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归渡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8章 番外 再做一场梦
季舟曾与沈长楼饮酒。
御贡的秋露白,初尝辛辣得极,绵长的辣意在舌尖敲打,酒气直往鼻尖里灌,非要将人灌个七荤八素不成。
沈长楼往一壶好酒里掺了水,辣意便被冲淡了,淌在舌尖有些寡淡无味,像清露兑上三两滴声色,囫囵灌下肚来,要季舟咂舌好一会才能辨出酒香味来。
沈长楼有些醉了。
季舟饮着酒,在阴影里偷瞥着他,窗外桑林间蝉鸣喧天,树梢枝头的桃红伴着嫩绿缀在他澄亮亮的眼底,眼角曳着酒气熏出的泪,一副醉态。
沈长楼伏在桌案上,冠也斜,发也散,捏着酒杯将酒往嘴里倾,似乎要将自己灌醉,再也不用面对人世悲苦。
季舟说:“师父,别喝了。”
沈长楼没有放下酒杯,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冷彻了却显平静,季舟目光落在他袖袍间的褶皱,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唯恐被看透。
沈长楼望着季舟,目光轻烁,眼波偏流,唇齿微张间酒意缭绕,风流轻快。
他指尖有一下无一下敲击着桌面,如在扣弦。
“啪嗒”一声,敲击声戛然而止。
木刺陷入指尖,把扣弦指尖刺得血迹斑驳,割伤皮肉,痛觉麻痹心中苦楚,如此醉人,如此伤人。
沈长楼笑了,没有落泪,笑得很好看,只是低头拔出刺来。
季舟欲盖弥彰般地挪开了眼,他不敢去看,心里一阵发怵,吹面冷风割到他满是湿汗的背部,颤栗跳动在脊梁骨。
他有些冷,像是风中浮萍无依无靠,在剐人的风刀子中来了一个支离破碎。
他望着窗外发愣,看见一阵穿堂朔风刺破长廊寂静,斑竹帘掀撩出长院树影婆娑,他看得有些痴,不想回头。
屋内红铜小炉中瑞脑正香,缭缭烟云让他想起了季子澜喜欢抽的水烟,烟丝放在里头,一抽一吸,烟气苟延残喘地浮动在半空,争取个多停留,一晃弥散了。
沈长楼说:“既然你曾经……”
季舟看见他的唇一张一翕,像是决心要说出什么的话语,字字如卷了边的弯刀烫过喉嗓。
季舟心一跳,唯恐听到什么剜心的刻薄话语,面色惶惶苍白,他无力阻止眼前人说出那些话语,正如无法阻止万物更替,只有背影投掷在卷帘上,单薄削瘦,像剪影。
然而沈长楼终究是没有忍心说那些伤人的话语,刀是双刃的,刺伤别人同时也会刺伤自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断裂在喉嗓间,只是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下腹中,如同烈酒在胸膛焚烧,让他伤人也只能自伤。
他改了口。
他问:“季舟,你相信轮回吗?”
季舟只顾饮酒,试图将自己灌醉就可以不再应答。
他继续:“你们真的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只要知道回头就一切可以挽回吗?”
他呢喃:“你们真的以为一个人做了恶只要道一句抱歉所有仇恨都可以冰消瓦解吗?”
他哽咽无声。
酒壶摔落在地上,碎裂成瓷片,秋露白打翻了一地,溅湿了沈长楼的裤脚。
沈长楼端起酒樽,将残着最后几口酒一饮而尽。
季舟不去看他,不想要听他所谓的天机轮回,也不愿深究他的悲痛苦楚。
他余光瞥向窗外,树梢上跃了一只白腹红嘴的雀儿,在满树红花梨翘着尾巴叽叽作响,晃得枝头一个劲得发颤。
沈长楼问:“你看见了什么?”
季舟掌心捏着一块瓷片,向窗外树梢掷去,雀儿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远了,独留下树梢乱颤。
季舟突然笑起来:“我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你不曾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
“季舟,你真自私啊……”
沈长楼也笑,不知是笑谁愚蠢笑谁痴,任凭季舟将自己牢牢抱在怀里,温度在他们肌肤相贴间交替,滚烫而炽热,如同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在互相取暖。
让沈长楼想起在烈焰焚烧中苟延残喘。
沈长楼自言自语:“真像刀子。”
“什么?”
季舟用唇去轻咬他的喉结,像是要就此咬断他的脖颈,尝一尝他的血腥气。
沈长楼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开口:“你知道那盛世太平下面是什么吗?”
季舟答:“是白骨,弱者堆砌而成的白骨。。”
季舟答罢了,紧紧揽住沈长楼,像是要将他溺毙在这个怀抱当中,如拽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让他逃脱。
割人皮肉的杨柳风刮过他的面颊,他嗅闻到了血腥气,面颊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湿滑的血液顺着鬓发淌落下来。
“所以连你自己都明白,千古功业,江山社稷,成大事者必定是踩着别人尸骨上来的。”
“季舟……连你自己都明白……”
季舟说:“我不明白。”
沈长楼挣开他的怀抱,眼底笑意凉薄,像永夜里最后一线生机,像刀子。
季舟凑去吻他的白发,痛的几乎被割伤。
有歌女端起韵调,在他们身边呢喃细语。
有人无声呢喃。
醒来吧,醒来吧。再换个梦做,秋日携你去看满地黄花。
醒来吧,醒来吧。再换个梦做,乘着渡舟去瞧盛世长安。
季舟最后一眼在风雪夜望见了沈长楼。
他坐在下山的渡舟上,衣袍翻飞满头华发,青山奏响沉钟时他醉里挑灯看剑,剑气从剑匣里溢出来吹熄烛火最后一线光芒。
远有船夫遥问。
“此行去何方?”
“去金陵。”
“为何要去?”
“去寻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年轻的道长仰起头,神色空濛。
字字让人痛心。
他说,世人皆醉我独醒。
……
……
季舟说:“我不愿去醒。”
他拢了拢怀间,只拉住一件空落落的旧道袍,无妄山的欢愉成了梦醒时分的浮光,掌心散去的掠影。
他隔着镜花水月,看不见沈长楼。
于是枕着旧道袍睡在塌上,似乎是要捞住一场不切实际的臆想来一枕黄粱。
他想着再做一场梦。
一壶浊酒,两盏小樽。
再叫上那人,梦一梦江南烟雨,望一望盛世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一场梦。
问我为什么写?
懒得写正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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