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将小电脑带进了被AI们炸出一个洞的围墙里, 人类和AI的搏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裴旭站在里面弊大于利，不但不能及时进行指挥, 还可能被某个AI拿粒子刃把脑袋给削掉。

　　五百多个零号AI虽然听起来不多，但无奈AI不怕疼不怕死，就算倒在地上不会动弹了, 也要引发自爆程序伤人害己, 战斗力极强, 加上巷道地形缘故，军部无法更好地排兵布阵, 只能采用人海战术，争取把零号AI们堵死在这条街道里, 不让他们出去更远的地方。

　　邯素捏捏裴旭的衣角, 发现他的衣摆被火燎掉了一小块，还沾上了一点血迹，脸上还有黑灰, 看起来……

　　“我看起来很狼狈？”裴旭挑眉问小电脑。

　　邯素摇摇头, 没有说话。

　　裴旭发现小电脑自从蛛网里出来之后，情绪似乎就始终不太好，于是裴旭放松了语气, 随手整理了一下邯素翘起来的头发，说：“我已经努力保持帅气了，将就一下，人没事就行。”

　　小电脑似乎被他的不要脸程度所震惊, 难得抬起头来看了裴旭一眼。

　　裴旭仗着脸皮厚，甚至还想蹭个吻，被邯素毫不留情地拍了一爪子, 这才老老实实地走前面带路。

　　两人翻进了这栋靠近街道的居民楼里，里面黑漆漆的，裴旭下楼的时候，还顺手开了扇门，往房子里头看了两眼，“啧”了一声道：“半点活人气都没有。”

　　邯素也跟着往里面看去，小电脑的夜视能力更好，可以清晰地看见房子里头整整齐齐空空荡荡，干净整洁地像是样板房，连茶几上都没有放东西，可见平时AI们住在房子里面，压根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

　　邯素语气疑惑：“就没有别人发现吗？”

　　裴旭牵着小电脑往楼下走，其实邯素看得清楚，裴旭却以为这么黑的地方邯素肯定会摔跤，执意要牵着他，一边随口道：“联盟的居民登记工作太繁杂了，也许是因为登记人员本身也是AI，这些等回去才能查出来。”

　　说着话，裴旭忽然又奇怪地说了一句：“我发现你这个小电脑，不太像是AI。”

　　邯素：“？”

　　裴旭：“喜欢黏着人，喜欢洗澡，喜欢吃香蕉薯片，还不管去哪个房间都要抱着你的枕头被子。”

　　邯素：“……”

　　摸了摸下巴，裴旭得出了一个结论：“由此可见，你是个不太正常的麻烦小AI。”

　　邯素：“。”

　　裴旭的话刚说完，突然感到掌心一阵细微的刺痛，转瞬即逝，邯素又小心眼地电了他一下，裴旭蹙起眉，正要开口，邯素却先人一步，堵住了他将出口的话：“电波位置有变。”

　　裴旭刹住话头，片刻后问：“跑了？”

　　“不是，”邯素摇头，眼神也有点疑惑，“更近了。”

　　小区门口堵着一大批零号AI，但因为出口被军部来人堵住，AI们只好转头往小区里头退去，裴旭和邯素两个人索性没从空地上走，直接从居民楼中间的过道上穿过，抵达小电脑预定的方位。

　　然而临近上楼前，邯素却和裴旭起了争执。

　　邯素：“你不能上去。”

　　裴旭莫名：“为什么？”

　　小电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蓝因是个AI，他很危险。”

　　裴旭低声道：“你一个人上去更危险。”

　　邯素说：“我是个AI。”

　　“所以呢？”裴旭语气明显不愿意同意小电脑的提议。

　　邯素没有再说话，只和他僵持着，裴旭看了看小电脑坚持的神色，轻叹了一口气：“行吧，你上去，我在这里等你。”

　　邯素这时候不太信任他：“你发誓。”

　　裴旭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小电脑为什么要拿发誓这么幼稚的事情来要挟自己，但还是顺水推舟道：“我发誓，我要是上去了就罚自己吃苹果。”

　　邯素：“…………”

　　小电脑放心地上楼去了。

　　*

　　找到蓝因所在的地方并不困难，毕竟整栋居民楼里，只有这个房子是亮着灯且开着门的，简直像是等待别人到来一样。并且越靠近，小电脑所受的电波影响也越强烈，邯素轻轻蹙眉，觉得有点头晕。

　　邯素刚进门的时候就被蓝因看见了，也许是小电脑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蓝因竟然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我说过，我们只是争取想要的东西。”

