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绍看季敏脸上的懊恼囧态, 知道她是误会了。

　　他放了季敏的手, 有些忍俊不禁：“我刚才只是打个嗝。”

　　……打嗝？

　　这个嗝打得可真是时候。

　　季敏白了楚绍一眼。

　　楚绍笑着，脸凑到季敏耳边，轻悠悠的吐了一句：“我给敏敏赔罪好不好，敏敏需知道, 你的哪一面，夫君都是喜欢的。”

　　季敏的心舒坦了，拿手指顶了顶楚绍的额头，目光往下瞄了瞄，便看到剑拔弩张。

　　嗯, 小楚绍既然如此想战，那她也不能堕了颜面。

　　季敏信心十足, 下起战书：“等收拾了司马亮, 我与夫君再来一战。”

　　楚绍挑眉，往季敏的手指上吹了口气, 慢条斯理道：“夫君静待敏敏放马过来，必要大战一番。”

　　季敏笑，好，看下一次，谁压谁。

　　伙头夫给季敏送来的早饭, 是单独做的，稠稠的黍米粥，大馒头、鸡肉丸，还有拌的小咸菜。

　　这饭相对于士兵是好的, 但是对食不厌精的楚绍来说，就是不够瞧的。

　　季敏知道楚绍的胃娇贵，若是吃错了饮食，就会闹肚子、胃疼，而且他在道观住过一年，早上是不吃油腻的。

　　但是士兵作战要多吃肉，补充体力。

　　季敏喝了两口自己碗里的黍米粥，便把碗推给楚绍：“不好喝，你喝吧。”

　　说着，拿了馒头，夹了鸡肉丸，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季敏了解楚绍，楚绍也是了解季敏的。

　　季敏从不挑食，她怎么会不喝黍米粥呢。

　　她这人心里通透着呢。

　　楚绍勾唇：“阿敏，馒头好吃吗？”

　　大灶上做的馒头能有什么好吃的，季敏还记得当年在江东时，楚绍让楚家大厨给她做的奶香小馒头，新鲜的奶煮熟，加少量的糖，和在细白面粉里，蒸出来，香香甜甜的，味道美极了。

　　“好吃！”季敏嘴里塞着粗面馒头，呜呜一声。

　　楚绍端起碗，喂到季敏嘴边：“喝一口，别噎着了。”

　　季敏也的确有些噎到了，大口喝了一口，楚绍掰了一块她手里拿着的馒头，放在自己嘴里：“我也尝尝这馒头的味道。”

　　季敏有些担心：“你不能吃就别吃了，别在吃坏肚子，等会儿你下城楼，我让费将军给你找个厨子，给你另做。”

　　楚绍放下碗看季敏，神色晦明：“我下城楼？那你呢？”

　　季敏夹了个鸡肉丸放在嘴里嚼了，垂眸：“我是大将军，得指挥战斗，必须留在这里。

　　阿绍，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

　　她作战必须是心无旁骛的。

　　这些年，她原是为了父皇的江山、为了她所爱的亲人，为了大梁百姓而战。

　　如今她心中又多了一个爱的人。

　　她深爱他，他也深爱着她。

　　他们两个刚刚约定了要生死相许，永不分离。

　　虽然这一仗，敌我双方兵力悬殊。

　　但为了全城的百姓，为了她的家人，更是为她自已和楚绍。

　　她绝不认输。

　　她和他这般年轻，还有好多岁月要一起慢慢走。

　　他们要一同去看大梁最美的风景。

　　要一同去吃世间各种的美食。

　　要生儿育女，要一起慢慢变老。

　　楚绍看着季敏，神情逐渐严肃。

　　他明白她对他的保护。

　　他想说，他要与她并肩作战。

　　他不会成为她的弱点和包袱的。

　　季敏抬手指压在了楚绍的唇上，按住了他想说的话：“阿绍，若是被敌人发现你对于我的重要，他们就会对你发起攻击的。你的武功不如我，就会变得很危险。”

　　楚绍的喉结滚了滚，脸上浮出了笑：“好，吃过饭，我就下城楼。”

　　“我让知春陪着你回府衙。”

　　……知春得留下来，保护她。

　　楚绍摇头：“我去伤兵营，与玄真道长在一起即可。”

　　玄真道长不仅医术高，武功也高强，而且与楚绍还有师徒之谊，有他保护楚绍，季敏是放心的。

　　楚绍吃过饭，站起身，心中尽管还不舍，还是笑着抱了抱季敏：“阿敏，多小心。”

　　季敏脸上也现出灿烂笑容：“放心吧！”

　　现在确实不是儿女情长时，楚绍一狠心，转身下了城楼。

　　知春、知秋此时在楼下等着，见到楚绍一躬身：“奴婢们送公子前往伤兵营。”

　　楚绍目光不露痕迹的向四周扫了扫，点了点头。

　　知春、知秋带了十名季敏的护卫把楚绍安全的送到了伤兵营，见到玄真道长方离开。

　　楚绍见到玄真道长也不客气，躬身下拜：“绍，还请师父多加担待。”

　　玄真道长心里隐约明白：“你是怎么甩开你舅父的那些人？”

　　…………

　　昨晚在苇泽关街头，楚绍听到了城楼上季敏的声音。

　　她清润的声音仿佛一股暖流，霎时温暖了他心中裂开的大洞。

　　他听到街面上的百姓议论纷纷：“永平长公主？”

