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以前不觉得, 现在一个人住, 林晓晓只觉得5101又大又空荡。

　　她还记得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几个人一起玩游戏, 打扑克, 聚餐喝酒，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的缝隙, 无话不说, 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那一刻都不愿意去想以后会不会也可以那样，无拘无束, 永远在一起。

　　未来有太多的不定数。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凉的果啤，用食指勾着环，轻轻撬开, 林晓晓抿了口，舌尖上又甜又凉，透过落地窗, 能看见被黑色笼罩着的夜, 仿佛弥漫出无边无际的寂寞。

　　她走到阳台边, 胳膊撑着台子，目光上移, 定格在浅浅淡淡的月色上。

　　前不久，家里人给她打电话, 说给她安排一个靠谱的稳定工作，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结婚安家。

　　林晓晓回答得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什么时候就成不稳定了，在家长看来, 除了公务员教师和护士外，没有其他工作是稳定的，尤其是混娱乐圈的。

　　“再等等吧。”林晓晓只能这样说。

　　实际上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不知道在等什么。

　　一颗心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那么点什么，仔细寻找又找不出缺口。

　　沉思许久后她大概明白了。

　　她没有一次为自己真正透彻的活过。

　　从小到大她是父母老师眼中的平凡无奇的女孩子，长相不算特别突出，成绩不是特别好，性格说乖巧也不乖，她和大部分同学一样，不逃课不顶撞老师，作业一次没漏写过，然而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处于中等的状态。

　　上学时期，她没有当初的常宁漂亮得很有特色，她还不会穿衣打扮，和普通女生一样穿着校服术着马尾，把校服拉链拉到上端，很少和男生嬉皮笑脸，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个帅气的男孩子和她讲话而稍微脸红。

　　她也没有混迹于校园内外的太妹嚣张跋扈，但没有人能欺负到她的头上，声音可甜可盐，性格不好不坏，时而柔软好说话，时而倔强如同小兽。

　　她唯一突出的地方便是审美了。

　　在其他女生围绕着篮球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为他们加油送水的时候，她在看小哥哥玩游戏。

　　老师眼中，同学眼中最鄙视最不学无术，喜欢逃课去网吧通宵的男同学，在她看来是隐藏的大神。

　　当然，得游戏玩得好才能获得她的青睐。

　　那会儿游戏正火，班里大半的男生都在玩，女生玩游戏的很少，舒白是被林晓晓带进去才玩上几把。

　　大家起点都一样，然而陈思域就是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厉害，天赋异禀，那会儿直播还没有流行起来，他便有自己的打法和套路了。

　　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学习方面那就是天才少年。

　　偏偏是在电竞。

　　陈思域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吵不闹，也不和女生嬉皮笑脸，耳朵里偶尔戴着耳机，略胖的侧颜在反射的光照下透出光泽，有很多时候，林晓晓都会觉得可爱。

　　没见过这么安静可爱的男孩子，低调得从不显山露水，并且在沉迷游戏的同时依然保持良好的成绩，就连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也是这样的男孩子，坐在黑色电竞椅上，右手熟练操作鼠标，左手在键盘上迅速如飞，面部表情始终变化不大，只在游戏胜利的那一刻，淡定说一句“赢了”。

　　林晓晓曾多次同他玩游戏。

　　一开始她的菜得不行，他并没有嫌弃她，只是告诉她该做什么，如果她做不好的话也不会打打骂骂。

　　而那时，和他们两个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舒白和关一北。

　　他们两个的吵架声差点把网吧掀翻天。

　　好在大家都带着耳麦，不然指定挨揍。

　　后来学校附近开了稍微高档一些的网咖，有包间，他们几个便包在一起开黑。

　　在包间里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们喊得再怎么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曾多次怀疑是网吧老板特意为他们几个定制的隔音房间。

