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蓉这种闲着的人，也得去坝子上稍微帮下忙。

　　她要做的事，算最轻松那种了，晾晒麦子，在麦子晒干后，需要用风泊（风车）来把麦子里的灰和杂质去掉，她力气小，没有办法搬麦子，就负责摇动风泊的把手。

　　就算是这种轻松的活儿，她做得也很难，手摇晃得手心都红了，又疼又痒的。

　　顾家这时候就是全家总动员，全都得出来干活。

　　其实以前的时候，这种时候陆子娟可以偷懒。每当这种最忙碌的时候，陆子娟的二哥二嫂都要来帮忙，他们不想来也得来，陆子娟的父亲会按着他们来，如果不来，就会骂他们没良心，心狠，拿走了妹妹的工作竟然在妹妹最忙的时候不帮忙，这对夫妻习惯了自己老爸的性格，现在都非常自觉的跑来帮忙，压根不需要老人家吼。

　　陆子娟以前见自己二哥二嫂来帮忙，她就会自己偷懒，让他们代替自家赚工分。

　　有一年陆子娟和徐晓兰吵架，陆子娟为了气徐晓兰，还故意拉着顾成南不去干活，让她二哥二嫂去干活，然后他们夫妻两在家休息，并在徐晓兰面前说风凉话，差点没把徐晓兰给气死。

　　这一次陆子娟的二哥二嫂到来，发现他们妹妹竟然没有像以前那么过分，还挺纳闷。

　　现在也就陆子娟二哥在干活，她二嫂就留在家里帮大家做饭。

　　现在大家累得很，谁都不想做饭，回家都只想躺着。

　　林蓉蓉也跟着忙了几天，她才发现，这个收麦子，要干的事也太多了，因为这个麦秆可以拿去制作纸，所以把麦秆晒干后，村里的男人还得把麦秆给挑到镇上去。

　　林蓉蓉都惊呆了，是真的靠着人力，直接挑到镇上，这里的人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哪怕这样挑过去的麦秆，也赚不到多少钱，但大家还是习惯了收割麦子后，就把麦秆弄过去。

　　要不是不收稻草，林蓉蓉觉得他们也是会把稻草也挑去卖的，毕竟稻草也是制造纸的材料之一。

　　挑麦秆到镇上的人，直接算整工分，而且下午的时候不用再干活，回家直接休息就是。

　　顾成东顾成南都去挑了那麦秆，以前陆子娟的二哥也会去，今年倒没有了，陆子娟也觉得不大好，不能真把她二哥当牛使唤，这样的做法，还把陆子娟二哥给感动了。

　　等顾成东顾成南回来，那挑东西的肩膀，完全都被磨红磨肿了，要知道那地方由于经常干活，已经是个小小的凹处了，就这样还能磨成这个样子。

　　林蓉蓉看着他们，就有些理解顾成北为啥想偷懒了，要变得勤快，真的太惨了。

　　她以前其实蛮讨厌像顾成东顾成南这样的男人，只在外面干活，除此之外，家里万事不管，饭菜他们不做，家务更是不碰，甚至连孩子也不得管。

　　现在看着顾成东顾成南回来连澡都懒得洗直接趴在床上的样子后，又有些理解了，有些累，真的能累死人，在这个基础上，还想让他们干别的事，也太为难人了。

　　麦子处理得差不多后，陆子娟的二哥二嫂们也走了，走之前，林蓉蓉让他们提了些蛋糕回去，让他们高兴得不行。

　　这蛋糕都是隔壁家林知微提来的，而且每次拿过来，都非常直接的表示，是送来给林蓉蓉尝尝。

　　林蓉蓉送蛋糕，徐晓兰和陆子娟很高兴，因为她们觉得这蛋糕没有花钱，要是送辣条的话，她们会特别心疼。

　　这就是林蓉蓉为何会送蛋糕的原因。

　　麦子正式收仓的时候，顾成北终于回来了。

　　——————————

　　顾成北回来的时候，林蓉蓉都有点不敢相信。

　　她第一眼看过去时，真没觉得这是自己丈夫。

　　顾成北长胡子了。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没想通，他怎么就变样了，好好的英俊少年，怎么就变成那种非常不羁的“艺术家”了，胡子长了，头发也长了。

