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契说的一路向北，还真的是一路向北， 他们钻进各种地图上找不到的小路里， 经过了午夜的山丘， 开过了凌晨的吊桥，在湖泊旁边野餐，在附近的农舍花钱睡过觉，报废了几个轮胎， 还撞过几棵树， 最后一路到了Y城。

　　Y城是一个小城，坐落在地图偏北方，和他们A市的盛夏不同， 这里是冷冬，风吹到人脸上，吹得人脸都麻了。

　　这是孟无欢第一次来Y市，离A市那么远， 远到像是走遍了整个世界一样。

　　他会开车，驾照是最近刚考的， 李恒不太敢让他上手， 北方雪多路滑，怕他一不小心开沟里去，但是长时间开车又很累，最终还是让孟无欢接手了。

　　孟无欢开车比李恒想象中要谨慎多了，他速度一直不快，转弯也很小心。

　　李恒放心了些， 窝在副驾驶闭上眼休息了会儿。

　　他们的车开了一个上午，终于在中午的时候到了目的地。

　　封契挑好的一个山头，叫北名山度假山庄——这整座山都是这个度假山庄里的。

　　度假山庄里面有温泉，在山头上还有专门滑雪的滑雪道，孟无欢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嘴上虽然不说，但他看处处都很新奇。

　　他们进入到度假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一行人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累得不行，换了衣服，全都奔向了度假山庄的温泉。

　　这温泉不是建造在室内的，而是露天温泉。

　　这家度假山庄很会做生意，把服务做到了极致，一个山头上大概有一百来个院子，分布在各个高度上，一个院子里面有一个一百来平的木屋，木屋里面有人造的露天温泉，除了温泉外还有人造的滑雪场，还有雪橇犬。

　　北方是很冷的，但四周大概是因为有温泉的关系，所以并不是很冷，他们一共就六个人，两个人分一个屋子，李恒自然跟孟无欢一个屋子，他们把保姆车停在了山脚下，一路上了山，进了屋子里。

　　屋子是木屋，屋内烧着热哄哄的壁炉，有一种欧洲中世纪的感觉，装修的也很好，墙上挂着鹿头装饰品，落地窗前有一个很大的床，床上铺着乳白色系的床单，空气中点燃着熏香，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他们进了屋后，李恒就嚷嚷着要去泡温泉。

　　他们这的木屋一百来平，生活设施齐全，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大落地窗，从屋子里面能看见外面的景色，外面的景色也都是经过悉心打造的，门外是鹅卵石的小路，小路旁边栽种着绿色的树木，还能隐约看到鹅卵石尽头处的温泉，从落地窗眺望远处，还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山头。

　　一切都美的像是电视上看到的一样。

　　“这儿的温泉虽然是人造的，但是泡着也特舒服。”孟无欢看窗外的时候，李恒也跟着进了屋，他一进屋里就开始脱衣服，直接当着孟无欢的面儿脱。

　　当时是暮色缭绕了，木屋里的灯是浅浅的昏黄的光，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透明玻璃上映着李恒的身体。

　　孟无欢背对着他，目光定定的看着那一片玻璃。

　　玻璃上，李恒正把上衣脱掉，露出他劲瘦的腰身，他不壮，身上看上去一点肌肉都没有，甚至隐隐有点瘦弱的感觉，他骨架太小了，肩膀纤细的像是姑娘一样，小腹平坦，隐隐有两条人鱼线，他身上白，暖暖的灯光照下来，给他的皮肤镀了一层蜜色。

　　孟无欢喉头发紧，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玻璃上的倒影看，直到下一秒，李恒开始脱裤子。

　　孟无欢瞬间闭眼，他单手摁在眼睛上，垂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底。

　　“快换衣服啊你。”李恒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像是已经换好了，正在催促孟无欢。

　　孟无欢抿唇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盯着他的脚趾看，然后拿起来自己的衣服，沉默了片刻，也当着李恒的面儿开始换衣服。

　　孟无欢的身体和李恒比起来要强壮很多，他常年劳作奔波，扛着各种货物奔走，肩膀上和手上还磨出来厚厚的茧子，他身上也黑，还有一条条疤痕，遍布在他的身体上。

　　他本来不把这些伤疤当回事儿的，以前看见了也能直接当做没看见，但今天他看见了，却觉得自己身上的疤痕十分丑陋。

　　他加快了脱衣服的动作，匆匆的把衣服从身上扯了下去，换上了泡温泉的衣服。

　　他换好衣服之后，就看见李恒拿着两个大毛巾冲过来，递给了他一个，然后拉着他的手腕，跟他一起穿上拖鞋，冲出了门。

　　屋外很冷，风吹到人身上都让人打哆嗦，但孟无欢却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从他的手臂开始，从李恒拉着他的那一寸皮肤开始。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过了电，从脚底心一路过到头发丝儿，身体仿佛都不受控制了，他跟着李恒跑了很多步，从他们居住的小木屋里冲出来，穿着拖鞋踩在石子路上，李恒带着他左拐右拐，拐到了后院的露天温泉前。