　　坏处是因为在包间，舒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关一北动手了。

　　关一北嘴贱，明知道挨打也要骂她菜，甚至为了突出舒白，他还用脸滚一圈键盘，告诉她，这操作都能把她秀翻天。

　　他们的喧闹，和林晓晓的安静完全不同。

　　那一刻，林晓晓把陈思域和关一北两个人区分开。

　　虽然同样都是朋友，有一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

　　陈思域温柔，沉默，和女孩子说话会脸红，有轻微的社恐。

　　如果林晓晓早点知道，他不仅仅对她温柔，而是对所有女生都这样的话，就不会从一开始就暗生情愫。

　　总有人认为自己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是突出重要的。

　　这样的自恋容易引发多情。

　　比起其他人，林晓晓的暗恋很顺利。

　　打着朋友的旗号在陈思域身边，做他最亲密的朋友。

　　如果紧张得顺利的话，发展成女朋友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林晓晓一直没能如愿。

　　他和关一北性格不同，然而两人在情感方面都一样的木讷呆滞。

　　林晓晓不知自己该庆幸他的迟钝还是不庆幸。

　　庆幸的是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她打着友谊的名号在他身边很多年。

　　不庆幸的是，如果他有点脑子的话，是不是就该明白她的心思，早点告诉她结果，而不是让她在本就无始无终的暗恋中受到伤害。

　　不知道是谁说过的。

　　十年的朋友，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后面如果不发生一些矛盾时间，会继续维持纯洁的关系。

　　意思就是，如果陈思域喜欢林晓晓的话，早就有所表示了。

　　可是林晓晓不相信。

　　要怪，就怪关一北给她的错觉。

　　她时常觉得关一北喜欢舒白，因为过于直男，所以舒白不会察觉。

　　而她自动地把陈思域代入成关一北，设想他其实是喜欢她的，只不过因为直男，一直没开口。

　　她在等。

　　她以为关一北和她一样都在等。

　　他们毕业后的聚餐时，四个人碰杯，除了舒白，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

　　林晓晓以为关一北想的和她一样。

　　以为他迟早会对舒白表白。

　　然而并没有。

　　他是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

　　林晓晓和关一北的情况完全不同。

　　关一北是迫不得已。

　　而林晓晓不是。

　　她完全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她可以试探性地和陈思域接触，把友谊发展得更深厚。

　　她以为她在陈思域眼里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陈思域对舒白和对她的态度并不一样，他和关一北一样，会在天冷的时候给她外套。

　　林晓晓不知道的是，如果换成其他女生的话，陈思域也会那么做。

　　他不给舒白外套，是因为舒大小姐身边有的是人给。

　　因为林晓晓的迟疑和顾虑，陈思域最终被其他女生追上。

　　现实中没有人追他，没有人对他甜言蜜语，但他毕竟是个人，也渴望被爱，所以第一次恋爱便一发不可收拾，不管网络那端的女生长得是否漂亮，他都愿意爱她。

　　事实上，那个女生长相尚可。

　　撒娇说哥哥的声音和视频中露出的娇态，是他抵挡不住的。

　　也是林晓晓意想不到的。

　　他喜欢的女生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是娇滴滴的，殊不知对陈思域而言，隔着屏幕给他送温暖的人，性格和长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暖到他这个直男的心。

　　林晓晓的暗恋，不得不在陈思域恋爱后而走向终结。

　　后来受到伤害的时候，她竟平和冷静地接受了。

　　是不够喜欢吗。

　　还是她本身就没报态度的期望。

　　也可能，是身边本身就有一个活脱脱的例子了，她发现和关一北的痛苦比起来，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同样都是爱而不得，她根本不算什么。

　　她没有追求过陈思域，她顶多给他打打辅助送送饭。

　　在照顾方面，她连关一北的一半都没有。

　　这样一想，她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到了夜深人静，想起她曾经在游戏里因为菜被人问候爹妈时，陈思域醇厚的声音说一句，我带飞，她负责躺。

　　他随口一说，她记了好些年。

　　-

　　果啤的玻璃瓶外，挂着点点滴滴的水珠子，浸湿了林晓晓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思绪飘飞很久，冰凉的酒都凉了。

　　把久远的记忆踢开，浮现在她此时脑子里的，是陈思域说分手的神态。

　　以及家里人的催婚。

　　“邻居家比你小三岁的二妹都生娃娃了，你倒好，连个对象都没有。”

　　“今年过年怎么着也得带个对象回来，实在不行你糊弄我们，去外面租个假的都成。”

　　“你三姨介绍好几个青年才俊，你抽空回来见见吧，不是非要你们在一起，可以想见面谈一谈。”

　　林晓晓回话的语气不算乖巧也不算敷衍，只说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不代表她要去做。

