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曼逼到邯素身前，邯素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扑在自己额前。

　　“怕不怕？”卡曼低声说，他伸手捏住了邯素的下巴，触手肌肤温热。

　　邯素抬眸看了看四周，漆黑的夜晚，昏暗的角落，阴晴不定的同学，可怜无辜的小电脑。

　　“我怕。”他乖乖回答。

　　卡曼掐着邯素下巴，继续压低了嗓门恐吓他：“怕就要怎么做？”

　　邯素的眼眸比夜晚更黑，卡曼看了一眼，感觉要被吸进去。

　　邯素：“求你。”

　　卡曼：“……这么听话？”他有点不敢置信。

　　邯素认为自己是个很识相的小电脑，能屈能伸，于是他说：“我一直很听话。”

　　卡曼一手撑在邯素颈边的墙上，墨蓝色的头发从肩膀处滑落而下，身体沉沉压下来，试图带给邯素更多的压迫感。

　　邯素发现他可能在壁咚自己，听说这是人类百战百胜的直男直女斩。

　　……但是小电脑既不是直男也不是直女，他此刻就像一株植物。

　　卡曼维持着这个姿势盯着邯素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酸，手臂有点凉，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邯素已经和他道了歉，服了软，似乎也没有再继续逼迫的必要。

　　但是就这样放他回去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太过好说话，恐吓不住这个新生，于是卡曼直起身来说：“把手伸出来。”

　　邯素把手递给他。

　　卡曼不知道从哪抽出根手指粗的绳子，一边粗鲁地往邯素手上捆一边恶声恶气道：“今天晚上就给我好好待在这边反思，以后还敢不敢惹我？”

　　邯素：“我错了。”

　　卡曼：“哼。”

　　邯素：“我还敢。”

　　卡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白光一亮，刺目至极，卡曼不由自主地闭了一瞬眼，随即感觉手上拽着的绳子一空，似乎是被什么利器所割断。

　　邯素收回粒子网结成的细刃，转身就跑。

　　他不能一晚上都待在这边，不然会被记夜不归宿，邯素还记得裴旭威胁他要抽他屁股的事情。

　　卡曼和裴旭比起来，似乎裴旭更难对付一点。

　　一个聪明的小电脑是擅长审时度势的小电脑，于是邯素拔腿就跑。

　　卡曼伸手想去拦，却捉了个空，他恼羞成怒，立马想瞬移过去堵住邯素的路，却发现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几米外停顿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卡曼：“……糟糕。”

　　邯素发现自己好像跑错路了，虽然他方向感很好，但为什么……

　　邯素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大厅，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尽头的玻璃隔间，来来往往的男女，空中飞行的饮料机，以及各个隔间里面戴着耳机和脑部神经仪的人。

　　“欢迎来到蛛网游戏世界！”旁边忽然有机械声响起，邯素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是个圆头圆脑的蜘蛛挂件，有电子音从它身上传出来：

　　“只要999比特币，您就能体验蛛网世界最极致的虚拟体验，可调动时间轴助您回到任何一个时间点，现实与虚拟并存，激情与梦想共舞，一起开启新的旅程！”

　　邯素：“……”

　　他回身看了看后面，发现一堵小小的门，但是是实心的。他不知道怎么回去。

　　裴旭离开前说的话还记在系统里，他说不能去玩游戏。

　　邯素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抬步往前走去。

　　人类有很多名言，对于游戏，他们说“只要玩不死，就往死里玩”。邯素虽然对这种游戏态度抱着观望态度，但这起码证明了，游戏是人类重要的娱乐伴侣，邯素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至少要先学会玩游戏。

　　至于会不会被裴旭发现，依邯素的计算，概率小于百分之五。

　　那就是不会被发现，小电脑信心满满。

　　他一路走过，两侧的玻璃隔间里是形形色色的人类。有些光鲜亮丽，有些衣衫褴褛，有些在隔间里疯狂舞动双手，有些在座位上安安静静。

　　荒诞怪异的景象在身侧上演，落入邯素乌黑的眼眸里，光影变幻沉浮。

　　邯素还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也是联盟第一军校的学生，看来有不少同学晚上不睡觉，偷溜到这边来打游戏。

　　他找到一间空的玻璃间，打开门坐进去，看见右手侧有一块说明卡。

　　“999比特币一小时，累计叠加，不赊账。”

　　邯素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裴旭在送他来学校之前充了一点钱进去，但是邯素没注意是多少。

