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腊月笔记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6章 他看见我摇头了111
她看着司徒高大的背影远去。
那是司徒在她身边的第三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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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润习惯了每日看着太阳升起时的样子,她总是会在黑夜结束之前醒来。
阿润心境平和,每日照常工作,认真生活。
这会成为她下半生的常态。
奎因被判处死刑的那天,阿润带着花束去看望了小山。
她帮他清理了墓碑旁的杂草,斟满了一杯酒。
又过了些日子,那些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为清扫恐怖势力的警察都一一回国,授予功勋。
阿润本来没有注意这件事。
日暮时分,她下班后匆匆接了孩子,到了名为“希礼小学”的私立学校。
自从这个孩子大了一些之后,原来兵荒马乱的日子才算好了一些。
“妈妈,我们今天学了树叶的形状。”她身旁软软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表述着,阿润点点头,目光投向学校的铁制大门。
一周了,每次到周五下午,阿润就觉得有点焦虑。
学校是寄宿制,就算阿润想把她留在家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这间小学是宋唯托了关系才把她送了进来,只是因为优良的学园氛围和宽松昌明的教育方式。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她还是和宋唯发生了有些矛盾,为了是否让她进入寄宿制学校。阿润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的,宋唯和她吵急了,最后竟逼出一句话:“看你学习的模样,也知道她将来于学业上没什么进益,此时不补一补,还要到什么时候。难不成长大又去当不良少女?”
阿润冷笑,拂袖而去。
后来自己细思,宋唯虽然贱嘴饶舌惹人烦,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自己从小到大,在学习上真的头大如斗。
因此还是让豆沙上了这间私立寄宿制学校,每周接一次。
但是可恨的是,宋唯一到这会儿,也眼巴巴瞅着,总试图提前把豆沙劫走。
他说他是一片拳拳老父之心,可是见了鬼的老父,你问豆沙认他还是不认?
阿润腹诽着,防备着四周,眯眼,果然,还是在不远处看到那个慢慢悠悠晃过来的男人。
他也瞧见阿润,瞬间划出灿烂的无赖的笑容。
他个子高,朝她热烈地晃着手,阿润翻了个白眼。
对于要抢孩子的人,她能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辈子没白回来一场,没白白被他冤枉,没有白受罪一场,这个家伙,终于摆脱了生命的恶霾,走到了本应属于他的那条光明又盛大的路上。
他立稳脚,笑容明艳,回到少年时的样子,终于和上辈子暮年苍凉的模样告别。
可是,有些东西,阿润还是失去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永远地。
豆沙走出来时,背着大大的书包,漂亮的鼓鼓的脸颊上带着朝气。
她看到宋唯时,尖叫了一声舅舅,抱着他,蹿成小猴子的模样,向他索要着各种玩具、零食。
宋唯开心地一一应了,抱着小家伙,把胡子蹭在她的颈间,逗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可真熟悉啊。
阿润也笑了起来,握着身边小小娃娃的手,朝着豆沙挥手。
豆沙看到阿润,嗷嗷叫着从宋唯怀里挣脱,扑到他的怀里:“爸爸!你来接我啦!”
阿润手中牵着的那个腼腆的却又像小小面团的男孩子小声地纠正她:“姐姐,是妈妈,不是爸爸。”
八岁的豆沙弯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小小娃娃的头发,笑着开口:“我一时忘啦。阿玉提醒得对。”
宋唯走了过来,蹙眉看着白白嫩嫩的男娃娃:“真是司徒斐的种?怎么半点不像?”
阿润拿坤包砸到宋唯头上:“我说这位舅舅,麻烦你下次不要在孩子们面前乱说话。”
宋唯对司徒斐没什么好感。
幸亏那家伙消失得快,不然在阿润怀孕时,他铁定打死他。
阿润的怀孕让人措手不及,她孕吐到六个月,连月子,都是他伺候的。
整个第三指挥部,都被他指使着去山上收购走地母鸡。
堂堂指挥部部长,成了炖母鸡的老妈子。
“小子,你长这么可爱,可有我的功劳。”宋唯酸酸地看着阿玉。
阿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舅舅。”
“话说回来,阿玉这个名字是怎么取的,都21世纪了,你哪里想来的这么老土的名字。”宋唯依旧絮叨着。他在阿润面前,自从两人和解,话出奇的多。
阿润懒得理她,抱起阿玉,又看着豆沙:“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比较想吃西餐,中餐也行。”宋唯依旧笑眯眯的,不厌烦地招惹着阿润:“或者就去张洋店里,他们约我喝酒,我之前一时腾不出时间。不过你这家伙,好像永远喝不醉,李珣都干不掉你。”
“所以,我才是沙老大,他们不是。”阿润淡淡回答他。
“怎么总是这副死样子,不大笑,像个老太太。”宋唯嘀咕着,奎因死后,因为阿润的存在和她曾为了他做出的那些努力,他一日比一日过得有希望,但是阿润的样子,却一日比一日没有情绪。
突然想起什么,宋唯拍了拍脑袋:“啊,对了,那个你听说了吧,今天部里要表彰几个表现优秀的警官,为他们授衔。经过此次,想必前程似锦。”
阿润之前无意看到过报道,点了点头。
宋唯觑着她的脸色,他不清楚阿润和那个男人发生过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里面就包括司徒。司徒回国了。”
阿润看了宋唯一眼,却也只是仅仅看了一眼罢了。
“你不想去找他吗,你不是一直……”宋唯想说她对司徒旧情未了,但是又怕她伤心,因此戛然而止。
校园对街的商业广场上正直播着新闻。
一切只是凑巧。
他们走过斑马线时,阿润听到司徒斐三个字。
而后是如雷鸣般的掌声。
她抬起眼,看着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
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笑容满面,对着为他授衔的长官,打了个敬礼。
单薄的眼皮,有些轻佻的面相,还是那样别无二致的容貌。
司徒斐第一次出现在国内公众面前,表现得有些紧张,感谢致辞时磕磕绊绊。