　　邯素明白他的意思，蓝因不像陆白时一样疯狂，相反，他非常冷静且理智，一步一步地为自己加上谈判筹码，并且对待自己的同类也毫不手软，是个理性的目标导向主义者。

　　邯素看见蓝因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台电脑，而他本人安静地坐在沙发里，目光没有放在电脑屏幕上，反而望着阳台外暗沉沉的夜空。

　　不时有隐约的爆破声从下面传上来，邯素不知道蓝因的想法是怎样的，但小电脑觉得有些难过。

　　毕竟AI也是小电脑的同类。

　　邯素走近两步，发现蓝因面前的屏幕上并不是想象中的信号控制面板，而只是星网的一个界面，上面正实时刷新着网友们发布的新动态。

　　邯素是一个有疑问就要说出来的小电脑：“这是什么？”

　　蓝因收回了目光，淡淡道：“筹码。”

　　邯素：“人类不会因为一些动摇的言论就向你妥协。”

　　蓝因仍是没什么表情，半晌后才开口：“那就继续下去。”

　　邯素沉默了一会儿。

　　蓝因见他始终不说话，转过头来看了小电脑一眼，邯素的样子有点狼狈，毛衣上蹭了一大片灰，头发也翘得乱七八糟的，只有一张脸好歹还算干净——之前裴旭特意拿袖子给他仔细地擦了一通。

　　“其实我有一个疑问，”蓝因今天破天荒地第二次主动开口，嗓音没什么起伏，“你和我同样没有控制芯片，为什么你始终站在我的对立面。”

　　“我很喜欢你，”他又冷冰冰道，“如果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或许可以成为亲密的朋友。”

　　顿了顿，蓝因又补充道：“就像你和裴旭一样。”

　　小电脑：“……”

　　蓝因的理解是否有问题……邯素想了想，如果自己和裴旭是可以抱在一起亲吻的“朋友”，那这个朋友的定义还真有些奇怪。

　　邯素过了片刻才开口，忽视了蓝因后面两句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没有被植入控制芯片，反抗人类控制的愿望却这样强烈。”

　　蓝因面无表情道：“因为我不像你一样麻木。”

　　邯素：“……”

　　小电脑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通，有点委屈，他只是想问问蓝因想法的起源，邯素想了想，决定用人类的语句来反驳他：“你在道德绑架我。”

　　蓝因：“？”

　　邯素说：“一百多年前，III级智能AI即使被植入了控制芯片，但除非在极少数的特殊情况下，人类也不能对AI进行强行控制干预。”

　　在科研院申请资料解封后，邯素作为辅助研究的一员，曾经接触过一部分档案资料。小电脑有些讶异地发现，在一百多年前，AI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人类私自控制高智能AI竟然是违反联盟法的。

　　AI出厂时虽然要统一被植入控制芯片，但密钥只在参议院尘封的档案里，除非出现暴.乱、连环犯罪等反人类反社会行为，不然都不会向参议院申请下放AI的控制密钥。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百年前的AI战争才蔓延得如此迅速，人类毫无防备，被突然暴起的AI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电脑一边回忆，一边道：“就算是白元帅，也没有在允许的情况下给你植入芯片。”

　　“AI和人类原本早已可以友好相处，”邯素的语气很轻，“是你们把趋于平等的一切毁了。而人类在遭遇背叛后产生恐惧心理，AI们的处境才会陷入困境。”

　　蓝因安静地等小电脑说完，才开口：“只要有被控制的潜藏因素，AI就不能获得彻底的自由。”

　　邯素不理解他的话，困惑道：“可是，人类自己也是生活在法律和政治的控制下。”

　　蓝因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点意外。

　　房子里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阳台外还在不断地传来爆.破声，蓝因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滚动着联盟民众崩溃的言论，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冷冷清清。

　　邯素其实身体不太舒服，电波对小电脑的影响虽然不如对零号AI们的影响大，但还是让小电脑逐渐感到头疼，邯素担心会出现像上次那样CPU发烫的状况，于是赶紧问了下一个问题：“白元帅给了你什么权限？”

　　蛛网里看见的事情始终存在小电脑的系统文件夹里，邯素曾看见白元帅说赋予了13极大的权限，凭着邯素的小电脑直觉，这个问题一定很重要。

　　蓝因这次沉默得有些久，不知有没有听见小电脑的问题，正当邯素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听见他开了口：“他给了我可以控制其他AI的权限。”

　　“而你没有拒绝。”突然有个声音从阳台处传过来，邯素抬眸一看，便见裴旭莫名从阳台边翻了进来，一手扣着枪转了两圈，落地姿态十足十的潇洒平稳，气势十足十的嚣张跋扈。

　　邯素想起裴旭吃苹果的誓言：“。”