　　顾成北跑过来，把林蓉蓉一把抱住：“媳妇，我好想你。”

　　林蓉蓉嗅了嗅：“你有多久没有洗澡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大概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回来的时候才在县城的时候洗过，你可别冤枉我。”顾成北一双眼睛，充满了指责。

　　林蓉蓉疑惑了，难道她想错了？

　　顾成北笑：“就是没有洗衣服。”

　　林蓉蓉：……

　　她为什么要对他有幻想？

　　林蓉蓉对他翻了个白眼，还是拉着他进屋，先用剪刀给他把头发给剪短，然后再小心的给他把胡子也给处理好。

　　林蓉蓉给她剪胡子的时候，顾成北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都不带眨的：“终于回来了，你想我没有。”

　　“没有。”

　　“那就是你想了。”

　　“真没有。”

　　“那就是你真的想了。”

　　“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就是你真的真的想了。”

　　林蓉蓉简直无语，推着他赶紧去洗澡，然后把衣服给换了，简直臭死了。

　　在顾成北去洗澡后，林蓉蓉才打开顾成北的包。

　　看着包里的一切东西，她生无可恋。

　　她很怀疑，顾成北出去这一个多月，根本没有洗衣服，就是这件衣服穿了放着，穿那件，那件衣服穿了，然后穿另外一件，换来换去穿，穿来穿去就是脏衣服。

　　太绝了，到底怎么做到的。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理解他，出门在外的，这些事确实讲究不得。

　　她抱着他的衣服，来到厨房外面的小水池边，拿着一个大盆子，把衣服丢进去，装了水，非常干脆的用草木灰当洗洁剂，而她脱了鞋子，直接在盆子里踩。

　　太脏了太脏了，用脚踩，她都觉得能把自己脚弄脏。

　　她用脚踩了好几回，才开始正常洗衣服，一件一件用洋碱来洗。

　　顾成北洗完澡后，又丢给林蓉蓉一套衣服，她觉得更加生无可恋了。

　　她洗衣服，顾成北坐在一边看：“蓉蓉，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这一幕很熟？”

　　“不觉得。”她一字一顿开口。

　　“就是某一天深夜……”

　　林蓉蓉根本不理他。

　　顾成北：“只有你和我。”

　　林蓉蓉给了他一个白眼。

　　顾成北：“你坐在躺椅上欣赏天上的星星。”

　　林蓉蓉：“……”

　　顾成北：“我却在水池边洗着你的衣服。”

　　林蓉蓉：“……”

　　顾成北：“你知道吗，那一天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林蓉蓉抬眼看他：“闭嘴。”

　　顾成北：“总有一天，我要你帮我洗衣服，而我在旁边看着。”

　　林蓉蓉：“……”

　　他一直没有被打死，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很善良，真的。

　　林蓉蓉用力洗着衣服，然后太用力了，刷破了一个洞。

　　顾成北没有坐多久，就直接去队长杨海军家，给杨海军汇报自己这次出门的情况。

　　林蓉蓉看着顾成北离开的背影：“幼稚。”

　　她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陪着自己，看着自己，和自己说说话而已，就是男孩子为啥就非要用这种方式呢，逗自己觉得很有意思么？

　　在她把衣服洗好，晾好以后，就听下工的村里人说着话，村长让大家去坝子上开会。

　　“怎么又开会，才弄好麦子了呀！”

　　“要不是麦子进仓了，坝子都还占着，开会的地方都没有。”

　　“说得也是。不晓得啥子事楞个急，非得吃饭前去，连吃个饭这点时间都不给。”

　　“好像说是和那顾成北有关系。”

　　“那顾成北是不是又干了啥事啊，我记得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了，问顾家的人也不说。肯定出事了。”

　　“难不成和张荷花差不多？被抓了？”

　　“去了都晓得了。还是先去坝子上。”

