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选显然是吓到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俩，眨眼都忘记，手也发着抖。

　　方寻走过去，微微弯下腰，叫了她一声：“小选。”

　　林瓒猛地往后缩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方寻叫那一声让人觉得很不安。他声音很轻柔，不敢用力一样，全是对方选的小心翼翼。

　　心头顿时懊恼起来，林瓒后悔自己在学校门口做出这么不遮不掩的行为，方寻一定为难了。

　　他想起来之前跟方选的聊天内容，她那么骄傲地说“我哥哥是最最最强的替身使者”，还满心依赖、信任着哥哥，告诉他没有父亲也没关系，“她有哥哥就够了”。

　　这场景令人感到极度的慌张，林瓒其实比方寻更担心方选接受不了。原因也很简单，方选不一样。她先天不足，智力水平低于常人，虽然不至于无法生活下去，但以后的人生一定是要靠亲人陪伴和帮助的。

　　尽管方寻没怎么说过，但其实根据他的态度和表现也容易猜出来他们家的情况，那个注定要扶持方选一生的人，只能是方寻。

　　而对于方寻来说，方选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妹妹，这点根本毋庸置疑。

　　林瓒这时候没立场开口，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兄妹二人的谈判。然而，看着方寻的背影，他还是生出了一点挫败感。

　　方选怔怔地看了哥哥半天，才问：“你们在干什么？”

　　林瓒也更专注地看向方寻，等待他的答案。其实有借口可以找的，方选不是太敏锐的人，即便方寻说了谎言，她也未必看得出来。

　　他入神地想着方寻可能有的回答，不料方寻这时回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并不带任何询问的色彩，没有抱歉也没有埋怨的意味，倒像是某种重要时刻的序章，含着真切的、坦然的信号：没事。

　　属于方寻特有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又来了。

　　林瓒呼吸一轻，看到方寻又转过去跟方选说：“小选，我跟他在一起了。”

　　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他说完竟又转了过来，像是对方选的视线的引领。那边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了。而方寻看着他，对自己的妹妹说：“我喜欢林瓒。”

　　一瞬间，就像很多细密的雨珠砸到了身上。激动、紧张的情绪燃至高潮，林瓒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方选惊讶的脸，又看向方寻。而方寻仍然温柔地看着他。

　　他定了定神，郑重地对方选说：“小选，我跟你哥哥在谈恋爱。”

　　最开始以为这不属于他能干涉的范畴，但方寻就是要把他拉入整个事件中来，还赋予他主角的地位，要他们共同面对。这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证明，他们是始终站在一起的。不论对面的人是谁。

　　林瓒此时此刻真的非常开心，整个人充满勇气和希望，他扶着树，一只脚用力往那边跳了跳。

　　方寻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来到他身边，扶他站到方选面前。

　　方选眼睛都泛红了，但看到他这样又着急地问：“林瓒学长你怎么了？”

　　林瓒不好意思地说：“脚伤了，没事。”

　　“小选，”他接着又诚恳地说，“我和方寻是认真地在谈恋爱，没有闹着玩儿，所以我也不会做出伤害你哥哥的事情。你可以接受吗？”

　　方选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想不通地问：“两个男生可以在一起吗？”

　　“可以。”方寻很快回答，“只要互相喜欢，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这跟性别没关系。”

　　“是这样吗？”方选低下头，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想了好半天。

　　她皱起眉问林瓒：“那你可以怀孕吗？你能生小宝宝吗？”

　　林瓒被她的问题搞得相当尴尬，简直有点狼狈，红着脸说：“我当然不能了。”

　　“那怎么办？”方选觉得天都快塌了，“我哥哥肯定不行啊。”

　　林瓒这就不太乐意了，怎么方寻就肯定不行，他就还要问问啊？都是男的，还区别对待了。

　　他正在这儿纠结小细节，后颈上却忽然感受到一点温度，方寻的手在他脖子后面轻轻摸了摸，他看了过去。

　　方寻则是对方选说：“小选，我们不会有小宝宝。那也不重要。”

