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以来, 各种各样的嘴脸, 苏玫都算见识过。

　　拉横幅跑到店里闹的, 她却是头一回领教。

　　汽车刚一拐弯，乱哄哄的声音便传入了车窗。

　　距离棠川直营店还有三百多米，锣鼓声、鞭炮声和哭叫声此起彼伏。不知情的人, 可能会以为这条街上又有新店开业。

　　为首闹事的那个男人，手拿喊话用的扬声喇叭, 吼得声嘶力竭。

　　“我就在这儿下车。”苏玫忆起一则社会新闻, 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店里都是女生，安全是大问题。”

　　王经理说：“苏总, 要不我去以前上班的安保公司叫几个兄弟？”

　　“你的建议很好，列为备选方案。”苏玫拿出手机，“我和你约定一个暗号，待会儿如果和这帮人谈不拢, 我就拨你的号码, 响两声挂断是直接报警, 响三声挂断是多叫人过来帮忙。”

　　“明白！”王经理边说边解安全带, “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苏玫拒绝道：“不，你原地待命。”

　　王经理愕然失色：“苏总,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十几号人？这么做不地道！”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苏玫神情严肃, “你留在车里等，我可能随时打给你。”

　　说完，她背上双肩包, 走向鬼哭狼嚎的闹事人群。

　　两年来，苏玫喜欢背双肩包的习惯仍旧未改。

　　别人都以为她是坚守创业初心、保持艰苦朴素的好习惯，却不知道她的背包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今天这种场合，她背包里的东西反而能派上用场。

　　横幅下方，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坐在马扎上。

　　他耷拉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脚尖，两只小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好像犯了错似的，身体姿势僵硬。

　　喊话的男人应该是小男孩的父亲。

　　而旁边站着的，无非是他们的亲戚朋友，或者是专门请来撑场面的人。

　　当然，看热闹的人更多，把直营店门口围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

　　“黑心店家，丧尽天良！”男人哑着嗓子大吼，“出售添加了过量色素的食品，伤害无辜儿童！你们老板人呢？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苏玫从背包里取出遮阳伞，将它撑开在男人头顶上方。

　　“先生，你好。我就是甜心蜜菓的老板。”

　　男人一愣，扬声喇叭差点脱手。

　　他眉头紧蹙，恶狠狠地瞪着苏玫：“没错，我听说这个品牌的老板是个女人，但不是你这种大学生。卖假冒伪劣商品还不够吗？叫别人冒充老板。你们要不要脸？！”

　　旁边高举横幅一端的男人配合地大喊：“赶紧叫你们老板出来！别给脸不要脸！”

　　苏玫笑笑，不紧不慢地打开名片盒，取出一张请男人过目。

　　“什么？你真的是老板？”男人横眉立目，没拿扬声喇叭的那只手俨然握成了一只拳头，“既然你敢出来和我面对面，那就当着大家给我孩子赔礼道歉！”

　　忽然，人群中冲出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堵严苏玫的退路。

　　她轻轻摆手：“事情没解决，我是不会走的。你们也不用步步紧逼，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谈什么谈？”苏玫的提议，被男人当即否决，“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发表一篇声明，承认你们店里的冰皮玫瑰饼有质量问题；另外，我不需要你的赔偿金，但你必须向我儿子道歉！”

　　“先生，请稍等，我给店里的员工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些饮料出来。”

　　“我疯了吗？还敢喝你们提供的饮料？”男人嗤笑，“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

　　苏玫点开通讯录，调出棠川直营店隔壁便利店的座机号码，展示给男人看。

　　“这家店不是我的，从他们那里买水你大可放心。”

　　男人又气又笑，不等反驳，苏玫已经接通电话，报上需求。

　　“张姐，你帮我拿三提矿泉水，两箱酸奶。对，送到横幅这边来。”

　　挂机后，苏玫背包里的“宝藏”再次派上用场。

　　她找出便携小风扇，递给男人：“这么暴晒下去，孩子会中暑的。”

　　“少来这套！”男人一把打飞小风扇。

　　便携风扇跌落地面，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男人大声警告：“瞧见了吗？你是女的，我不跟你动手。真要惹急了眼动起手来，这个破玩意儿就是你的下场。”

　　小风扇机身是淡果绿色，机头上有个憨憨的卡通笑脸。

　　它陪伴苏玫度过了三个难熬的夏天，如今却是粉身碎骨，再也拼不成原来的造型。

　　围观人群发出低低的唏嘘声。

　　小男孩父亲的举动，显然并不被一些人认同。

　　苏玫嗓子眼紧了紧，暂且放下心头的不舍。

　　她朝男人伸出手，手掌朝上：“有质量问题的冰皮玫瑰饼呢？交给我，我要带去专业机构检测。”

　　“都吃了，一块不剩，包装盒也扔了。”男人怒吼，“要是有证据，我至于跑来闹嘛？”

　　人群中有个阿姨，早就看不过眼了，站出来仗义执言。

　　“孩子吃坏肚子，身体不舒服，你带他上医院看医生，拿了化验报告再来讨说法才对啊！”

　　很快，又出现几个帮腔的。

　　“他瞎胡闹一通，孩子的病也治不好啊！”

　　“依我说，他就是个专业闹事的，本身就有问题……”

　　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霎时间惹恼了男人。

　　他将手里的扬声喇叭砸向人群——

　　如有神助一般，加上苏玫已经察觉男人情绪失控，她同时掷出背包，在扬声喇叭砸到人之前，背包准确地将它击落。

　　便利店的伙计送来矿泉水和酸奶，正要划破包装箱胶带，苏玫制止了他。

　　“你回去忙吧。需要喝的时候我们自己开。”

