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官见裴旭的样子有些反常, 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深入了解的话题，咄咄逼人道：“请您正面回答，是否对该AI有超出常人的感情？”

　　裴旭搁在椅子边上的手指不自觉敲了两下, 片刻才开口：“什么叫‘超出常人的感情’？”

　　审讯官皱眉：“……您应该清楚的。”

　　裴旭毫不客气地回怼：“我不清楚。这位审讯官，模棱两可的问题很容易被认定为是导向性引诱，问话结果不具备参考价值。”

　　审讯官哽了一下, 几秒后道：“那我重申一遍问题。您是否在不短的相处时间内, 对这位AI产生了爱情？”

　　“为什么这样说？”裴旭反问他。

　　审讯官有点无语：“元帅, 请您配合，现在是我在问……”

　　裴旭：“哼哼。”

　　“……”审讯官觉得, 如果哪天能有秘密组织公开招募人员，对裴旭进行不合法的偷袭活动, 他肯定会第一个去报名。

　　不过臆想归臆想, 现实还是现实，审讯官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内心, 而后心平气和地继续道：“有证据显示, 您多次和这位AI同进同出，举止亲密，因此会有这么一问。”

　　“同进同出？”裴旭语气懒散, 神情毫不在意：“那我天天和元帅府里的侍卫同进同出怎么没问题？举止亲密？怎样的举止算是亲密？”

　　审讯官：“这个……”

　　裴旭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我需要了解两件事情。第一，证据来源为何？是否符合联盟法律？以非法手段获取的证据只能定性为无效证据。第二，情感问题属于我个人隐私, 且对目前情况不具备参考价值，审讯内容已经触及到法律底线，我有资格要求立即停止问话。”

　　审讯官：“………………”

　　他终于知道之前三位被裴旭气走的同行是因为什么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 审讯问话仍是毫无进展，裴旭在房间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的时候比谁都睡得香，参议院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这样拖着消极应对，希望舆论可以早点被压下去。

　　*

　　邯素暂时住在了神殿这边，非常时期，连平日里亲民祥和的神殿四周也布满了护卫队，个个持枪守岗，神情警惕，一有可疑人员靠近，两次警告后即可自行开枪，邯素亲眼见到一个失心疯的普通联盟居民被击毙在了枪口下。

　　小电脑先前一直在元帅府和科研院两头跑，很少观察过外面的场景，也不知道情势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宽敞的广场上空空荡荡，鹤唳风声人人自危，气氛紧张至极。

　　邯素被关在了神殿顶层的祈祷室里。

　　“这里关不住你，”蓝因淡淡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出去，即使是AI，被子弹击中也会受到损伤。”

　　邯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要做什么？”

　　蓝因正准备离开，闻言一顿，有一瞬间小电脑觉得他眼神似乎非常疑惑，但很快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不知道？”蓝因问他。

　　小电脑一头雾水，但脸上却分毫没有显现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把我当作你的同伴，现在是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邯素试探性地在套他的话，蓝因看着小电脑，片刻后道：“你真的清楚的话，就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邯素：“。”

　　小电脑看着他冷漠的侧脸，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开口：“你是13吗？”

　　这个称呼有点久远，蓝因恍神了一瞬，又清醒过来：“不是。”

　　邯素摆明了不相信。

　　蓝因淡淡地说：“我有自己的名字，而不只有一个代号。”

　　这是变相承认了，蓝因的话套得太顺利，邯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

　　蓝因看着他，又道：“我以为你很聪明。”

　　邯素在系统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很早就接近裴旭，并且非常顺利，”蓝因的声线很特别，低而冷，像是冬日凝成的碎冰，“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在我通知你之后，也迟迟不作为。”

　　邯素：“。”

　　虽然迷茫但还是要保持冷静淡定的样子。

　　蓝因低声道：“我原以为你有别的计划，但现在看来，你根本就笨得不行。”

　　小电脑愤怒了，蓝因可以骂裴旭笨，但不能骂自己笨，邯素现在非常非常生气。

　　蓝因却无知无觉，或者说发现了邯素的情绪波动也不当做一回事，继续冷漠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站在我们这边，那就只能把你关在这个地方。”

　　邯素无法理解蓝因，就像他无法理解陆白时一样。

　　小电脑久违地用枚举法列了一下目前的应对措施：

　　一，和蓝因进行友好沟通，以情动人，使其心软；

　　二，和蓝因进行暴力沟通，以武力逼迫制服对方；

　　三，服软，欺骗对方，借机逃脱。

　　邯素对比了一下几种方式的利弊，决定暂时和蓝因友好沟通一下，于是他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一下，邯素暗中磨了磨牙，又语气沮丧地开口：“我是个很笨的AI。”

