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博士放下手里的记录表, 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你这实验结果，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邯素在虚拟世界里的表现简直完美, 无论是从情绪掌控方面，还是从T博士隐蔽的设计角度出发，这个小电脑不仅对于被强行送去维修站基本没什么反应, 而且在裴旭面前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波动。

　　——符合T博士对传统AI的见解。

　　但正是因为太过符合传统AI的行为思维方式, 反倒令T博士不解：邯素这类AI明明就非常特殊, 为什么测试结果会和以往相差无几？

　　她盯着邯素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是伪装？”

　　邯素的表情似乎觉得她不可理喻：“小电脑从不骗人。”

　　T博士松了口：“好吧, 那可能需要再多实验几次，减小一下误差。”

　　邯素一共参与了三次实验, 在后两次实验中, T博士将参数调到逼近临界值的高点，小电脑在模拟世界里遇见的事情愈发匪夷所思，见到的“裴旭”也一个比一个抽风, 最后邯素忍无可忍, 对T博士道：“这些实验有意义吗？”

　　T博士停下记录的电子笔，在指间转了两圈，微笑：“当然有意义, 我已经找到了规律。”

　　邯素用眼神表示了他的疑惑。

　　T博士扫了一眼记录表上的数值，无论是在哪次实验中，邯素的情绪始终稳定，遇见虚拟世界里的“裴旭”与遇见其他熟悉的人和事物并无不同, 甚至更加淡定，T博士起初不明白，后来却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东西。

　　“在你眼里, 裴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吗？”她问。

　　邯素抿紧唇瓣，虽然从实验中已经可以看出T博士的心思，但小电脑还是保留着一丝幻想，期望T博士并没有看出自己的异样来。

　　然而T博士的下一句话打破了小电脑的幻想：“你喜欢的人是裴旭，对不对？”

　　邯素：“。”

　　“好吧，我知道了。”T博士见邯素不愿意回她，也不强求，只是接着道：“那在你眼里，他是唯一的一个存在吗？”

　　这个问题对小电脑来说很好回答，邯素语气笃定：“是。”

　　T博士：“那刚才你在虚拟世界里看见的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邯素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一个无关的陌生人。”

　　所以无论那样的“裴旭”对他说什么重话，做什么平时根本不会做的过分的事情，邯素都很少有情绪波动。

　　T博士懂了，据她猜测，AI们一旦认定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就更加不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而这一点是拥有更多感性思维、更易被周遭环境影响的多数人类所欠缺的，从某个角度来讲，AI比人类更无情，因为他们只在乎自己所认定的东西，而其他的一切在AI们眼里都不存在。

　　如果有这样一支心性冷漠的AI军队，那该有多可怕。T博士心想。

　　“今天多谢你的合作，”T博士站起身，和这个小电脑握手，脸上的笑容终于带了点真诚，“你是一个很好的AI。”

　　她将邯素送到科研院门口，小电脑看见门口前面停着一辆空间车，裴旭正倚靠在车旁，低头似乎在个人终端上输入什么。

　　和模拟实验里的场景很相似，邯素想。

　　他礼貌地和T博士道别，而后走到裴旭旁边。裴旭这才发现人已经出来了，不由得舒展了眉头，问：“从参议院下班顺路来接你，可以回家了是吧？”

　　其实裴旭原本傍晚就可以紧赶慢赶处理完事务，回去看看自己大病初愈的小电脑，但兰利回话说邯素被科研院接走了，裴旭寻思着自己一个人回去也独守空房，索性留下来继续加班，等到了深夜才“顺路”去科研院接上邯素。

　　“嗯，”邯素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裴旭话语的一瞬间，忽然又问了一句，“回我们的家吗？”

　　“不然还能回哪？”裴旭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他已经一个晚上连着一整个白天没有睡觉了，但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么一副警惕的模样？怕我把你送去维修站？”

　　小电脑微微一惊，立刻炸起了毛。

　　裴旭丝毫不知道自己随口一个玩笑怎么就触到了小电脑的霉头，等坐上了车才发现邯素表情不太好看，他一惊：“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邯素沉默了片刻，一板一眼道：“T博士让你欺负我。”

　　裴旭迷惑不解，迟疑地问：“那我……欺负你了吗？”

　　邯素点头，并补充：“欺负了好多次，还很过分。”

　　裴旭靠近了一点，压低嗓音问：“怎么个过分法？详细说说？”

　　小电脑：“？”

　　裴旭趁邯素没注意，悄悄将手伸到他腰间虚揽住，突然道：“其实我还可以更过分。”

　　邯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言不合耍流氓的裴旭按在了空间车壁上，小电脑条件反射挣扎两下，就听见裴旭低声问：“别动，都好久没看见你了……让我亲一口。”

　　邯素不动了。

　　“他们是不是背后给我立坏形象了？”裴旭深知科研院的套路，语气轻轻地在邯素耳边问：“让你做了模拟实验？我在那里面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嗯？”

　　裴旭的嗓音因为没有休息好有点沙哑，邯素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微动的碎发撩得耳朵痒痒的，邯素索性往他脸上轻蹭了一下，回答道：“你说要把我卖进维修站，还要活活解剖我。”

