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内, 夏妍披着能把她整个包起来的大毛巾坐在池子边, 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徐红。

　　徐红被看得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她绝对是被剧组挖坑卖了。

　　“老师, 你带过那么多冠军, 肯定什么情况都遇见过, 所以这件事才非你不可呀！”夏妍一双美眸闪闪地说道，“而且我听说孙慧也是游泳转跳水，我觉得老师肯定有办法帮我克服。”

　　“老师，我是怕高, 但并不是恐高症。”

　　小姑娘振振有词, 徐红忍不住问“你告诉我这有什么区别？”

　　“怕高是害怕, 害怕可以克服, 恐高症带一个‘症’，是病, 我没病, 站在悬崖边缘，大楼边缘我都不害怕, 坐飞机我也不怕。”

　　这可奇了了，徐红问“那你怕什么？”

　　“我就是怕高处下面有水。”

　　徐红！！！

　　那不是更难办吗！

　　学跳水这事, 夏妍的确是故意的。

　　上辈子因为和母亲的心结, 让她早早地拒绝了这个剧本, 这辈子心结解开了, 她不想输给那么一点点的高度。她当然也会用替身, 比如最后那个得金牌的高难度动作，她肯定更做不出来，但是电影里大量的训练生活演绎，她不能全靠替身。

　　原本在进组前，她想过去国外找个海边山顶什么的玩玩蹦极，克服恐惧，但是听说给她特训的是徐红教练后，她就改变主意了。

　　她和金小姗做过很多赛前准备工作，自然知道这次的角色原型孙慧也曾有过轻度的恐高症状，当时正是徐红教练帮她克服的，剧本里也有这段剧情。徐老师这方面肯定特别有经验，还能帮助她体验角色，一举两得，所以当剧组提出要她和徐红过一个月“二人世界”的时候，她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

　　面对夏妍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的目光，徐红揉了揉太阳穴，“夏妍，你不要异想天开，有些事情是很难克服的。”

　　夏妍却笑了笑，“老师，你知道身体从高处坠落，毫无准备的拍击水面的感觉吗？”

　　徐红沉默。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所有的跳水运动员都不是生来能在空中完成动作的，在无数次锻炼中，跳错，没能完成就入水，或者直接从跳台、跳板失足落水都是常事。

　　“而且还不会游泳。”

　　夏妍补充，徐红看过来。

　　“说实话，我都不记得了，”夏妍从没想到，有一天能坦然地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讲述自己的过去，“就那么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眼睛和瞎了一样，看到什么都像没看到。还没反应过来就呛水了。”

　　别问，问就是恐惧，不能呼吸，也听不见水以外的声音，连眼睛都睁不开。

　　徐红知道，这是夏妍在讲述自己的溺水经历。

　　“我对水的恐惧远大于高度，我觉得我并不是真的害怕高度，问题在于……”夏妍弯腰，撩了撩泳池内的水波，“我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它们相处。”

　　它们水。

　　“所以，老师你教我吧，教我技巧，我会好好学的，也会好好应用到表演当中，这也是您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吗？”

　　因为知道徐红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才敢赌一把。

　　夏妍笑了笑。

　　徐红静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教练，不是心理辅导师，万一给你留下什么阴影，我不负责任。”

　　夏妍眼睛一亮，“老师你答应了？”

　　“……先来五米台试试。”

　　跳台分跳板和跳台，孙慧初次夺冠的是十米跳台，她的身材修长，在三米板和五米台都不占优势，所以选择了十米台。再矮一些的还有三米板，但是夏妍看着那弹性十足宛如空中跷跷板的跳板，果断上了五米平台——好歹脚下是稳当的。

　　从下面看，五米不高，两层楼的高度，等到人真的站在上面……还是挺吓人的。

　　徐红让夏妍站在边缘半米处，“往前走。”

　　夏妍挪了一小步。

　　“再走！”

　　夏妍又挪了一小步。

　　两分钟后，她站到了跳台边缘，身体绷得紧紧的。

　　徐红淡定地问“晕吗？”

　　夏妍看了看脚下，游泳池的水面虽然不是静止，但是碧蓝澄澈，看起来就像一块透明的立方，和浑浊滚滚江水完全不同。然而，站在高处，方才还能包容她遨游的泳池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块儿，视野外的其他场地更让人胆怯一些。

　　夏妍摇摇头。

　　不晕，她并不是生理性的恐高症。

　　“那怕吗？”徐红又问。

　　这次夏妍用力地点点头。

　　徐红长叹了一声，“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如果失败，可能你这毛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还要学吗？就为了一部电影，值得吗？”

　　“……学！”夏妍咬牙。

　　上辈子退后过一次，这辈子绝不后退。

　　徐红“嗯”了一声，“嗯，最后一个问题，买保险了吗？”

　　夏妍一怔。

　　这……剧组应该给买了吧？

　　徐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妍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冷。

　　“你不是问我，当初是怎么帮孙慧克服恐高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好……咦？”

　　话音未落，夏妍就感觉腰上被人用力一推，夏妍身子一倾，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听着脚下巨大的水花声，徐红教练双臂抱胸，面无表情——

　　“就是这样克服的。”

　　夏妍落水的时候，不意外的又呛水了。但是泳池的水非常干净，她入水后能睁开眼睛，慌乱了几秒后反而冷静下来了，等到场馆救生员游过来，夏妍已经自己浮起来了，正一手抹了脸，然后往岸边划水。

　　“夏妍！”