　　不知道父母在想什么，她现在的身份和状态，显然不适合结婚。　　 一旦结婚的话，避免不了要生孩子，那她的事业怎么办。

　　虽说她不太有上进心，基本上都属于舒白和关一北把饭喂到她嘴里才吃下去，所幸心里承受压力大，面对一事无成的自己和漫天骂她的话，倒没有太过抑郁。

　　就像舒白聚餐时所说的那样。

　　找一个情投意合的，过正常生活。

　　言外之意，如果不结婚，那就是不正常的。

　　曾经还是不婚主义的舒白，结婚后倒是变了个人。

　　林晓晓仔细想了想，舒白和她去洗手间路上所说的话。

　　想象不出舒白到底是在改变自己的想法，还是只是想劝告关一北。

　　难道她知道了？所以让关一北赶紧结婚？

　　林晓晓摇头。

　　舒白应该没那么残忍。

　　如果知道的话，她应该假装不知道，该干嘛干嘛，不至于还去说那样的话伤害人家。

　　……转念一想，舒白既然能二话不说地离开晏城去国外旅游，所有通讯全断，比关一北还要彻底，这种行为不是正常人能做的，她把郁景归置为何地。

　　她真这么残忍吗。

　　残忍到盼着关一北回来，盼着他当着她的面结婚生子，盼着他们从此走上不同的路？

　　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可能都这样，陈思域不也无情到极致，至今都没给她一个辟谣的交代吗。

　　思绪混乱之间，林晓晓看见楼下来了人。

　　他们这栋楼没什么住户，来人到底是谁？

　　借着路灯的光，她看见了陈思域。

　　也在那几秒的时间，陈思域抬头，朝她看去。

　　林晓晓沉默了会，还是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就走。

　　五分钟后。

　　5101的门铃声响起。

　　林晓晓的心咯噔了下，心里稍微有点数，却还是看了眼屏幕，上面显示出陈思域的身形。

　　她没有直接过去开门，他便在外面静静地等候。

　　家里有人，他知道。

　　没有给他开门，那可能是有事了，他可以等。

　　又过去三分钟，林晓晓见他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便装作刚听见门铃的样子，把门打开。

　　陈思域没有进来，在外面像个傻子似的站着，时不时用手摸着后脑勺，“那个……”

　　“有什么事吗。”她口吻冷淡得很明显。

　　“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迟来的对不起。

　　是林晓晓曾经等了很久的道歉。

　　现在听来，却没有那么大的感触，反而有些好笑，既笑现在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大男孩，也笑曾经傻乎乎的自己。

　　“我知道，这段时间给你造成很多伤害和困扰。”陈思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停留在她泛粉的指尖上，声音压得很低，“不仅是你，还有舒白和关一北。”

　　“所以呢。”

　　“从今天开始，我想变回从前。”陈思域终于抬目，“像以前一样。”

　　“你觉得可能吗。”

　　林晓晓的口吻始终很温淡。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这个地步。

　　之前还想着舒白可真残忍，然而到自己这里，不过如此。

　　她不可能做个圣母，不怨陈思域曾经所做的一切，继续回到从前，哪怕物是人非她还去傻不拉几地去维护这段关系。

　　她不是关一北。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陈思域说，“我不知道前段时间自己怎么了，失去了那么多。”

　　他不善言辞，很少有说很多话的时候，哪怕直播的时候大老板砸钱让他多说点，他也只是笑笑。

　　可能喝多了。

　　也可能是听见林晓晓说她已经放弃他了。

　　醒悟往往不需要太长时间，只需要一个瞬间，在自己莽到极致的时候知道及时回头。

　　说是被爱情力量牵引的陈思域，倒不如说是中了那个小网红的蛊，对方什么恋爱没谈过，可以一眼就看出约会男生的手表牌子和鞋子，在二十秒之内知道价格，又能在短短几句聊天中看出男生的性格。

　　这样的人别说吊着陈思域了，大部分男生都难逃一劫。

　　并且能为了利益牺牲自己的色相，继续和陈思域保持一段分分合合的关系。

　　小网红的手段，不是林晓晓能比的。

　　而陈思域可能在瞬间醒悟，但也有可能以后还会被迷惑。

　　不管他是否被迷惑，林晓晓都没有太大的动容，平静地陈述：“难道你没发现，我们回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