为他授勋的长官个子极高。
宋唯却突然浑身僵硬,死死地看着屏幕,停在了斑马线上。
他发现不对,望向身旁安静的阿润。
“这位警官不怎么高。”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谁无意扫到屏幕,突发一语评价。
电子屏幕上的司徒斐何止不高,在身旁高大的长官的对比之下,一眼能够看出,他身高甚至未及一米七。
“你早就知道了”宋唯看着阿润,小小年纪却早慧的豆沙也担忧地看着阿润。
只有小娃娃阿玉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唯意识到什么,转身看着阿玉,他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这个孩子。
温柔的五官和如明月一样的笑,他一直以为这些是阿润带给他的。
阿润淡淡开口:“我怎么舍得,他走得不安心。”
“什么时候?”得到肯定的答案,宋唯的大脑几乎当机,他努力回忆着那个十分高大的司徒斐,却只有一片空白的记忆。之前那些寥寥的见面,他和他连交谈都没有过,只匆匆接住那个司徒斐提供的一些奎因犯罪的证据。
他从未发现那个司徒斐有什么不妥。
从未。
阿润吐出一个字,看着儿子的面庞:“药。”
司徒斐平时哮喘病发时吸食的那些药可不是治哮喘的,而是缓解严重的心肌炎以及肺部伤痛的。
阿润察觉出不对,她想起司徒斐曾因十字弓受伤,做过手术,那里的医生应该了解他的病历。
阿润找到了之前为他做过手术的那位医生。
“我从没想到。”那位医生对司徒斐印象极为深刻,甚至想起他,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汗毛竖立的感觉。他说:“那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灵魂,他本该死却没有死,顽强到连我都觉得可怕。”
医生很肯定地告诉阿润,他曾中过枪,而且早就该死。
因为心脏和肺部严重受损,部分功能根本无法痊愈,无法代偿。
“那些药……”
“只有缓解抑制作用,让他不那么痛苦。”医生苦笑,却又有些好奇和肃然:“所以,那位奇怪的先生,他时至今日,还没有去世吗?我很抱歉,我的问法太过直接,我无法判定他什么时候会去世,但是那样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一定是有未了的心愿吧。”
“他拼了命,从地狱中那么惨烈地爬出来,只是为了我。”阿润努力让自己冷静平复,但是阿玉的手还是被母亲无意识地攥疼了。
不做警察,抛弃一切,换了一张脸皮,只是为了她。
他在践诺。
他想要做一回自己。
他想要好好爱自己的妻子。
他要回到她的身边。
苦苦撑了三年。
他爱她的心愿已了,大限将至。
死神给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地狱的亡魂终要归去。
他却不想死在阿润面前,让她再伤心一回。
连司徒斐,不,是连唐小山都不知道的那天,在他撑着伞离开她,走在风雪中的那天,阿润就在背后静静跟着他。
看着他支撑不住地坐在墙角的积雪上,看着他喘着粗气地寻药,看着他不停努力地吸着药,却突然哽咽着靠在墙壁上泪流满面的样子。
就那样,遥远地看着他。
阿润没有踏出一步。
这是她给小山的最后的尊严。
“他会回来的。”阿润望着斑马线上的前方,绿灯变成红灯,止住步子。
“他看到我摇头的样子了。”
“他知道我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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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年头,阿润的头发渐渐白了,眼睛也慢慢花了,看不清楚东西。
豆沙带着她配了一副花镜,她就戴着花镜看手机。
着迷着手机中的现代科技和他们那个年代从不会想到的未来。
她庆幸自己活得够久。
看到豆沙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看着阿玉长大,长成和小山一般的模样,一切都在向好。
她气衰年迈的时候,曾经望着窗外,望着从春到冬的四季,望着突然升到天上的热气球。
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平和快乐的老太太,却忘了她年轻时的模样,忘了她的每一个年岁,甚至忘了她这样孤独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冬日的炉火烤得哔驳作响。
她拿出小山少年时的照片,用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
眼睛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使带着眼镜,也好像笼罩着一层雾。
快要看不清小山的样子了。
他还没有回来。
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
这一年的腊月,国家很好,年岁很好,世象太平。
连菩萨也闲了下来。
听说豆沙要带着丈夫孩子回来过年,而一向忙碌的做了科学家的阿玉也要带女友回家,阿润从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过年的食物和给孩子的零食。
豆沙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可是阿润依旧备下了。
哪有孩子不爱吃垃圾食物的,豆沙想必是忘了自己孩童时的样子了。
阿润摇了摇头。
门铃响了。
阿润依旧住在这里,这座大厦和她一起变老了,几度列入拆迁的计划中,但是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
她戴着眼镜,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步履蹒跚地打开了门。
她弓着背,眯眼看着来人。
雪飘落在她的白发上。
好像是阿玉。
又好像不是。
是个长得和阿玉极像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模样。
她想起当年,为阿玉取名的由来。
山中之瑰丽,玉也。
少年与她咫尺之距,握着黑伞,穿着警服,安静地看着她。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来问路,面带稚气,茫然地,举伞四顾。
阿润那年,已是六十岁。
距离小山离开,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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