　　一上岸，剧组的助理立刻用毛巾把夏妍整个人包起来。助理是跟着副导演和摄影师来的，本来是来拍点花絮，作为记录素材。他们刚才见夏妍在训练，就没来打扰，默默在旁边架极其，所以看到整个过程的——徐教练和夏妍说了去上面教学，然后在上面说了两句话，徐教练一把把夏妍给推下来了。

　　夏妍并不是专业运动员！她只是普通人啊！这也太危险了！

　　落水的时候，水花四溅，发出一声闷响，简直把摄制组都砸懵了，他们只是来随便拍点花絮，谁想到会拍摄这么惊人的一幕！

　　“徐教练！你太过分了！”助理喊道。

　　徐红却充耳不闻，不知道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怎么，就站在五米台上，双手抱胸，宛如一代宗旨登高临远。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狼狈的夏妍一眼，面无表情。

　　夏妍却看懂了她的意思——还来吗？

　　夏妍刚才被摔懵了，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踹了下来，跟上次一样，根本没来得及想怎么克服恐惧，“恐惧”还没发生，就结束了。

　　副导演也在下面说道“徐红老师，夏妍是演员，你不能这样……”

　　“别说话。”夏妍示意众人安静，她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随手丢到一边，“再来。”

　　夏妍扶着栏杆，又上了五米台。

　　再度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徐红眼神不见半点情面，问“感觉怎么样？”

　　夏妍摇摇头，“太快了，脑子没转。”

　　“那不行。”徐红皱眉道，“跳水是身体和大脑协调的双重锻炼，你还要在空中做动作，把握时机，你要习惯引力，随时实地保持思考能力，找到属于你的时间和节奏，回头我们再加一些器材训练，今天就随便跳跳吧。”

　　她又看了夏妍一眼，“下次上来前冲冲温水。”

　　……

　　当天上午，夏妍在五米台跳了五十多次，她总算明白了徐红口中的“随便跳跳”，就这，还不算摄像机没有记录下来的。

　　摄影师甚至觉得，但是这些花絮镜头都够电影用了。夏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到后来，她已经是机械性的往下跳，因为一旦犹豫，教练就会一脚踹过来。等到她已经对引力完全习以为常，淡定地在跳下去的时候和镜头打招呼，徐红才教给她一些保护眼睛和耳朵的措施。

　　夏妍“老师你为什么不早说？”

　　徐红瞄了她一眼“你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我说了有用？”

　　她观察过，夏妍入水的时候都是闭眼的。

　　夏妍一想，也对，她一直到第二十八跳，才开始主动寻找不呛水的敲门，也开始有意识地在大脑中记忆降落的速度和节奏。而且她这几次无一例外都是下身先入水，徐红教练推人很有技巧，不会让她呈危险姿势。

　　下午三点多，夏妍从水里爬出来，准备再接再厉，却发现徐红已经下来了。

　　“冲水，换衣服，先吃饭。”

　　“……噢。”

　　游泳对人体力的消耗是很大的，夏妍被一提醒，才发现确实饿了，才三点中，平日里这个时间她是绝对不敢吃东西的，但是今天但是五米台的楼梯她就跑了一百趟了，不吃东西手脚无力，在水里是很危险的。

　　她偷看了一眼徐红教练，老太太背影依旧笔直如青松，后脑勺仿佛都贴了“莫得感情”四个字，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没有一点迁就夏妍的意思。

　　运动员有一类灶，夏妍是演员，按理说并没有，但是她发现餐桌上的食物和从前的不太一样，看起来搭配得很专业。

　　剧组的跟班小助理小声道“是徐老师打电话过来让准备的，连鸡蛋的克数都是称好的，我的天，这老太太……打一棒给一个甜枣啊。夏妍，你不会是得罪徐教练了吧？我怎么觉得她针对你？”

　　你说她凶，是真凶，不讲道理，可是偏偏人家是专业的，半分钟就设计出一套营养师都挑不出毛病的运动员餐。

　　助理是na的工作人员，是跟着摄影师一起来的，待会儿就要走了。就这么一小天的工夫，还被老太太指挥着做这做那，连牛奶的口味都指定了！

　　夏妍道了声“辛苦”，又问，“徐教练不吃吗？”

　　“她说去打个电话，在外面吧。”

　　夏妍觉得老人家不在，自己单独大快朵颐不太好，想着去外面打个招呼，不料才走到门口，就见徐红一改刚才的笔直刚强，鬼鬼祟祟地躲在门边，小心翼翼的说着电话。

　　“小囡囡，你快去网上帮奶奶查查，有一个叫夏妍的明星，粉丝多不多？”

　　“啥？不用查？你也是她粉丝？她这么红吗？”

　　“一百多万粉？完了玩了，囡囡，奶奶这回可是狠狠地得罪她了，她的粉丝会不会网曝我呀？哎呦，也不知道她记不记仇，我就说，这活我就不该接，你爷爷非要劝我出来走动走动，我在家广场舞跳得好好的……”

　　听说那些追星的小年轻可凶了，要是知道她把大明星从五米台踢下去五十多次，还不得人肉她全家？

　　她也真是的，只是拍个电影而已，糊弄糊弄外行都不会吗？

　　不是都想好了要当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吗？怎么跟那孩子相处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认真起来了呢！

　　还真把她当是孙慧了啊！

　　“……噗。”

　　夏妍站在玻璃门外，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了。

　　徐红教练背影一僵，然后迅速挺直，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冷冷地道“不好好吃饭，瞎跑什么？快点吃，吃完接着练。”

　　说完，徐教练捏着手机，背着手走了，依旧威风凛凛。

　　莫得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