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这么多年以来的养育之恩，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不妨就当我死了，从今往后，就不再有我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临潜了，他死了，跟他的父亲一样。现在，只有一条人鱼还活在海底。”

　临潜话罢，扫视了一周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手里的武器瞬间由内至外结冰，撞针都被冻住，无法使用；而他们的脚下也被冻在了地面上。临潜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回到海里，没有回头。他说不出现在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说不上怨恨，也说不上原谅。

　人类世界起先因为神明的出现而重新燃起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秩序，加上对神变者的积极捕杀，使死亡人数确实下降了一些。可是这样的下降到了一定数字便开始停滞，而临潜也还暂时没有找到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时间一长，人类便开始不在满足于目前的状况，那些前几天还烧香跪拜的忠实信徒如今却也开始抱怨神明无能，既然是神明，为什么不直接消灭掉那些神变者，难道神明不就是应该拼尽全力保护人类吗？如此弱小的人类却得不到神明的丝毫怜悯。

　临潜无暇估计这些沸腾的民怨，曾是人类一员的他知道，这种无端的索取绝不会因为他做出什么样的承诺和解释而得到遏制。他甚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拯救了这个世界，那时候海底神明便连栖身之所都不会再有，人类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窥探神明的秘密。

　而后不久，人类发动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示威，他们用树枝等物刺穿一些鱼类的身体，高高的举在手里，嘴里喊着灭神的口号，在每一条大街上奔走。这样的□□持续了一段时间，并且分布在各个大陆之上，那样的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话还要以为是海底神明摧毁了他们的家园。而那些为神明辩护，或秉承着中立态度的人，则成了人类的叛徒，被排挤和孤立，甚至得不到应有的食物和水。

　在这次示威过程当中，江潮自杀了，他被发现死在他的车里，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脑袋。没有人知道因为什么，除了临潜。

　后来他曾经独自回过一次别墅，那里确实像江悬夜所说，已然成了一片废墟。废墟旁有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忠犬赤那”。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二十几年来一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把江潮当做自己的父亲。可自己的父亲却是因为他的错误决定而死，那可是江潮口口声声说过的为了自己背锅挨处分的挚交。但是站在临潜的角度上，又似乎没有理由谴责些什么，毕竟江潮也不是有意害他，反而也是想保护他和临潜，只是他的想法与临秋白截然相反而已。

　说再多，那都是江潮和临秋白之间的事，临潜离开，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而已。

　就在临潜将要离开别墅废墟的时候，他居然扫见一处因坍塌而裸露的地面上似乎有些不太平整的凸起。那个位置之前是临潜家里的一个杂物间，放的都是江潮从部队带回来舍不得扔掉又没什么用的老物件，堆在里面一直也没人去看过。后来江潮心血来潮找人修整了一下，但是依旧不常打开。

　现在那里早已经塌了，上面堆着一些残垣断壁，但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的水泥地面好像与其他部分并非严丝合缝的连接着的。临潜移动过去，挥挥手将上面的碎砖等东西移开，又尝试将那块破碎的水泥地面弄走。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水泥地面的下面，竟然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临潜顺着楼梯下去，大概地下三层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小门。门似乎是没有十分刻意做过防盗，上面只有一把简单的小锁头。临潜想到江潮曾经让江悬夜交给自己七出一把钥匙，只是他将它落在了公寓里，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事，他握住锁头，手掌上开始燃起蓝色的火焰，锁头便成了铁水，顺着他的手掌流下来。

　临潜进去，发现这样简陋的锁头后面竟然是一间堪比国防级别的防空洞，从对信号的隔绝程度上来看，似乎是可以防御导弹的。房间很宽敞，装修简单，卫生间配备齐全，食物和饮用水一应俱全，住起来应该相当舒适。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在墙壁上，是一张临潜高考结束那天的照片，江悬夜被从大学叫了回来，加上江潮，三个人在考场外的一张合影。

　江潮自杀的消息刚刚被临潜知道的时候，他的内心可以说除了例行公事一样的惋惜几乎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可是就在他看到这张照片里温顺的自己、小流氓打扮的江悬夜和不怒自威好像天塌了他都能抗住的江潮，好像就这样突然被戳中了心窝。

　对一个离去的人的悲伤，绝不是在他合上眼的那一刻，而是当你回到家里，看见桌上他没吃完的面，阳台上他晾着的衣服。

　在那之后不久，世界的秩序出现了空前的混乱。就像陈康死前说的那样，主宰赐予神变者的力量最终会超过神明的控制。如今的世界，早已不再是“自然灾害”那么简单，在一个混乱的早晨，世界各地许多人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轻飘飘的悬在空中。

　引力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