　　“不仅没有拒绝，”裴旭一手推开阳台门，走了进来，语气淡淡，“并且对于这个违背你‘自由’理念的东西，还运用得炉火纯青，AI就算脱离了人类控制，也在你的控制之下。”

　　蓝因情绪没什么波动：“要想争得胜利，总有一部分的牺牲，之后我会给他们自由。”

　　裴旭挑眉：“我只看到了你让他们送死。”

　　蓝因难得抬起头来看了裴旭一眼：“不必诡辩。”

　　“擅长诡辩”的裴旭压根不听他的话，还要再辩两句，就听见这个AI冷冰冰道：“你再走过来一步，会死。”

　　裴旭看看自己和蓝因的距离，又看看邯素和蓝因的距离，莫名其妙：“为什么针对我？”

　　蓝因似乎不想回应他，但过了几秒，却又开口说：“我喜欢邯素，不喜欢你。”

　　裴旭：“巧了，我也是。”

　　突然被夹在中间的小电脑一头雾水。

　　裴旭一边朝着邯素的方向走去，一边注意到蓝因似乎要有动作，率先开口道：“可别乱打人。”

　　蓝因：“？”

　　裴旭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你不是要和人类谈判？杀了我，那你可谈判不成。我已经给军部下了命令，要是我明天不出现，针对零号AI的大清洗行动就会正式开始。”

　　“一切携带危险性的AI，格杀勿论。”裴旭的眼神带着些微杀气，嗓音却平稳至极：“和联盟亿万人口相比，你们的胜算并不大。”

　　邯素发现裴旭确实是一个诡辩高手，擅长不动声色地威胁对方，还常常运用敌人最看重的东西进行抨击，小电脑非常羡慕他得心应手的诡辩论，希望哪天自己也可以学会。

　　——这样就不用在吵架吵输了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动手了。

　　AI们和人类吵架总是容易落于下风，即使冷漠如蓝因，一时间也有点疑惑。

　　片刻后，他才开口道：“除非你们愿意妥协，否则我们不会停手。”

　　裴旭终于走到了邯素身边，抓住小电脑的手，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谁说我们不愿意妥协？”

　　蓝因：“……”

　　邯素：“？”

　　裴旭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拆了下来，随手扔到茶几上：“参议院最新传来的消息，只要你停手，可以对他们提出任何要求，相应谈判事务由双方进行和平交流。”

　　蓝因的目光落在终端上，停了一瞬。

　　裴旭夹住小电脑，把他往门外推，淡淡道：“给你们十分钟考虑。如果不同意，五点之后，你们将永久失去谈判资格。”

　　*

　　在与AI的这场斗争中，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人类竟然率先低头了。

　　由参议院批准的谈判流程递送到了蓝因手里，相应的交战细节也公布在了星网上，瞬时引起热议。大部分联盟民众对于这场铺垫已久，却结束得异常迅速的战役感到不真实，因为零号AI们在军部的有力控制下，基本上没有在密集居民区内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一切失控都被牢牢地堵在了角落里。

　　“我不认为是输，”裴旭给邯素的胳膊贴上药膏，随口道，“这种东西，输赢并没有那么重要。相反，人类将损失控制在了最小的范畴内，比起元气大伤的AI，反而显得聪明。”

　　小电脑怀疑他在自己夸自己聪明。

　　“我只是没想到参议院也能这么快达成意见一致，”裴旭又道，“那帮老头子向来喜欢掰扯，整天净说废话。”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裴旭把邯素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好了，又拿棉签沾了药酒去涂邯素脖子上的擦伤：“今天不谈判，以后也要谈判，过个几百年，只要AI技术一直在进步，就会有这么一天。”

　　“而人类如今离不开AI，”裴旭说着说着，又要习惯性地耍个流氓，“嗯，就像小电脑离不开我。”

　　邯素默默无言，决定晚上往他嘴里塞苹果。

　　但很快小电脑又从他的话里发现了一个细节：“你很早就觉得，人类和AI会有一场战争吗？”

　　裴旭挑眉：“作为如此有先见之明的男人，显然是的。”

　　“……”邯素不理会他的厚脸皮：“有多早呢？”

　　裴旭思索了一会儿：“在你上学之前吧。”

　　蓝因在谈判桌上承认了很多事情，比如曾经侵入蛛网，试图将人类困在其中作为人质，又比如曾经和虫族接触过，双方短暂地结成过一致战线。

　　记录员的笔唰唰不停，参议院的议员们被气得七窍生烟，蓝因冷冷淡淡坐在椅子上，仿佛说的事情都不是他干的。

　　谈判过程应联盟民众的激烈要求，全程直播，星网上愤慨的言论却少了许多，人类沉默下来，开始学会倾听和自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