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几缕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射进屋内。

　　白衍安一身戎装，闭目靠在太师椅上，沉默了半响才睁眼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眼中有惊艳，有欣赏。

　　少年长身而立，过分俊秀的脸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因着他一身通透的气质，更显风姿博雅。

　　白衍安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肖似的脸，眼神柔和了一些，但想起他方才的话，还是忍不住故意虎了脸不悦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想求娶嘉歆？你也说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国公府世子，只是一介布衣罢了，而嘉歆，是我白衍安捧在手心护大的掌上明珠。这事不可能，说些别的吧。比如，你这么一大早来找我的目的，你想知道什么？”

　　和峤闻言，抿紧了唇，默了一瞬，旋即俯身行了一礼，清声道：“将军，我既没有别的目的，也不想知道什么，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将军您能同意我求娶嘉歆的请求。”

　　白衍安饶有兴味的看了看和峤听到不可能时有些微慌的神色，心中暗笑，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子，在老子面前装老成，一点儿也不经吓唬。

　　但是其实，说实话，若说真要给嘉歆选一个合意的郎君，不说别的，只单论和峤满身风仪，谈吐气度，他白衍安对和峤这个女婿都是再满意不过了的。

　　白衍安一直都是知道和峤的存在的，且不提他名动京城的少年卿相的美名，便是当时传遍了京城的以一己之力研写出时疫配方的大功，白衍安即使远在边境都略有耳闻。

　　可其实不提这些，白衍安早在和峤出生时便与他见过面了。当年，就是他亲手抱着和峤，将尚在襁褓中的他托付给了和国公爷。

　　这些年，他从未再见过和峤一面，一来和峤甚少现于人前，常常跟随青松大师四下游学，二来他远在边境，甚少留在京都，而且他也不想去打扰他的生活，他们的初衷就是希望和峤能够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不辜负公主的期望。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不知他是何模样，但方才，和峤只是甫一进来，他就知道，他是公主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平安生下的那个孩子。

　　白衍安思及此，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

　　他看向和峤，见他有些紧张又忐忑的样子，等着他的回复，不由得哈哈大笑，打趣道：“别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看嘉歆自己愿不愿意。嘉歆啊，打小就又横又蛮的，自己有她自己的想法，老早儿便和我说未来的夫君是要自己找的，自己满意的。你能有这份底气来找我，我也大概知道嘉歆的意思。不过，我可和你说好了，你便是落户到将军府，只要你惹得嘉歆不开心了，那我可是随时便替她再觅如意郎君！”

　　和峤微松一口气，认真道：“然，我定不会负她的。此战过后，便前往京都将军府向您提亲。”

　　白衍安一听，立马吹了胡子瞪了眼，训道：“提亲？嘉歆都还没同意呢！莫给我打马虎眼眼！”

　　被他这么一说，和峤的俊秀的脸刷地一下通红，有些微窘迫的低垂了脑袋，是他急切了些。

　　白衍安方才说了这么多话，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看着和峤道：“你，子仪是吗？”

　　和峤闻言，微顿了顿，抬头直视白衍安，有些隐秘的期待，“然，将军您，是从何得知的呢？”

　　白衍安好笑的看了眼他，笑了笑，眼神柔和了许多，“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问，说起来，我是你母亲的义兄，你还得管我称一声舅父呢。子仪，过来。”

　　和峤依言上前几步，白衍安站起身来，用手掌比了比两人的高度，看着比他还略高了一些的和峤，欣慰道：“不知不觉，你也长得这么高了，很快就要行冠礼了。子仪，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母亲确实是前朝公主，你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很爱你。其实说起来，子仪是她给你取得表字，只是我没交代给和国公交代清楚，他也就稀里糊涂早早便告诉了你。”

　　说着，白衍安想起一些往事，也不自觉的笑了笑，拍了拍和峤的肩，叹道：“当年的是非种种，因为我一直在边境，后来得知消息才赶回来。我只知道些表象，就不多说出来徒惹臆测了，其中种种内情不得外人所知。”

　　“子仪，你看上去一点也不讶异，我知道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或许你去怡春阁找过小青了是吗？她的话，不作数。她啊，只一心的恨着，怨着，想着替公主报仇。实际上呢，谁又知道公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回京都后，和成武帝开诚布公的谈谈吧。”

　　“我只能告诉你，因果早在上一辈就了结了，到你这儿，就做你自己吧，不要再去寻究了。”

　　和峤听完，沉默了半响，扬起脸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上去像个吃到了糖的孩子一样，澄澈的眼睛弯弯，“舅父，我明白。早在答应嘉歆与她随行至临燕镇时，我，就想好了，陪着她，去她想去的，要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要做的事情。我不想再去探寻那些，母亲不想让我知道，让我了解的所谓真相了。那些于我而言，没有意义了。”

　　从年少时起相伴，到豆蔻年华的心悦。

　　和峤说完，又俯身行了一个礼，笑得温和无害，极其真诚的问道：“舅父，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将军府提亲呢？等嘉歆告诉您，她的答案以后，好不好？”

