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卡曼提议让邯素上场实操机器，安静的教室又开始沸腾起来。

　　萨洛米看向邯素，目光在他清丽的脸上转了一圈，简洁道：“你上来。”

　　邯素听话地上去了，然后他说：“我不会。”

　　他确实不会，他甚至不知道这节课是干什么的。刚一入学，校方连理论芯片都还没给他输入。

　　实话实说才是诚实的小电脑，邯素希望自己能当一个诚实的小电脑。

　　善良，真诚，不伤害他人。

　　然后他听见萨洛米冷冰冰道：“不会也得会。”

　　“……”

　　邯素迅速把她加入了讨厌名单，排在卡曼下面，并且决定下次见面找机会电晕她。

　　萨洛米让他站在其中一台机器前面，陈述了一句规则：“操纵机器人行动，和另一台打架。”

　　邯素忽然问：“这是机器人？”

　　萨洛米伸手别了一下颊边的红发：“对，怎么了吗？”

　　邯素没说话了。

　　他没见过这么丑的机器人，或许时代在倒退。

　　他迫不得已站在小圆桌前，盯着上面放置的电脑发了一会儿呆，又听萨洛米说：“谁想和新同学比试一下？”

　　这次学生们莫名积极，尤以卡曼周围的一圈人为首，一个个伸长了手，还有几个激动地站到了椅子上。

　　邯素看见卡曼湖蓝色的眼睛朝自己眨了眨，他在笑。

　　邯素发现卡曼是个很爱笑的少年，但是他不觉得目前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卡曼一直发笑的。

　　他琢磨了半晌，系统分析得出卡曼也许脑部神经有损的结论。

　　……卡曼是个可怜的残疾人。

　　为了避免自己怜悯的目光对卡曼造成心灵伤害，邯素别开了头，不再看他。

　　很快第一位要和邯素比赛操纵机器人的同学上来了，是个高大健壮的男生，比邯素还要高一个头。

　　他居高临下俯视了邯素片刻，意味不明地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邯素在低头看电脑上的数据流，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于是男生清了清喉咙，气势磅礴地又怒哼了一声。

　　邯素：“？”

　　萨洛米皱眉：“搞什么幺蛾子？鼻子发痒？要不要我给你剁了？”

　　男生看起来很怕萨洛米，萨洛米一出声他就转身站回去了，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邯素。

　　邯素依照萨洛米的话，抽空查了一下“鼻子发痒”是什么缘故。

　　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过敏性鼻炎、单纯性鼻炎、鼻窦炎……”

　　邯素：“。”

　　残疾人卡曼身边的同学，是个患有严重鼻炎的病人。

　　邯素忽然觉得人类很可怜，因为他们总有各式各样的疾病，还是当一个小电脑自由。

　　萨洛米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别发呆，比赛开始了。”

　　邯素闻言，伸手在电脑的键盘上轻触了一下，流动的数据涌入他的脑海，邯素出乎意料地发现里面的程序极其复杂。

　　初步甄别一下，混杂的数据流中又可以分为启动程序、方向程序、大幅动作操纵程序、微操程序等等。

　　邯素没有着急，他先将各类程序分好，然后再一个个尝试。

　　与他相反，旁边的高大男生动作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输入启动和动作程序，连方向也没控制好，直接让自己面前的机器人抬起沉重的机械臂，狠狠抡了邯素那边一拳。

　　“嘭——”

　　闷重的响声在教室里传开，邯素还在慢腾腾尝试的动作被强行打断，电脑屏幕上跳出红色警告，颜色刺目。

　　与此同时，坐在后面的同学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嘘声。

　　邯素怔了一下，刚想伸手去调整程序，旁边的机器人又是狠狠一拳，和先前一样的套路，但是力道重了很多，甚至甩落了几粒零件，有一枚还差点飞到邯素脸上。

　　邯素微微往后一仰，避开了迎面劈飞过来的东西。

　　“……”他淡淡瞥了旁边的男生一眼，索性直接从键盘上放开了手，退开两步，站到一旁，看着这男生操控机器人进行单一而机械的暴力行径。

　　一直看着这边的卡曼无聊地闭了闭眼，开始明目张胆地在课上睡觉。

　　邯素安静地看着那男生对自己的机器人接连重击七八下，直到机器圆柱形的外壳都凹了下去，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停下动作后，这个男生还得意洋洋地转头看了邯素一眼，嗤笑道：“新生，看见了没有？这就是实力。”

　　大言不惭地放完话之后，他慢悠悠走回座位，留下邯素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萨洛米看了看邯素，没让他回去，反而道：“再来一个。”

　　很快有第二个学生上来。

　　这次是位瘦高个子，表情很有些羞涩，他不太好意思地对邯素说：“记得站远点，待会要是打到你就不好了。”

　　这个男生的操作显然比第一位好一些，但因为需要设定的程序太多，动作反而慢了下来，给了邯素充足的时间捋清程序之间的关联。

　　但很快，还没等邯素把自己计算出来的方案付诸行动，一旁的男生突然发力，这次不是像第一位一样简单地抡机械臂，而是熟练操纵着整个躯体，让其机械四肢伸展开来，一个猛扑将邯素面前的机器人按倒在地。

　　机械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响，邯素觉得教室都震了一震，不远处有学生激动地喊出来：“揍他！揍他！”

