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人不会反抗，也没有任何动静，让打的人总觉得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没劲透了。

　　馒头被吃了，人也打了，虽然适逢乱世，但到底是少年人，见底下的小孩毫无反应，死气沉沉的，像死去了般，多少有些害怕。

　　众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就黑压压地离开了小巷。

　　在他们离开后，躺在地上的小孩耳朵动了动，而后才抬起了头，睁开了又黑又亮的眼睛。

　　见揍他的人真的走了，小孩儿这才龇着牙勉强坐了起来，坐起来的过程因为扯到身上的伤口，不禁嘶了一声，“真疼。”

　　“一个人还是差了点，以后还是先跑再说。”

　　小孩嘀咕了两句，揉了把脸，摸着稍微还有些饿的肚子从巷子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前面都是拚命跑向城门的人，只有小孩逆着人流，一直朝着红光闪烁的地方前行。

　　战争来得突然，每晚上都有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响起。原本安详的街上，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街边到处都是尸体，耳边则全是凄惨的哀嚎声……

　　小孩一直走到一座宅子前才停下。那宅子的牌匾已经被砸成了两半被扔到了地上，往屋里瞥去，能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宅子内全死去的人。

　　这宅子原本是小孩的家，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了。自他们搬家后，这宅子就变卖给了别人。小孩这几天总会经过这座宅子，总会不由得停下步伐，但没有一次进去过里面。

　　小孩看了一会，便收回了视线继续朝前走去。穿过破败的街道，小孩又来到了一座一看就年久失修的废宅。

　　等小孩进了废宅后，废宅里面一位老人迎了出来，“小天，你怎么又跑出去了？外面多不安全！”

　　小天，全名命行天的男孩上前抱住了老人的手，歉意道，“沈爷爷你放心，我那么机灵，怎么可能会出事？”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以后给我好好呆在屋子里，哪也不要去。”老人神色未变，反而十分严肃，“现在城里乱得很，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向你爷爷交代！”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你也是傻，怎么就跑回杭城了呢？”

　　“全国都在打战，我去哪都一样。”命行天低着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老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怅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杭城这里……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吧。”

　　命行天仰起小脑袋，“沈爷爷，要走我们一起走。”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沈爷爷老了，走不走都一样，死在家乡总比客死他乡好。但你不同，你还年轻，以后老了回来也不迟。”

　　“可……”

　　命行天着急，正想说些什么，大门却猛地一下从外面被人推了开来。进门的男人喘着粗气，指着某个方向心急火燎道，“大事不好了，城门、城门关了！”

　　“啪——”

　　沈老爷子闻言，手中的拐杖应声而落。

　　一直躲在屋里的人在命行天回来时就走了出来，此时听到男人说的话，每个人都苍白了一张脸。

　　“怎么会……”

　　城门的确关了，许多收拾了行李想要离开的百姓都挤在了城门前。因为人太多，现场太混乱，为了控制情况，官府直接武力镇压了百姓。百姓离不开，就只能等死，有些人不想死，便在城里烧杀抢夺了起来，一夜间，杭城似乎变得比地狱更加的可怕。

　　废宅里和命行天住在一起的，都是从前住在命家隔壁，和命行天两爷孙关系很好的邻居。

　　命英平离世后不久，战争就开始了。因为战争的缘故，全国到处都很乱，命行天那时候所在的城市也不太平，人心惶惶的，许多人都收拾东西出了城。

　　命行天看着邻居全都搬走后，觉得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不知该去何方。

　　后来在路人口中知道杭城的情况更糟糕，命行天便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刘白、张成成，还有沈爷爷这些待他很好的邻居和废宅里的小树妖、陆惊。

　　因为担心他们，命行天毅然而然就回了杭城。

　　回了杭城后，命行天就去找了刘白和张成成，还有小树妖和陆惊。只是他要找的人，全都不见了。据说刘白一家投奔了亲戚，张成成则听说回了乡下，而废宅里的小果树，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所以它消失的时候，也没人发现，问起，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陆惊，到了废宅后，命行天就知道对方不在那里了。问为什么？命行天其实也说不出来，只是有一种感觉，即使陆惊不出现，他也隐隐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就在身边。