　　男人当众丢脸，又想把气撒到纸箱上。

　　苏玫不给他这个机会。

　　瞄准男人抬脚的动作，她迅速收起遮阳伞，伞柄重重敲在男人右脚脚踝。

　　“混蛋……”男人疼得弯下腰去，“你不占理还打人，疯婆子！”

　　“先生，就事论事的道理你懂吗？”

　　“我不懂，你能把我怎样？”

　　苏玫紧握遮阳伞，守在纸箱前，寸步不让：“你砸烂所有东西，问题也不能解决。孩子的健康，比你的面子更重要！”

　　男人装傻充愣，自动忽略了苏玫的质问。

　　“我们家五代单传，就这么一根独苗。这孩子的命要是交代在这里，我跟你说，我肯定带人把你店给你拆了、招牌给你砸了，你信不信？”

　　“我信。”苏玫点头，手臂高举指向店门上方的招牌，“别犹豫，去砸啊！”

　　见男人不肯挪窝，她把遮阳伞递过去。

　　“16根铁骨，结实耐用，砸烂木质招牌不费吹灰之力。”

　　方才那位阿姨远远喊道：“姑娘，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脑子糊涂，你先看看那孩子的情况，免得出大事！”

　　阿姨的提醒，打乱了男人的“计划”。

　　他慌里慌张望向旁边，小男孩一动不动，按照大人的指示静静地坐在马扎上。

　　目睹这对父子的互动，苏玫若有所思。

　　半分钟后，她问：“我能和小朋友聊聊吗？我想知道他从昨晚到现在都吃了什么食物。”

　　“芹菜牛肉、西红柿炒鸡蛋、米饭，饭后甜点是你们店的冰皮玫瑰饼。”

　　“王经理告诉我，小朋友便血了。”苏玫直言不讳，“我们店的冰皮玫瑰饼，馅料用的是新鲜玫瑰花瓣，从不添加色素。”

　　“别找借口了，玫瑰饼绝对色素超标！”

　　“如果一次吃掉整盒19块，可能会改变大便的颜色。”

　　男人冷哼一声：“狗屁理论！我们全家都吃了，为什么单单孩子便血？！”

　　苏玫没有理会男人的暴怒。

　　她蹲在小男孩面前，柔声问：“你能不能告诉阿姨，昨天在幼儿园吃了什么饭？老师和同学有没有分享饼干和蛋糕……”

　　“幼儿园每天在班级群发食谱照片，轮不到你问东问西！”

　　男人吼完，小男孩突然抬头望向父亲，嘴唇嗫嚅着，想说又不敢说，小脸憋得通红。

　　苏玫起身，直视男人的眼睛。

　　“先生，我建议你调取幼儿园的监控视频，看看小朋友昨天都吃了哪些东西。”

　　“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他从不撒谎。”男人双眼瞪得溜圆，白眼仁布满红血丝，“你别弄那么多弯弯绕，照我说的做——承认质量问题，道歉，缺一不可！”

　　“哥，哥——”一个穿紫色T恤的男人举着手机，气喘吁吁跑上前，“晗晗班主任电话！”

　　男人接过手机：“吴老师，不好意思，晗晗便血我给急懵了，忘请病假……”

　　不知幼儿园老师说了什么，男人呆立不动，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苏玫。

　　“是吗？苗苗班的小朋友都吃了？没事，我不会责怪谁。”

　　放下手机，男人不敢直视苏玫。

　　“那个……搞错了，昨天幼儿园组织做手工，我孩子班上有四个人吃了红色的太空沙。”

　　苏玫神色淡然：“只有这些吗？”

　　“呃……”男人羞愧难当，不愿道歉却又找不到地洞钻，“一场误会……”

　　“误会？”这一次，换苏玫冷笑了。

　　她拨通王经理的手机：“小王，你去街口电器行买十台喊话器，立刻送过来！”

　　-

　　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朵，直营店门口依然热闹非凡。

　　小男孩坐在直营店的休闲区，正在店员的指导下学搭多米诺骨牌。

　　苏玫环抱双臂，望向落地窗外。

　　男人和他的亲友团，重新拉起一道蓝底粉字的横幅，上书个十六大字：“甜心蜜菓，保质保量，手工制作，安心品尝！”

　　他们每人手持喊话器，对着路人卖力地宣传。

　　“看一看，瞧一瞧！”

　　“美女帅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甜心蜜菓八八折大酬宾，仅此一天，都来买它！”

　　“手工糕饼，质量一级棒——”小男孩的父亲喊哑了嗓子，“拳头产品冰皮玫瑰饼，让你一尝难忘！”

　　王经理走到苏玫身旁，悄悄竖起大拇指：“苏总，你真厉害！”

　　苏玫会心一笑：“他们同意了吗？”

　　“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王经理说，“义务宣传七天，节假日无休，协议签好了，我特意叫他们摁了手印。”

　　“漂亮！”苏玫拊掌大笑。

　　“便利店张姐告诉我，这伙人之所以闹得这么凶，是因为年轻那会儿混过社会，一共七个人，叫什么‘棠川七小龙’……”

　　王经理讲述着前因后果，苏玫的思绪却如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雁，转瞬间飞向远方。

　　“云城小七”江衍平，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回云城了，很想念。

　　-

　　推荐一首心烦时适合听的《云儿的去向》给大嘎，感谢正版小天使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