　　温泉里冒着层层白雾，乍一看像是仙境似得，氤氲的热气直接扑到人的脸上，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然后，李恒一个猛子扎下了温泉里。

　　温泉并不深，李恒砸下去之后水花一下子炸开，他游泳的姿势很豪放，整个人在水底瞎游，想怎么游就怎么游，游两下之后还浮起来，冲岸边上的孟无欢喊：“下来啊，一起来泡。”

　　孟无欢僵硬着身体下去。

　　他以为的泡温泉，是一帮人聚在一起，像是澡堂子里面一群人搓澡一样，没想到，李恒所说的泡温泉，是他们两个一起泡在这么大点的地方里。

　　温泉水很热，脚尖一探下去，整个人就都跟着暖和起来了，他僵硬着身体走到了水底下，隐约间，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一点变化。

　　温泉底下是有坐着的地方的，人坐下去的时候，只剩下上半个身露在水面上，孟无欢僵硬的坐着，微微抬着下巴，身体十分僵直，完全不像是来游玩的。

　　李恒却完全没察觉到孟无欢的不同，他正在努力的在水面上联系高抬腿，他把泡温泉的裤子卷到大腿根儿的高度，然后露出两条又白又长的腿，“啪啪”的打在水面上。

　　孟无欢难耐似得调整了一个姿势。

　　这时候，李恒却依旧无知无觉的往孟无欢的身边游，他扑腾到孟无欢的旁边，抓着孟无欢的胳膊唧唧喳喳的说什么，孟无欢都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这温泉水太热了，热到他心里发慌，口干舌燥。

　　“你把我举起来！”

　　李恒完全没看出来，他站在孟无欢旁边，要孟无欢站在水里面把他托举起来，像是那些花式游泳表演者一样，他再做几个高抬腿的动作。

　　孟无欢向后躲了一下，避开了李恒送过来的腰臀，声音有些嘶哑：“别过来——我举不起来你。”

　　“胡说八道。”李恒压根不信：“你举不动我？忽悠谁呢，快快快，我可轻了。”

　　孟无欢抿着唇一直往后退，他呼吸很急促，混着氤氲的热气，直直的喷在近在咫尺的李恒的脸上，但李恒完全察觉不出他的为难，依旧步步紧逼，非要孟无欢扛着自己转。

　　两人的距离逐渐贴近，李恒的肩膀直接撞上孟无欢的肩膀，他的胸膛撞上了孟无欢的胸膛。

　　有那么几秒钟，孟无欢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木屋外面来了人。

　　跑来的是他们的朋友之一，在木屋门口喊他们：“去封契那里吃晚餐啊！他还专门找了人了烤羊肉呢，哎？你俩都泡上了啊，还吃不吃了啊！”

　　李恒立刻忘记了要孟无欢扛起来他的事儿了，他飞快从温泉里窜出来，一边窜一边喊：“吃吃吃吃吃吃吃！我俩马上到！”

　　孟无欢在温泉里僵硬了一会儿，李恒都跑到木屋口了，一边跑一边喊：“孟无欢你快点啊！就那帮畜生，一会儿咱们俩啥都吃不到啦！”

　　孟无欢缓缓的从温泉里出来，站在冰冷的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才快步进了木屋里。

　　他跟李恒又穿上衣服，折腾了一通，才去的隔壁院子里。

　　隔壁院子里住的是封契和闻灼，封契这个人李恒和他说过很多回，在李恒的形容里，封契是个很靠谱的大哥，一定要说的话，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除去这些之外，封契还是个——

　　“你觉得，闻灼怎么样？”去隔壁院子的时候，孟无欢若有若无的试探李恒。

　　“挺好的啊。”李恒没察觉出来孟无欢言语中的试探，笑着跟孟无欢说：“你别看闻灼小个儿不大点，他要是闹腾起来，我们封哥都得低头。”

　　说到这儿，李恒又开始叭叭起来了，说他以前把闻灼拐到了酒吧里，带闻灼喝酒，又被封契当场抓到到事情，还说闻灼耍酒疯，耍的他们一帮人都跟着陪着，闹了足足小半夜。

　　李恒说这些的时候，虽然语气是抱怨的，但是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他眼睛小，是弯弯眼，有点像是月牙儿，有很小很小的双眼皮，他像是有无数个话题，从闻灼身上往外说，又说到闻灼养了一只狗，很可爱，小柯基。

　　“我见过。”孟无欢低声回了一句：“是很可爱，后来被他们带走了，你喜欢吗？”

　　“还行吧。”李恒不太在意的回了一句：“我对猫猫狗狗什么的其实不太感兴趣，毛多，屋子里都是毛。”

