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场连续拍了三次，何导依然没有开口说“过”，而凌子皓原本的自信满满在一次又一次的NG后开始逐步瓦解。

　　重拍第三次后，何导喊了暂停，他让两位主演过去，似乎是准备和他们说说戏。

　　凌子皓一看何导的脸色就知道刚才那一遍又没过，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不过，正常来说不应该啊，上辈子《凄煌传》这一幕里面，原本出演李陆的那位演员就是这么处理的……

　　两人走到何导身旁，夏圣歌一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何导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问题所在。

　　何导清了清嗓子，道：“子皓，你之前，嗯……你之前有看过谁演过李陆这个角色吗？”

　　凌子皓被突然这么问到愣了一下，他心里莫名有点预感，知道自己的问题大概出在哪里了。

　　但是他不可能将实话说出来，只能摇了摇头否认到底，“没、没有啊。”

　　何导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凌子皓心都快蹦出来了，但只能强撑着，站在那儿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抵挡何导的扫视。

　　何导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子皓我实话实说哈，在你刚才的表演上面我看见了你在模仿某种表演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比如一些你下意识的行为，在做出来之后你会刻意用另一种动作去盖掉它，你的一切行动都不是出于本能去演绎的，我不知道这么说你听不听得懂我的意思。”

　　凌子皓心里暗道“果然”。

　　他点了点头，没有承认也没有辩驳。

　　何导又说：“可能你之前看过一些别的前辈的演出片段，又或者下意识学习给你上课的老师的一些技巧，让你不自觉去模仿别人的演绎风格。这种做法刚入门的时候很常见，但是这样做久而久之你会越来越趋向于那种风格，从而淹没了自己本该有的独特的风格。”

　　凌子皓皱起眉头。

　　何导和夏圣歌对视一眼，一直沉默的夏圣歌突然道：“放在一般剧组这种行为没什么，甚至还会被夸演技好，但要是放在一群能力偏高，眼睛又特别毒辣的人眼里看来，会显得特别突兀。”

　　言下之意就是刚才凌子皓的表演，让在场的两位感觉到“突兀”了。

　　凌子皓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在今天以前，他都以为去模仿经验丰富的前辈是正确的做法。

　　上辈子的他没有经过多少系统的培训，剧组里更是无法接触到会手把手教他的导演或前辈，凌子皓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家观看别人的表演，从而自己偷偷模仿练习。

　　他身上的演技就是通过这样日复一日磨炼出来的，集各家之长，最终汇集成如今的他，从他身上甚至还可以看到不同演员的表演习惯，就连夏圣歌演出时的小习惯都有不少。

　　然而凌子皓没成想会弄巧成拙，反而在别人眼中是一种走了捷径的不可取的办法。

　　但他领会得很快，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好办了。

　　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再试一遍，你们看看能不能行？”

　　何导和夏圣歌又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重新安排再拍一次。

　　凌子皓站在准备的地方，脑子里将第一幕的剧情过了一遍，想清楚哪些地方该摒弃，哪些地方该融入什么风格后，给何导比了个OK的手势。

　　何导原本是不抱太大希望去拍这一场的，甚至想过要不要不开机，先让凌子皓试试看再找一下感觉。

　　可幸好他开机了。

　　被提醒后的凌子皓仿佛换了个人，虽然在外人眼中看来可能没发现他的表演和刚才有什么差别，但是身在其中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的表演多了一点灵性，原本因为刻意掩盖下意识的行为而显得僵硬的动作，在彻底抛弃后流畅了许多，他甚至还加了一点自己的思考，套用圈内一句话，那就是把这个角色演活了。

　　最开始时，凌子皓所饰演的李陆对李旗同样表现出仰慕和崇拜，但凌子皓下意识去模仿上辈子饰演李陆的演员，表达上多了一丝拘谨，两人的关系多了点不应出现在李陆身上的隔阂。

　　然而当凌子皓放下模仿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崇拜便是实实在在的。

　　在他眼里这就是世界上最亲的哥哥，在这背后是他两辈子最崇拜的夏圣歌，他的眼神里尽是信赖和尊敬，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