　　裴旭嘶地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道：“真狠啊。”

　　“那你是不是很生气？”裴旭吻了吻邯素的侧脸，发现小电脑的脸庞有点发凉，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外头的冷风吹的。

　　邯素想了想：“没有生气。”

　　裴旭一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把帽子套在小电脑头上，邯素彻底成了一个行动困难的海豚。

　　“不愧是我的小电脑，”裴旭听了邯素的话，反而扬起了唇角，“我就知道你不会被骗到。那里面的我和这里的我有什么不一样？”

　　邯素认真思索了片刻，正色道：“你没有他那么聪明。”

　　裴旭：“？”

　　小电脑停顿片刻，又补充说明：“但是比他更加不要脸。”

　　裴旭：“……”

　　*

　　第二天早上九点，A-1星上已通过医学检测的居民占据了整个星球人口的五百分之一。

　　其实速度已经在加快，科研院昨晚连夜开发出了一套辅助性的情感检测设备，虽然设备数量并不多，但也勉强提高了一点检测的速度。而据不完全统计，A-1星被检测出来的高智能AI共有三百一十五个，都是伪装成人类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隐藏最久的一个，甚至已经在联盟生活了八年。

　　“八年，”裴旭拿钢笔敲敲桌子，蹙眉道，“就没发现一点异样？”

　　他正在餐桌上开视频会议，对面军部的人回道：“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这些AI普遍深居简出，与周围人交流非常少，几乎没有交好的朋友，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反常。”

　　“嗯，”裴旭漫不经心给对面坐着的邯素夹了一个奶黄包，一边随口道，“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重点筛查全社会主要负责单调劳动工作，与人接触机会少的，邻里不熟悉的，性格孤僻的人。”

　　“元帅，”军部的下属犹豫了一下，疑惑道，“可是这样的筛选条件太过软性……我们并不好找出这些人来。”

　　裴旭给对面的邯素夹了一个豆沙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自己下属一眼：“谁让你们去找了？”

　　下属：“啊？”

　　裴旭不耐烦道：“把任务细分下发给各社区，让社区治安局去负责。多动脑，别什么事都自己扛，能划水就划水，最好把任务都分派到参议院那边去。”

　　“……”下属被鄙视了一通，但还是坚强地继续汇报：“那元帅，现已扣押的零号AI们怎么办？”

　　“零号AI”是参议院商议后给这类混迹在人类中的AI取的别号，为了和联盟现出产的普通AI进行分辨。因为这类AI们的来历也许非常久远，在联盟断层的AI科技史上，这一批目前最先进的AI可能是所有现行AI的“始祖”，故取名零号。

　　裴旭：“分别关押，观察24小时是否有暴力倾向，如果没有的话，再转移到普通看守室进行问话。如果有严重的暴力威胁，涉及到其他人的人身安全，你们有权视情况击毙对方。”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做好防护措施，保持安全距离，小心为上。”

　　裴旭开完了视频会议，将全息影像关闭，装模作样地问对面的邯素：“零号小电脑，吃完早饭了没有？”

　　邯素差点噎了一下，反驳他：“我不是零号。”

　　裴旭根本不听他的，日常调戏了一番小电脑，在邯素暴起电人之前行云流水般收了手，一本正经道：“别动手，多不礼貌。”

　　邯素缓缓将粒子刃收回去，餐桌上盛着水果沙拉的白瓷碗已经被削掉了头，只剩下个底盘立在桌子上。

　　“只能这样一个个检测吗？”邯素想起刚刚听裴旭开会时的疑问。

　　裴旭心不在焉地把桌上的碎片扫进垃圾桶，自从AI们都被遣送过后，因为信不过外人，那群侍卫们的手脚又比他还笨，这些大小家务活就都得裴旭亲自来动手。他一边忙活一边随口道：“那不然呢？你有什么想法？”

　　邯素不解：“这样是坐以待毙。”

　　裴旭一手拎着垃圾桶一手拿着抹布，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开口：“其实之前商量过，有什么方法可以大批量地检测出这些零号AI，或者，有什么方法能够一次性地控制住他们？”

　　邯素不太理解：“他们没有控制芯片吗？”

　　“有，但是联盟无法进行电波控制。”裴旭道：“出产的AI都是有固定芯片型号和密钥的，但不适用于这批AI。”

　　“科研院已经申请解封了百年前的史料档案，经过对比，”裴旭语气淡淡，似乎一点意外都没有，“这些AI们的特性与百年前联盟最后出产的那一批，相似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邯素知道百分之八十是个保守说法，直接点其实可以理解为，零号AI们就是从百年前的大浩劫中残存下来的高智能AI。

　　“除非我们能穿越时空到百年前，”裴旭下了结论，用垃圾桶敲敲桌角以示严肃，“否则都难以找到相匹配的芯片密钥，难以成功一次性控制住这些AI。”

　　“而战争，”他说，“可能很快就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重申了一遍）：零号小电脑

　　邯素：……

　　是夜，裴旭，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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