　　……

　　林蓉蓉哼哼两声，这些人，只知道想顾成北不好，等会儿让你们好好看看，顾成北可是出去学习技术去了。

　　顾家人也直接去了坝子上开会，让顾家栋他们做饭，把家里唯一剩下的两根骨头给炖了，直接炖土豆，饭得煮干饭，做四季豆焖饭。

　　杨海军杨队长把社员们全都号召到坝子上开会，大家嘴上说着不满，身体却是无比的诚实，全都不自觉的向坝子靠近，不一会儿后，坝子上就又是乌泱泱的一片。

　　林蓉蓉来得不算早，但她厚着脸皮，直接挤到了最前排，还冲着站在杨海军身边的顾成北挥手。

　　她觉得站在杨队长身边的顾成北特别帅气，瞧瞧那英俊的眉眼，漂亮的鼻子，薄凉的嘴唇，凑在一起，就是好看的代名词。

　　他那还没有干的头发，被他用手随便抓了几下，直接自带发型，特别的洋气。

　　顾成北双手叉腰，看到林蓉蓉的动作，对她点点头。

　　林蓉蓉：……

　　这副领导示意的样子是做什么，顾成北，你骄傲了。

　　杨海军见村里的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拿着大喇叭，说着今天开会的目的：“一个多月前，顾成北同志来主动找我，和我说了一件事……”

　　杨海军简单的说了顾成北当时来找他说的事，把村里的一些水果树情况大概说了点，也提了点嫁接的事。

　　当大家知道顾成北竟然是出了远隅市，跑去了外省，去学那什么嫁接技术，大家立即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柑子树上长别的果子？”

　　“怎么就让顾成北去啊，他根本就不靠谱啊！”

　　“这么简单你们都听不懂啊！很简单，就是把橙子树的枝丫嫁接到柑子树上，柑子树上结橙子（柚子。当地人会把柚子说成橙子）。”

　　“这么稀奇啊！”

　　“听都没有听说过。”

　　……

　　杨海军也是很有经验，等大家说了一阵，表达了说话的欲望后，这才继续说：“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现在让顾成北给大家好好说说他这一路的见闻。”

　　顾成北挽起袖子，露出他结实的小臂，他伸出右手，接过杨队长手里的大喇叭，直接就开口：“我们村里的广柑树和柑子树，种了多年，但结的果子没什么经济效益，大家又舍不得砍掉。杨队长为此很头疼，我也想为我们村做一份贡献，听说有嫁接这门技术后，虽然知道希望渺茫，我还是第一时间就决定去学习，管它天涯海角，我都要学到，然后造福大家……”

　　顾成北看向杨海军：“很感谢队长对我的信任和支持，给予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有这个机会，来为我们村做一点小小的改变。”

　　接下来，顾成北就想在讲故事一样，在离开远隅市后，遇到了很多困难，人生地不熟，大家都喜欢说本地话，根本听不懂，还有人很坏，故意指错路，所以大家要是出门的话，一定要多问几次，不要向他那样吃亏。

　　顾成北把自己的经历说得那叫一波三折，让村里的人听着都一愣一愣的。

　　在顾成北说着自己在外面，想找这种嫁接技术却不知道问谁的时候，那种苦涩，让大家都为他把心揪起，一个人出门在外太难了，会遇到好多好多困难。

　　在顾成北说到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直接问卖水果的人，什么水果比较走俏，然后找到方向后，大家又为那柳暗花明感到高兴。

　　“根据这个消息，我就一路向Z赶去，那边种植了很多脐橙树。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我要找的就是这种水果，我终于找到它了。到了那里后，那里的人对我很热情，知道我是出来学嫁接技术，找可以嫁接的水果后，更是要教我。我听他们说，才知道，他们也才种脐橙没有多久，大部分树也是通过嫁接，才开始接触这种技术，失败率特别高，但他们没有退缩，反而开始研究，怎么嫁接才能提高成功率……他们这几年，已经总结了很多嫁接脐橙的经验，包括什么树适合嫁接，我们村里的广柑树和柑子树正好就属于可以嫁接的树……”

　　这话一出，坝子上站着的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村子里的广柑树和柑子树都适合，这说明都可以嫁接那脐橙。

　　“他们那里有很多经验可以学习，他们也愿意教我，所以我就留在那里，每天跟着有经验的人学习，在树的哪个部位嫁接，怎么嫁接，要怎么选择……要用什么工具，需要什么东西……他们说我很幸运，因为我可以根据他们的经验，去总结学习，不必像他们那样摸索了好几年。更加幸运的是，我要买接穗时，还可以选择已经结果的树，这样接穗成功，结的果子就完全和那根树接出来的果子一样了，不用害怕好不容易嫁接的枝条，接出来的果子味道却不好……”

