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旸家。

　　文英坐在单人沙发里，身上披着个薄毯。头发有点乱，裤脚全湿。看起来狼狈得很，完全没了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女强人风范。

　　为了等儿子，她特地让司机把车停在大路口，自己在雨中站了好一大会儿。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内疚。谁让这个不孝子竟然拉黑她。

　　前阵子忙，顾不上算总账。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又打听到他休息，于是决定亲自上门。

　　不过这会儿坐在这栋老房子里，心情非常复杂。倒不是因为对面的伍飘飘，和去厨房倒热茶的儿子。她满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

　　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她的婚房，她的小家，她儿子的家。他的家。

　　本来以为岁数大了，已经可以面对这儿的一切了，可没想到前脚才一踏进院子，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书架，壁灯，甚至是吊灯，全都是以前的。竟然留了这么久。这孩子……还真是念旧。

　　“您喝点儿热的。”晏旸放下茶杯，坐到伍飘飘身边，见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书架发呆，心里有几分了然。

　　“您吃饭了没？”他问。

　　文英收回心思，没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视线转向儿子和伍飘飘，重重地叹气：“我不吃。”

　　晏旸笑了，“那行，饿了您说话。”

　　文英瞪他。

　　晏旸当没看见，而是把目光转向身边静悄悄的人，见她小脸煞白，用眼神询问还好吗？

　　伍飘飘点点头，试着对他露出些微笑，可惜不怎么成功。

　　晏旸刚想去握她的手，母亲大人突然放话。

　　“够了。你避一下，我先跟飘飘聊聊。”

　　文英冷着脸，对自己儿子说。她可是把这两个小年轻的眉来眼去看了个仔细，太阳穴都看疼了。一点儿都忍不了。

　　“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咱们母子之间的事儿，不要让她为难。”晏旸也没有什么客气话。

　　文英一听就怒了，硬压着心里的火，“怎么？单独说个话都不行了？”她摇头，叹气，一副受伤了的模样，语调也一转，成了苦情模式。

　　“晏旸啊晏旸！你可真够可以的。拉黑亲妈不说，还放话谁都管不着你。你这是明摆着在告诉我，亲妈跟女朋友之间，你选择女朋友了，是吗？”

　　晏旸头疼，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文女士这是在用亲情对他进行绑架，尽管心里门儿清，可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沉默着，叹了口气。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自己，冲她轻点了下头，示意没事。

　　文英眉梢抽动，差点被两个人的互动给引爆，强压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不说话？”

　　晏旸收回视线看向母亲，脸色非常难看，神情也严肃起来。

　　“这么看我干什么？”文英皱眉。

　　“妈，我快三十了。”半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语间尽是无奈，以及一丝不容易察觉出来的伤感。

　　“所以呢？三十岁我就不能管你了？”

　　晏旸笑了，苦笑，“不能。”

　　文英气绝，被噎得发愣，跟着彻底引爆怒火，身上的薄毯一拽，指着晏旸开战：“你是头倔驴是不是？！我怎么才能跟你说通啊！你有没有点分辨能力！色令智昏知道吗？！人家都不要你了，还一直黏在一起干什么啊！你是真蠢吗？天天上赶着！你的自尊呢？！我怎么生出——”

　　“阿姨……”伍飘飘突然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口吻也很温和。跟这响彻满堂的怒斥，形成鲜明对比。

　　文英怒火正旺，突然改向伍飘飘，冷声呵道：“外人不要插嘴。”

　　“您不要——”晏旸黑脸。

　　伍飘飘按住他，对着文英轻声细语地回道：“如果没有我这个外人，您也不需要这么对他的，不是吗？”

　　“呵——”文英冷哼，没想到会吃她的软钉子，眉头一扬，露出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伍飘飘看了眼晏旸，冲他笑了一下，神情温柔至极，比最甜蜜的时候还要柔，“他特别好。您不要这么说他。”

　　“呵——”文英又笑了，觉得荒唐，“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教育自己的儿子，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什么不能说？”

　　伍飘飘摇头，“我是请求您。”

　　“求我？”

　　“是，请您不管情绪再怎么失控，也不要轻易说出攻击性的话。这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而且……他真的很好，一直都非常好。就算您是他母亲，也不能这么说他。”伍飘飘注视着文英，眼神无比坚定。

　　她是家庭不圆满，可爷爷奶奶都很爱她。基本没着过家的爸爸，只要正常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买给她，每次都说“我女儿将来一定是个科学家”。就连刚见到面的生母，也很友善。

　　她不明白什么都拥有的文英，为什么要用上“蠢”、“没自尊”这样的字眼，难道就只为了让他离开一个女生？这不是精神疾病，但绝对算心理问题。

　　“呵——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合着你也挺有脾气的。”文英冷笑着，看看伍飘飘，又看看自己儿子。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人家看，怒火更是不断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看够了没？！”她吼。

　　晏旸抬起眼皮，朝她望过来。母子视线交接，暗暗交锋。文英的眼神里写满了“你这个不孝子”。晏旸的眼睛里，更多的是空洞。

　　他没话，也不想跟母亲说什么。沟通不了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实话说出来会伤人。伤了人，最后还得他去哄。

　　交锋过后，文英瞬间黯然，“所以，你不要妈妈了是吗？”

　　她看出这孩子的意思了，是真伤心。没有唱苦情戏的打算，可怎么看都惨兮兮的。说完，还自怨自艾起来。满脸都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晏旸低头，笑了，眉眼之间全是无奈和苦涩。

　　伍飘飘胸口一阵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温热的感觉通过手掌传到心里，突然之间像打通了什么东西一样。世界静止了，他也静止了。

　　她看着他，看着对自己这么好的一个人，有了种“我为什么要折磨他”的疑问？

　　我为什么要跟他妈妈一样折磨他？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听听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过的不是吗？

　　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过她，他不在乎，他只喜欢她。

　　他说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