　　他说着，又说起了闻灼要开一个小饼干的烘焙店，说有空他们可以一起去吃，他说来说去，突然听见旁边的孟无欢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看的呢？”

　　“啊？”李恒回头看他：“啥怎么看的？”

　　彼时正是夜色下，这地方月光明媚，星光闪烁，路边还有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孟无欢的脸被光芒镀了一层浅浅的柔光，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眸里像是有灯火在闪，眼底波光流转，他嘴唇微薄，大概是被热气蒸过一次似得，他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嘴角一提，隐约带着几分笑，像是随口一问似得。

　　“封契和闻灼。”孟无欢低声说了一遍：“他们俩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俩在一起挺好的啊。”李恒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样，随口回了一句：“他俩感情可好了，从来没吵过架，你别看我们封哥脾气不好，轮到闻灼这儿可有耐心了。”

　　孟无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他们的家里人也都接受吗？”

　　“啊，封哥家里是接受的。”李恒想了想，有点不确定的说：“闻灼这边好像不太好，我记得他跟家里面闹得挺难看的，后来闻灼过年都直接跟封契去封家过了，或者就是他们俩过，反正没回过闻家，我听说，闻灼的父母后来好像要了一个孩子，是个小女孩，长得可可爱了，之前陈家老爷子过生日宴的时候，我还去过，看见过那个孩子，粉嘟嘟的。”

　　李恒话一说起来就刹不住闸，绕着闻灼的事儿说了挺多，眼见着要进门了，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突然怼了一下孟无欢，低声说：“在闻灼面前别提这个事儿，人家会不高兴的。”

　　孟无欢没说话，他跟李恒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一直听着李恒说，只是在进门的时候，李恒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了一句“那你呢”，李恒隐约间没太听清楚，他一回头，却见孟无欢已经紧紧闭上嘴，快步走上前了。

　　是他听错了吧？

　　李恒也就没再注意这个了，而是大跨步的冲进了封契的木屋里面。

　　封契的木屋里面十分热闹，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

　　李恒这段时间在局里工作都戒酒了，他好久没喝了，一见到酒就跟见到了亲妈一样，当场冲了上去。

　　酒一喝多，李恒就有点飘了，他拿着一个酒瓶，一脸严肃的大声和酒瓶对话。

　　“我，A市扫黄办的一朵娇花！我，警校无数学子的女神，我——呜呜呜我脏了，我有孩子了，我不干净了！”

　　“洗洗睡睡，明天早上起来，我还是个十七岁的清纯男大学生！”

　　“姐姐妹妹站起来！”

　　“我必不会被打倒！”

　　等等，我有孩子了！

　　我的孩子呢！

　　李恒“蹭”的一下从卡座上站起来了，摇摇晃晃的开始往外走。

　　彼时已经是酒过三巡了，一帮人都喝多了，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期间闻灼还喝多了，闹腾的不行，他们俩酒鬼闹起来，干什么的都有，李恒面色潮红、眼神朦胧的站起来，在屋子中穿行，晃晃悠悠的往门口走。

　　孟无欢无声的站了起来。

　　李恒的有一位朋友也喝多了，晃悠着走过来，拿着一个红酒瓶，冲李恒开玩笑：“小妹妹，来一杯？”

　　自打李恒爱换女装之后，他们这帮朋友就都管李恒叫“小妹妹”。

　　木屋昏黄的灯光下，李恒定定的盯着那红酒瓶看了两秒，伸出手，接过了好心人的酒瓶。

　　“谢谢。”李恒真诚道谢：“我会用它给我孩子喂奶的。”

　　说完，李恒抱着红酒瓶，雄赳赳的冲出了木屋。

　　朋友：？

　　我他妈是不是耳朵醉了？谁孩子？

　　你喝多了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等会儿！我他妈一千多一瓶的酒！给老子放下！

　　“不好意思。”孟无欢在这时候站出来，跟人家道歉，然后快步追了出去。

　　李恒跑的飞快。

　　身后有人在追他。

　　但无所谓。

　　谁都不能阻止他放飞理想，他现在是插上翅膀的美杜莎，要去给抛弃他的儿子一口奶喝。

　　等等，他的儿子在哪儿？

　　奔跑在路上的少年突然失去了目标，他站在人生的路口，迷茫了。

　　他手里的酒瓶，到底该塞进谁的嘴里呢？

　　李恒像是一只游魂一样，在木屋门口漫无目的的站着，四处寻找目标，找着找着，他突然在木屋的门外看见了一个人。

　　他走过去，正看到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下巴稍尖的脸，眉目微垂，怪好看的。

　　李恒站在这人旁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秒，认真的拿起了红酒瓶。

　　就决定是你了！儿子！接受爸爸的爱吧！

　　红酒瓶贴了一下他的额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