　　顾成北：“我学习了他们的经验后，就自作主张的和他们开始谈买接穗的事了，他们用十分低廉的价格卖给了我，希望我能帮助我自己的村庄，像他们一样，可以靠这脐橙致富……他们还派了车，专门给我们运送回来，还让人来帮助我们……”

　　顾成北在最后又提了一句广柑的价格，还有那柑子的价格，最后说了脐橙售卖的价格。

　　这价格的比较太直观了，让很多人直接倒吸了一口气。

　　顾成北说完，对着大家鞠了一躬，杨海军第一个开始鼓掌，大家跟着他一起鼓掌。

　　这时候大家似乎才反应过来，在上面说话的人是顾成北。

　　那可是顾成北。

　　是那个傻兮兮的能把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让给别人的人，是那个好不容易抓到鸡和兔子后不给家里人吃反而拿去给别人的人，是那个一干活就找借口偷懒的人。

　　但刚刚在台上讲话的顾成北，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发光球，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这个瞬间，大家才忽然想起来，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当年成绩很好，被顾绍伯曾夸奖比他两个儿子成绩好多了。

　　他是顾成北啊，和苏志明一样是青山村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

　　顾成北从台子上走下来，就站到林蓉蓉面前，对她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林蓉蓉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讲得真好。”

　　顾成北歪歪头，眼里写着小小的得意。

　　林蓉蓉明明知道，他应该是算计过怎么说话，才这么洋洋洒洒说下来，但她又非常清楚，他出门在外面受到的苦，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看看他那脏得不行的衣服就知道了。

　　别人只能看到他在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她却能看到他闪闪发光前那狼狈的模样。

　　林知微也站在人群中，只是她没有像别人那样讨论着顾成北。

　　顾成北就说了一些话而已，这些人就彻底的改变了对顾成北的态度，说顾成北已经变好了，例子就是不再和郭栋梁他们来往了，还会出门去做这么厉害的事，对很多连县城没有去过的人来说，去外省就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更别说顾成北还跑别人的地方学东西。

　　这样的顾成北，让林知微感到非常陌生，陌生到她有些恍惚。

　　这是顾成北？

　　她嘴角扬起一丝嘲弄，顾成北竟然会有这样一面，这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又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林知微的反常，没有人发现，她站在人群当中，并不显眼。

　　这时候，大家又被杨海军吸引了目光，杨海军现在说的事，就是重中之重：“别人已经把接穗拉来了，我的想法就是大干一场，立即开始嫁接，正好现在也是可以嫁接的时候。但这批接穗还没有付钱，人家给我们拉过来，同样需要付钱，还得提供那技术人员一日三餐……队里没有什么钱，我的想法就是，大家一起筹集……”

　　杨海军非常直接，自愿原则，愿意出钱的就出钱，不愿意就算了，但现在就得说好，以后嫁接的脐橙接出了果子后，卖了的钱，只有出钱的人家可以分。同样的，他也提醒大家，就算分钱，也得两三年后，大家仔细考虑清楚，今天就得把这事给解决了，因为他要安排人马上把接穗弄回来，马上开始嫁接。

　　坝子上再次吵闹起来。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杨海军这人又直接，不愿意就走，到时候来按个手印就行，表示以后脐橙的收益，自愿放弃。

　　愿意出钱的人，现在就可以行动了。

　　顾成北作为这件事最直接的参与者，第一个响应杨海军的号召，第一个愿意出钱。

　　接下来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表态。

　　只要不笨的人，都愿意给钱了，要知道，成功的话，也就开始两年没钱，从第三年开始，那就可以年年得钱啊，到时候付出的这点钱，肯定可以收回来。

　　有人这么算账后，那些动摇的人，全都愿意给这些钱了。

　　村里的会计，直接在台子下面收钱，然后记录名字。

　　顾成北第一个上前给钱，代表顾家，给了五块钱，这是规定的最高数额，最多不能超过五块，最低不能超过一块钱。

　　整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出了这笔钱，怕自己不出，以后会吃亏。

　　给了钱以后，林蓉蓉就和顾成北一起回家，等会儿吃了饭，杨队长会安排人去把接穗弄回来，而顾成北则留在村子里，带着人去把广柑树和柑子树砍一部分。

　　两人边走边说话，姿态非常亲昵。

　　林知微走在他们身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她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