　　粮食本来就紧缺，城门一关，人们的腰带束得就更紧了。

　　为了找粮食，屋里的男人每天都得出去。命行天也想出去帮忙，但沈老爷子觉得他年纪太小，太冒险，一直拘着他。

　　后来出去的男人回来得越来越少，城里的情况越来越恶劣。

　　这一天，沈老爷子把命行天叫到了面前，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

　　命行天抓着沈老爷子的手，带着些哀求，“沈爷爷，你不要出去。”

　　沈老爷子笑了笑，抽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爷爷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吃的。小天是大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命行天紧紧抓着沈老爷子的衣服，但后来还是只能看着沈老爷子的衣角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消失。

　　傍晚的时候，沈老爷子遵守了约定，回来了。

　　只是第二天，他到底还是失了约。

　　宅院中的人一批一批的出去，一批一批的消失，等回过头来时，屋里只剩下命行天几个孩子了。

　　这些孩子中，命行天的年纪最大。在最后几个大人离开宅院没有回来那天晚上，孩子们缩在命行天的身边，问他，“哥哥，妈妈还会回来吗？”

　　命行天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一个一个地安慰他们，“会的，不仅是妈妈，你们的爸爸还有沈爷爷他们，都会回来的。”

　　小孩子们听了都有些高兴，不过这时候，有人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坐在命行天身边的小女孩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道，“哥哥，我饿了。”

　　其他孩子跟着道，“我也饿了。”

　　“我也是……”

　　“你们可以先忍一忍吗？明天……”命行天望向窗外的天空，低声道，“明天我就去找吃的。”

　　哄睡了孩子，命行天却没有睡觉，而是悄悄地出了门。

　　此时已经夜深，街上没什么人。命行天没有走大路，反而一直寻着小路穿街走巷。他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粮食，只能一间间屋子搜过去。

　　城内很多宅院都被人搜过了，命行天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这么转悠了两个小时，他看到了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抽了抽裤子，从一处宅院里走了出来。等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命行天才走到了他们出来的宅子处，往里看了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赤.裸着身体躺在地上，神情凄切。

　　这样的事情，在战争发生后，杭城里就屡有发生，命行天都不记得自己见过了多少次。

　　他闭了闭眼，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黄纸符，便朝着刚才那两男人离开的方向跑了去。

　　第二天，废宅里的孩子们睡醒后发现，命行天找到了好多的食物，大家都开心坏了。

　　不过食物看着多，但只出不进，再节省也有吃完的一天。

　　七天后，命行天再次离开了废宅。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幸运，他在城里转了两天，什么都没找到，就是野草都被人给挖没了。

　　第三天，命行天如往常般出了门。

　　今天他特意换了个方向，打算去城南那边看看。而这一去，命行天见到了从前和他总是不对付，经常打架的孙力。

　　以前两个人见面就互杠，一直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现在这种时候遇上，倒是心平气和了许多。

　　孙力比命行天大三岁，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此时却如同一个大人般，抽起了烟，说话也老气横秋的。

　　“现在世道艰难，咱们好歹认识一场，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大黑哥知道吗？现在是城南的土皇帝，我呢正在帮他做事，报酬虽然不多，但总算有口饭吃，饿不死。你要是愿意，就加入我们，有大黑哥在，以后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到处找食物了。”

　　命行天看着面前的孙力，觉得对方比小时候更讨人厌了。

　　至于那个大黑哥，命行天前些天见过的那两个男人就是对方的手下。他们这些人都是混混，趁着战乱，自封为王，城里烧杀抢夺的事情一个没少干，人品极坏。

　　命行天是怎么也没想到孙力会和那些人有关系，对他十分的失望。命行天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拒绝了孙力的邀请。

　　孙力有些意外，但也没生气，只觉得命行天有些傻，这么个好机会都放弃。

　　孙力不认为命行天一个孩子能在战火纷飞的日子中活下去，大约觉得他迟早会向命运妥协，所以在走的时候，他说，“等你想通了，可以来城南这边找我。”

　　命行役缄默不语。

　　孙力到底不懂命行天，后来命行天再苦再累，都从未起过向命运低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