　　“是那个率兵打仗的永平长公主吗？”

　　“应该是，咱们大梁会打仗的女子不就是永平长公主吗？”

　　“诶，都说永平长公主从未打过败仗，她来了咱们苇泽关，咱们苇泽关应该没事了吧？”

　　“嗯，应该没事了，听说永平长公主射箭百步穿杨，一杆□□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还有说她长得青面獠牙，连小鬼都不敢近她。”

　　“哟，连小鬼都不敢近身，那些敌军就更不敢了吧。”

　　“嗯，那咱们就先不用逃了，再等等看。”

　　一时间，街面上的老百姓像有了主心骨，心中的恐惧消散了许多。

　　楚绍听到老百姓夸赞季敏战无不胜时，心中油然升起与荣有焉。

　　不过再听下一句，嗯，哪里来的青面獠牙？

　　他的敏敏可是天下第一美女。

　　楚绍很火大，若不是眼下这个情形，他都想下马去好生与他们辩论一番。

　　不过那些护卫都骑着马，把他的马夹在中间，他被这些护卫带着，一路向北门而去。

　　但街面上人多，马走不了太快，楚绍听着城头上季敏的声音，他能想象出她英姿勃发、睥睨天下的模样。

　　……那是他深爱的姑娘！

　　她解了毒蛊，她决心与这座城关同在。

　　楚绍忽然想起昨日太医来时，他与她说，她中蛊忘记前尘，她突兀了问了他一句：她应不应该治。

　　那时她应该已经醒了，但她还装作失忆，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她问他该不该治，是她不想失去他，不想离开他。

　　那他呢？

　　就这样离开她吗？

　　楚绍一行到了北门口，楚绍再次回头看东城上的火光。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飞蛾，得投向那火光中，投向那光明中。

　　“飞蛾扑火”才是他的夙命，他的归途。

　　马到了北门口，护卫果然从怀里又拿出了禁卫军的令牌，另外竟还有出关令牌。

　　守门的守卫们开了角门放行，角门只容一匹马过行，在排队时，楚绍故意慢了慢，列在了中后面。

　　待楚绍的马要出关时，他忽然从马背上滚落下去，嘴里大叫道：“我要见将军，我有重要军情禀告。”

　　他舅父的那些侍卫想下马阻拦，楚绍叫到：“你们先回京城吧，我与将军谈完事情，要留下这里抗敌的。”

　　那些侍卫明白楚绍的话，他们若是敢拦楚绍，楚绍就能把他们真实的身份说出来。

　　那样他们也走不了了。

　　这些人没有办法，只能一咬牙，先出了关。

　　楚绍留在关内，但是他想见将军，还想见永平长公主，守卫们也不认识他，哪里能随便带他去见。

　　只把他交给长官，但此时东门敌军攻城，这一耽误就是三个时辰。

　　后来还是楚绍提了知春、知秋的名字，有人先通报了知春，他才见到季敏。

　　…………

　　楚绍向玄真道长说了他逃脱的经过，玄真叹息一声：“公子，您舅父筹划了这么多年，必不会放你走的，公子可是下定决心不做这皇太孙了吗？”

　　楚绍没有回答玄真的问题，而是转头再次看向东城楼：“道长，江山美人，我若是选了美人，世间是不是会有许多男人觉得我是傻的。”

　　玄真微微一笑：“贫道不在红尘，这男女之情，贫道不明白，不过公子若是这样选，世间男子说你傻，贫道以为，世间女子都得夸赞你是痴心人，真情种吧。”

　　楚绍笑：“那我就先当这妇女之友吧。”

　　玄真也知楚绍这件事，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掉的。

　　一边是他的亲人，一边是他深爱的女子，楚绍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能把事情不好的后果降到最低。

　　“那公子就跟在贫道身边，不离左右吧。”

　　楚绍便跟在玄真身边，只是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城楼上又传来了厮杀声。

　　敌军再次攻城。

　　伤员不断的从城楼被抬到了伤兵营。

　　楚绍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以一个药童的身份跟在玄真道长身边，救治伤员。

　　这也算，他第一次真正面对战争的残酷。

　　那些被抬下来的伤兵，有的伤了手臂，有的断了腿，有的瞎了眼睛，还有的被敌军的火石烧得面目皆非，皮肤都烧焦了。

　　还有的只剩下一口气，生生的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么年轻的生命。

　　楚绍想起那些诗：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今日他方真的明白了这些诗的内容。

　　可是来不及伤悲，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去救人。

　　不过当楚绍看着一个肚皮被敌箭破开的士兵，士兵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肠子从他伤口处流了出来，他满身是血。仍喘息着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刚定了亲……”

　　楚绍看着那血淋淋的肠子，再也忍不住，奔出医帐，奔到一颗大树下，手扶着树干。

　　他在城楼上与季敏在冷地上坐了那么久，又吃得不合脾胃，其实胃早就不舒服了。

　　此时便翻江倒海，全吐了出来。

　　不过他这样子，在伤兵营里，并不少见，有很多征过来帮忙的普通百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有的直接就吓晕过去了，吓吐的有的是。

　　楚绍手扶树正难受呢，就听耳边一声：“殿下，属下得罪了。”

　　然后，他觉得后脖颈一疼，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留言发红包。男主的身份是不能一下子割裂的，他除了爱情，也需要一个心理完全转变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