　　蓝因冷冷地看着这个小电脑，邯素的眼神非常无辜，还带着一点茫然，看了片刻后，蓝因忽然说：“你没有控制芯片。”

　　这似乎是一个问句，但由于蓝因毫无波澜的语句，变成了陈述句，邯素假作没听出来，淡定道：“你也没有。”

　　蓝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驳。

　　邯素证实了裴旭的第一个猜测，想了想，又问：“那些信，是你寄给我的吗？”

　　蓝因：“废话少说。”

　　邯素：“。”

　　如果蓝因是一个高智能AI，如果他可以随心侵入联盟的大数据网络，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监控里始终无法捕捉到信息，为什么寄信人似乎对元帅府的布置非常熟悉，在星际时代，一切暴露在数据下的事情都有迹可循，可以落入他人的眼睛里。

　　小电脑不太清楚联盟的AI科技水平发展到什么程度，虽然目前的AI技术相对普通，但一百多年前的AI肯定是非常聪明且灵活的，邯素暗中警惕起来，小电脑很有可能并不是蓝因的对手。

　　他的系统太低级了，邯素有点沮丧。

　　蓝因见邯素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又开口：“裴旭和你，是什么关系。”

　　邯素：“他是我的管理员。”

　　蓝因细微地蹙了一下眉，似乎对管理员这个词有点陌生。

　　在普遍被植入控制芯片的AI时代，核心管理员是不必要存在的，蓝因想了一会儿，问：“他能控制你？”

　　邯素却摇摇头，轻声道：“不能，除非我自愿。”

　　蓝因稍微动了动眼睛，用来表示他的疑惑。

　　小电脑却想起自己瞎编过的谎话，曾经邯素也以为管理员可以控制小电脑的一切，只不过当年裴旭将权限录入之后，还没来得及测试一下就消失了，邯素继而等了他一千多年，因此也就不知道实际如何。

　　“管理员可以控制小电脑的一切”——细究起来，这话好像还是年轻时候的裴旭说的，在小电脑的幼年时期，这句话无疑很能吓唬人，邯素也就对此深信不疑。

　　只不过现在邯素发现……裴旭当年可能只是敌不过黏人小电脑的要求，被迫在他的系统里开了一个管理员账户，实际上相当于开了个空头支票，名义虽大，权限实无。

　　……也就能帮昏迷中的小电脑整理一下乱糟糟文件夹的权力。

　　蓝因看着陷入沉思的邯素，淡声道：“他不能控制你，你却仍然没有任何行动。”

　　邯素：“？”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AI，”蓝因轻蹙眉，说，“我原以为上次你来找我时已经想通了。”

　　猝不及防被开除了AI户籍，邯素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你对我们没有用处，却帮助他们来对付你的同类。”蓝因指的是小电脑帮助科研院进行AI研究工作的事情，尽管愤怒，蓝因的语调却平平如一：“为了避免你给我们增添麻烦，你最好待在这里。”

　　他正要转身离开，邯素忽然伸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因回头看他，小电脑确实是真心实意问这句话，墨黑的眼眸纯粹透彻，倒映着祈祷室里的电子烛光。

　　“为了脱离控制，给他们自由。”他说。

　　邯素又问：“那些自爆的AI们，是在你的控制下吗？”

　　蓝因：“是。”

　　邯素：“所以他们即使脱离了人类的控制，还是在你的控制下，你根本没有给AI们自由。”

　　“……”蓝因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小电脑的话，只是道：“你应该庆幸，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被植入过控制芯片。”

　　他没有再开口，安静地过身往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祈祷室的门是最普通的木门，蓝因深知联盟通用的密码门对AI来说如同虚设，也就懒得再做这些无谓的功夫，他笃定在下面有一群持枪护卫队的情况下，邯素作为一个识相的小电脑，不会轻举妄动。

　　他将手放在门柄上，转动了一下，却在下一刻听见背后忽起的细微破空声，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看见雪白的粒子刃一闪，寒意瞬时逼到了跟前。

　　与此同时，邯素也淡淡开口：“如你所愿，确实庆幸。”

　　正因为庆幸，所以更要出去寻找那个给予小电脑自由的人，邯素不清楚裴旭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但他清楚，如果自己留在这里，对事态变化将没有任何帮助。

　　他必须得出去，裴旭还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黏人小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