　　白衍安一噎，看着这个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却三句不离提亲，妄想拐走他的掌上明珠的臭小子，即便他乖巧的喊着舅父，白衍安也顿时没有了好脸色，他正欲出言呛声，眼角余光却看见一个欢快的身影飞身而来，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嘉歆身着鹅黄色的留仙裙，一蹦一跳就到了白衍安身边，两手圈住了白衍安的一只手臂，仰了小脸开心道：“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答案！”

　　白衍安脸色一僵，看了眼视线不离嘉歆的笑得温和极了的和峤，恨不得堵住嘉歆的嘴，然而实在碍于为人父的威严，白衍安假意咳嗽了两声，暗示性的对着嘉歆眨了眨眼，想让她矜持点。

　　嘉歆看着白衍安顶着一张严肃俊朗的脸，对着她挤眉弄眼四不像，心里暗暗发笑，却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看他，弯了眼笑眯眯的大声道：“爹，我的答案当然是……！”

　　嘉歆一个大喘气，捉狭的瞟了眼看似淡定，实则紧紧看着她的和峤，接着道：“我当然是不同意啦！”

　　和峤立时睁大了眼，看向嘉歆，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昨晚还……

　　嘉歆抿嘴偷笑了下，看出他的意思，谁让你昨天晚上说话不算话。

　　昨晚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哦，不对，准确点来说是和峤被嘉歆软磨硬泡，一时心软，被嘉歆上下其手一通，吃的只剩豆腐渣了，反倒是和峤，除了一开始被撩拨后吻了嘉歆，就规规矩矩的什么也没干。

　　到了后半夜，嘉歆玩闹累了，睡前央着和峤，今晚要抱着他一起睡的，可她睡着后和峤便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回她自己的屋子了。

　　嘉歆一大早醒了发现在自己的屋子里，身旁还没有美男相伴，可气坏了，闷闷不乐的在心里嘟囔着他说话不算话。

　　这会儿，自然是要逗一逗他啦。

　　嘉歆这样，高兴的反倒是白衍安，他哈哈大笑一声，极为配合道：“好好好，既然嘉歆不同意，那子仪，提亲的事儿便算了吧。”

　　和峤也失了从容，他心里明白嘉歆只是在与他说玩笑话，可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微慌，微蹙了眉，垂了眼。

　　嘉歆假装无意的瞟了眼和峤，顿时心软，不想闹他了，上手扯了扯还笑得眯眯眼的白衍安的胡子，大声改口道：“不过呢，我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啊！”

　　说着嘉歆冲着和峤皱了皱鼻子，看的和峤一阵好笑，只见她又转头抱住白衍安的衣袖一叠声儿的催着：“所以爹啊，其实我是同意的，您快同意和峤提亲吧，快点吧，快点吧，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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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衍安默默无言，低头看着挂在他衣袖上的嘉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嘉歆的脑袋，“再快能快到哪儿去，你同意了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得等回京都后，到时候还要夫人同意才行！”

　　和峤笑了笑，温声道：“舅父，我早已修书一封于将军夫人了，待回到京都后，会正式上门提亲的。”

　　白衍安轻哼了一声，看了看和峤，只觉得方才怎么看怎么顺眼的侄子，这会儿变成未来女婿，便这么瞧着不顺眼了呢，他闷闷道：“行了，别的也没事，你下去吧。嘉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和峤离开后，嘉歆看着白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有了点预感，她有些紧张的绞着手指，生怕他问她关于沈宁的事。

　　白衍安看在眼里，大掌轻揉了揉她脑袋，放低了声音，“嘉歆，你不用紧张。爹爹，昨天在路上滞留了一晚，那时候就已经收到了你母亲寄来的书信。她和我说了，她想待我回京都后亲口告诉我，所以才嘱咐你不要与我说的。”

　　白衍安说完，轻叹了口气，思绪有些飘远，神色莫辨。

　　嘉歆有些担忧的看着白衍安，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呐呐道：“爹，您别多想了，等回了京都，听娘亲口和您解释吧。我觉得，她肯定有很多缘由还有很多话想和您说的。”

　　白衍安回过神来，轻拍了拍她脑袋，笑道：“嘉歆乖，爹知道。爹啊，是在自责。”

　　是的，自责。

　　他自责于这么多年他总是驻守在边境，即便偶尔回了京都，却也总是待不过半月。他自责于他给沈宁的陪伴太少太少，以至于她需要他保护她的时候他都不在。他自责于自己在沈宁最美好的年华娶了她，却没有能一直陪着。

　　没有人知道，当他收到沈宁的信时，他是怎样颤抖着手从头到尾读完的。

　　沈宁在信里说，她想清楚了，等白衍安回京都后，便给她一封休书罢。曾经她也无数次想要向他坦白，也无时无刻不在备受煎熬。

　　白衍安说，“等这次战役结束，我就向成武帝请求卸甲归山。”

　　他叹。

　　阿宁，我想以后都好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