于心。

  依白涂的话来说,他是在准圣之时被天雷劈没的,按古籍记载,准圣之前尚有还虚、大乘和乘鼎,可她如今,却仅仅到了还虚之前的化神。

  虽说急不得,可她当真浪费了这一卷竹牍。

  白涂啧了一声,闷声又道:“想来是我刻字的时候出了些差错,不过如此也好,若是一举越了境界,指不定你还真承不住。”

  鲜钰垂着眉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罢了,如此也够了。”

  白涂与她相识这般久,自然知晓这人向来好胜,可想不到,如今这人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不奇怪么,奇怪得很。

  白涂一哽,心道莫不是受到刺激了,连忙道:“如此也好,小孩儿还得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始龀之时,一步步慢行,方可走得更稳。”

  鲜钰却自顾自道:“如此回去,应当不会被拴着了。”

  白涂很是茫然,却不敢深想,唯恐想到什么不该想的。

  鲜钰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轻得很,心下不免一喜。

  白涂看得更加茫然,“莫不是要回都城了?”

  “得回去看看,国师是不是被劈了一缕魂。”鲜钰唇角一翘,笑得甚是狡黠。

  白涂又道:“你先前不是说,回都城怕会殃及长公主么。”

  鲜钰低头看他,一头墨发似在这两日里又长了许多,她缓缓道:“未料到此番会有意外收获,竟有人上赶着来替我挡天雷了,不回去看看以确认一番怎么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若真被伤了一缕魂,想来往后一段时日,他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白涂疑惑道:“可你才刚破境,为何不稳固上一日再走。”

  “本座十分急。”鲜钰说道。

  白涂不解:“急什么。”

  鲜钰不能说,怕白涂晚节不保。

  她急着回去,想旁敲侧击地将这两日里发生的事说出来,看看厉青凝究竟拴不拴她。

  都城里那被念着的人,此时也未入眠。

  厉青凝一夜未阖眼,她手边放着一盏热茶,却未捧起喝上一口。

  芳心站在一边,着急道:“殿下怎还不歇下。”

  厉青凝淡淡道:“不知国师接旨了么。”

  “国师怎敢不接,二皇子……”芳心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道:“睿恒王的棺椁都已经送出去了。”

  厉青凝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她面色冰冷地道:“睿恒,看来在陛下眼里,厉无垠除了聪明,就什么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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