　　他打开余额界面，上面显示【3000000B】。

　　邯素发现自己原来是百万富豪。

　　晋级百万富豪的邯素爽快地刷了一下个人终端，先买了两小时的体验时间。

　　而后他带上脑部神经仪和耳机，只觉得大脑一阵细微的刺痛，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眩晕感，他的脑神经被接入仪器内，巨大的压力使得邯素怀疑自己的组装零件会被震碎。

　　但很快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夜晚的天上下着细雨，霓虹灯牌倒映在水面上，两边形状怪异的楼房挤压倾斜，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嬉笑玩闹声不绝于耳。

　　邯素伸出手，接了一下雨。

　　雨点飘落在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是凉的。

　　邯素跟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前面有个扛着电锯的男人，正在疯狂地挥舞手中的利器，往旁边的行人身上劈落上去。

　　人群发出惊叫声，四散逃离，邯素被他们撞了几下，推到路边，又看见左侧小巷子里几个男男女女正在抽烟，袅袅烟雾从他们口中喷出来，他们摇头晃脑，神情癫狂，抱在一起接吻。

　　邯素移开视线，突然头顶上方一声巨响，一栋楼顶被炸碎，石块雨点似的砸下来，一个穿着蝙蝠衣服的男人从上面俯冲而下，发出嘶哑的怪笑声。

　　邯素撑起粒子伞，挡住了天空中落下来的雨点和石块。

　　他神情有些茫然，但还是冷静的，秀丽的侧脸雪白，和光怪陆离的暗夜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秩序崩塌的虚幻世界。

　　这是一个欲念横流的世界。

　　这是一个……糟糕的世界。

　　*

　　邯素躲过争相踩踏的人群，闪身进入一家半开门的酒吧里。

　　里面同样灯光昏暗，但至少目前还没有人进来发疯，酒柜上陈列的酒瓶在光线下蕴出琉璃般的色泽，最深处的柜台里站着一个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杯子。

　　“欢迎光临，”那男人头也不回地招呼客人，“酒价贴在瓶子上，需要药的话来找我取。”

　　邯素看见他有一头紫罗兰色的卷发，尾端不安分地翘起来，显得很凌乱。

　　久久没听见客人说话，喻风奇怪地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小酒吧里站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似乎是被外面那群人挤到了，墨黑的头发和黑得纯粹的眼眸，睫毛长长的，衬得人很乖，左额角还有一枚小小的淡蓝印记。

　　喻风朝他吹了个口哨：“小家伙？”

　　邯素走过来，盯着喻风看了几眼，笃定道：“你是人。”

　　喻风挑眉，放下杯子，手肘撑在柜台上往邯素这边倾身，戏谑道：“你很干净，第一次来蛛网？”

　　邯素没接他的话，反而问：“外面那些都是人吗？”

　　喻风：“当然不是，大部分都是npc，你看到滥杀无辜的、聚众嗑药的、脱光了衣服在街上跑的、像疯狗一样地上爬的，那才是玩家。”

　　邯素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喻风觉得好笑，指了指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你可以自己调时间轴，这段时间太混乱，不适合你。”

　　邯素好奇地打开个人终端，发现界面已经变了，变成一张蛛网状的丝络，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时间节点，还可以放大缩小范围。

　　“像你这样干净的孩子，少来蛛网里面玩，”喻风又拿起他的杯子开始擦，一边漫不经心道，“在这里面受不了伤，但记忆是抹不去的。”

　　邯素想了想，他没什么意义深重的时间节点，但他想回去一千六百多年前看一下自己的管理员。

　　然而等邯素调试时间轴的时候才发现，最早只能追溯回一千五百年前，再往前就被卡住了。

　　他有点沮丧。

　　但邯素很快又选定了一个时间，离现在不太远，就在四年前，他记得裴旭这个时候还在联盟第一军校就读。

　　他想去找裴旭，以前的裴旭也行。

　　在这样混乱又坍塌的洪流中，邯素本能地想起裴旭来，他似乎有一种使人安定下来的魔力。

　　邯素把自己传送到了四年前，顺带还输入了传送地点，短短一瞬后他出现在联盟第一军校的露天训练场上。

　　时间还是在夜晚，但和之前怪异的霓虹灯光不同，训练场上满天星光，气氛安静祥和。

　　邯素看见一个大半夜还在训练场练习的学生，他正单手握住离地三米远的横杆，劲瘦的腰身一发力，干脆利落地翻身上去，坐在横杠上。

　　紧接着他换了只手，再次落下去，重复单调而极其消耗体力的训练活动。

　　可能因为热，他动手把上衣脱了，随手甩到杆子上挂着，邯素看见他起身翻落间，露出右肩一大片烈烈如火的金乌纹身。

　　邯素看见了四年前的裴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