　　纯粹热烈得让饰演李旗的夏圣歌都心情为之一振。

　　何导激动喊“卡”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凌子皓率先出戏，用他那清脆的少年音问道：“夏老师您觉得怎么样？何导，这次还可以吗？会不会有点奇怪？”

　　何导一头钻进了摄像机后面，几秒后伸出右臂挥了挥，比了个OK的手势，这一幕终于通过！

　　夏圣歌回过神来，看凌子皓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索，但容不得他深思，下一场紧跟着又开拍了。

　　这一天的戏告一段落，前头凌子皓第一幕花的时间比预想中多，即便后面找到状态后一路追赶进度，但到了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凌子皓以前不是没有过工作到半夜的经历，但作为主演之一，从头一路跟到尾还是头一回，而且顶着巨大的压力完成了这天的工作，心身都极其疲倦，于是一卸完妆，跟何导和夏圣歌打了声招呼，连星都不追了，便跟着公司派来的保姆车回酒店休息。

　　何导和夏圣歌早就习惯了这种节奏，比这更累的时候都有过不少，夏圣歌在化妆间慢悠悠卸妆的时候，何导就来敲响了他的门。

　　“聊聊？”何导见夏圣歌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道：“今天和子皓搭了一天戏，你觉得怎么样？”

　　夏圣歌挥了挥手，让化妆师去收拾东西，自己拿着卸妆巾把剩下的眼妆擦掉。

　　他边擦边说：“要听实话吗？”

　　何导一听眉头就蹙紧了一点，但很快又松开，笑了笑道：“难不成我还特意来这儿听你说谎？”

　　夏圣歌也笑了，笑过后便收住了表情，认真回答道：“比预想中好一点，但还不到120分满意的程度。”

　　闻言何导就笑开了，眉头也不皱了，“你这人啊，还真是，在你这里能拿个80分都很高分了，还120分呢！”

　　夏圣歌表情也放轻松一点，耸了耸肩道：“我不是说他的演技能达到这个标准，而是他的努力，让我可以暂时放下对他的成见。”

　　“我明白。”何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才道：“那小子，很努力了，不，是非常努力，今天第一场他的表现，还真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正在收拾东西的助理听到两人这么一说，没忍住八卦道：“那个何导夏老师，我能插一句话不。”

　　今天他跟了夏圣歌全场，自然也看到了第一场戏因为凌子皓的关系NG了好几遍，见两人点了点头，助理问道：“今天凌子皓不是NG好几遍么？何导您还跟我老板一起‘教育’他了呢，刚才您俩这话我听着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是为什么啊？”

　　夏圣歌和何导闻言互看一眼，后者对夏圣歌比了个请的手势，“你的助理，你来解答。”

　　夏圣歌有点不太想回答，但何导既然都这么说了，他看着两眼放着好奇的光的助理，叹了口气，说：“我们没有‘教育’他，我们只是在指出他一开始那几段的一些小问题，那些问题在非专业的人眼中看不出来什么，但我和何导身在其中，就看出了他在模仿前人的戏路。”

　　何导还是忍不住搭腔，“他从别人身上学来的一些演戏的技巧，直接盖掉了自己原有的东西，就像是在演别人演的东西，而不是在演他自己。”

　　助理听完更糊涂了，“那不是不好吗？您也没喊过不是么，那怎么你们刚才还……”

　　“不不不，你不懂，”何导双手交叠搓了搓掌，一副兴奋的样子，“他这种做法，是要靠大量的观摩大量的学习去洗刷的，只看一遍，只模仿一次，那是不可能让别人的东西覆盖掉自己的本能，只有天天看天天练习，以超乎常人的训练量去做，才会做到让别人的风格凌驾于自己的本能之上。”

　　……

　　凌子皓回到酒店，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了，但依旧强撑着精神。

　　他将刘璐璐偷偷录的拍摄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直到刘璐璐扬言要向大良举报，才举手投降拿着睡衣去洗漱。

　　手机的屏幕上，还播放着今天早上的第一场戏，两个多小时的时长很好地记录了NG三次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