　　男生操纵机械把邯素的机器人按倒在地，两臂左右开弓，把圆柱体的表面又揍出了几个坑。

　　邯素看着那个斜躺在地上的丑八怪机器人，觉得有些不太好受。

　　但他还没法准确识别出这种情绪，只好通通归为不高兴。

　　他不、高、兴了。

　　索性这位同学没有第一个那么过分，在压倒性的胜利面前，只象征性地操纵了一会儿就停下手，对邯素笑笑，起身走了回去。

　　邯素站了半晌，走到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轻点了两下，让自己的机器人艰难地爬起来站好。

　　“还比什么啊。”卡曼旁边的一个男生忽然出声，他对着邯素翻了个白眼：“浪费大家时间。”

　　这句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说实话，这门课已经上了一周多了，班里的学生们已经懂得基本操作，没必要一直看一个刚入学什么也不会的新生操作机器。

　　卡曼嚼了两下口香糖，吹了个泡泡，懒洋洋地抬眼看邯素。

　　邯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教室外有人声传过来，他顺着往窗户边一看，竟然扫到了裴旭的身影。

　　他还穿着刚下穿梭机时的那套黑色军装，不同的是把军帽戴上了，整个人一丝不苟，身姿挺拔修长，正偏过头和一边跟着的几个人说话。

　　邯素记起来，裴旭今天要顺便在学校内搞临时突击检查。

　　然后他检查到自己的教室来了。

　　裴旭和旁边人说完话，状似漫不经心地往教室内瞥了一眼，不出意料地看见邯素的身影。

　　单薄的白色衬衣，柔软的黑发，站在教室中央，孤零零的一个小电脑。

　　裴旭的脚步停住了。

　　他头也不回地和身边人说了一句：“等会再走。”便站定在靠后的窗户外边，这个视角能让邯素看见他，但不会有更多的学生注意到自己。

　　邯素看见他浅褐色的眼眸望着这边，遥遥做了个口型。

　　“别怕。”

　　邯素垂下眼睫，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轻声道：“再来。”

　　声音不大，但足够教室内和教室外的那个人听清楚。

　　本来要走过去的萨洛米顿住了脚步。

　　教室内逐渐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卡曼坐直了身体，但神色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萨洛米问：“谁要来？最后一次。”

　　刚刚嘲讽邯素浪费时间的那个人站起来，倨傲道：“我。”

　　邯素发现他有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像狼一样冒着森森的光。

　　唔，这是第三个病人了，这次是个红眼病。

　　红眼病男生走过来，先操纵自己的机器站好了，才不屑地对邯素说：“让你一分钟。”

　　邯素摇头：“不用。”

　　“不用？没挨你小身板上就打不哭是吧？”红眼病说话很难听，他抬抬下巴，语气冷漠：“那行啊，一起开。”

　　邯素将手放在键盘上，快速而轻巧地跳了几个键。

　　一旁还不慌不忙的红眼病男生扫见他动作，嗤笑了一声。

　　两边的机器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萨洛米抱臂站在教室门边，发现邯素的机器人似乎还是慢了半拍，不由得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缺乏理论知识并且没能跟上实操课程的学生，怎么练都是差一……

　　萨洛米本来还在心不在焉地想事情，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幕，突然怔了一怔，睁大了眼睛。

　　只见邯素不紧不慢地操控着自己的机器人躲过一击，而后那笨重的机械躯壳竟然灵活地将长臂伸过对方机器下方，勾住短短的机械腿狠狠一拉——

　　对面轰然倒地。

　　但这还没完，红眼病男生显然课程成绩不错，当即操纵机器人翻身而起，伸臂就要去勒对方脖子，是核心系统的所在之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操控动作的时候，微微偏向了邯素站着的地方，眼看着机械臂就要甩到邯素身上。

　　邯素忽然伸手将桌上的电脑一把抓起，一连退了四五步。

　　下一刻，所有人都以为处于劣势的那个新生的机器人，竟然如同人类一般，将短而粗笨的躯体斜斜往下一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躲开了攻击，然后下肢发力弹跳到红眼病男生面前，当着他的面扣住他机器人手臂，一个过肩摔重重砸下地面。

　　那男生眼睛更红了，怒吼道：“我艹你……”

　　邯素紧接着将他机器人扯着机械臂抡起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抡着对方在半空中狠狠甩了两大圈，然后一个松手，庞大的机械体夹着猛烈的风声呼啸而过十几米远，以一个流星划过的弧度，快狠准地猛然砸落在卡曼身前的地面上，离他不到半米距离。

　　空气中扬起一圈细微的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下漂浮。

　　裴旭倏然松开了紧握的拳。

　　卡曼盯着面前这东西，偏头将嘴里的泡泡糖吐了出去，然后抬头看向立在远处的邯素。

　　“我艹你大爷你有病啊……”红眼病男生方才不小心被甩飞的机器砸中手臂，现在又痛又恨，恼怒道：“明明会玩还装什么蒜！我艹你……”

　　“闭嘴。”站在教室外边的裴旭突然出声，嗓音冷淡。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猛然停顿下来，一些学生讶异地望向他，神色激动。

　　而邯素轻轻合上手里的电脑，在一室或惊或疑的目光中，对着那几个挑事的学生，也对着外面观战的裴旭，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之前第一个人对他说过的话：

　　“看见没有，这才是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红眼病男生：虽然但是，我真不是红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