　　方选听了这话却十分气恼，破天荒地瞪住他：“小宝宝很重要。妈妈总在说你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没有你她就活不下去了。小宝宝怎么可能不重要！”

　　方寻一怔。

　　他紧紧盯着方选。

　　方选的眼眶愈发红了，她哽咽着，拼命质疑着哥哥，凶着脸重复：“小宝宝很重要。”

　　林瓒说不出话了，刚才方选那句“妈妈总说你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听得他心惊肉跳。他瞥向方寻，对方的侧脸很沉静，但心底一定平静不下去。

　　拥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到底是在什么心境下才会对女儿说出最重要的人是哥哥这种话？而且显而易见，方寻并不知道。

　　方选的眼泪淌了下来，一颗又一颗地滑到腮边。天色更亮，校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抱歉，小选。”方寻的声音都有些发涩。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方选的心情。甚至她说不出来的那些话，方寻都能替她说得透彻清楚。

　　他以前总是害怕母亲那太明显的区别对待会让方选伤心，所以用尽全力对她好。然而，他未必做到了完美无缺。

　　他所遇到的最大的阻拦，就是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家庭里，他们已经缺乏父爱，两个孩子汲汲以求的都是母亲所给予的双倍的爱。

　　方寻也不是天生就那么懂事。他小时候就爱妹妹，愿意陪她玩儿，照顾她，但他也同样享受母亲的过分怜爱。妈妈喜欢他，这种事，怎么让人生气得起来？每个小孩都会高兴。但只有一个获得了，另一个就难以避免地会对得到的人生出怨气。

　　他大概猜明了方选说出这些话时背后的怒火从何而来：她又不被母亲疼爱，不被母亲重视，还要听母亲直白地、戳刀子一般表明她看重的只有哥哥。她渴望有一份补偿，作为女孩子，说不定她相当期待以后会有个小娃娃，她悉心爱护她，给她全部的爱。小孩子会成为她生命的另一种延续，为她弥补缺憾。

　　这是女性可以依赖的希望。她们有做母亲的资格，也有创造生命的资格，这是让她们珍视的东西，或许就藏在本能里。

　　但方寻没有，方寻是个男人。他把血脉说得那么轻飘飘、不值一提，无形间激怒了方选。

　　他尝试帮她整理情绪：“看着哥哥好不好？”

　　方选咬住下唇，眼泪没止住，也没抬头看他，显示出抗拒的姿态。

　　方寻心头一团乱麻。

　　林瓒目睹着一切，沉默地从书包里翻出纸巾，递给方选。

　　方选只会对哥哥发脾气，她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接过来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不知怎么的，一股冲动在胸腔里冲击着，他忍不住说：“为什么你觉得一定要有孩子才能在一起呢？”

　　方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闷声说：“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了小宝宝就很幸福。”

　　话题好像从方寻说出小宝宝不重要之后就走偏了，她因为那句话特别激动。

　　林瓒懂了。从俗世意义来谈，大部分人都觉得结婚生子是一段爱情最圆满的结局。方选未必认为他们不能在一起，而是一听到消息就开始帮他们设想、担忧未来。

　　他抿了抿唇，看向方寻，再度印证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方选也看重哥哥，想要哥哥获得她以为的幸福。

　　这段谈话本来该是和谐的，只是中间插进了关于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固有问题，所以才使得事态更加复杂。

　　他无声叹了口气。方寻在家里面临的处境，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啊。不久前那个夜晚，也就怪不得他会说出“期待别人，永远也不可能像期待自己那么容易”这种话了。

　　“我保证，他跟我在一起就足够快乐。没有小宝宝，我们照样也会幸福。”

　　方选猛地抬头，被林瓒过分坚定的语气给惊得睁大了眼睛。

　　连方寻都被触动到了，陡地看向了林瓒。

　　林瓒说完又害羞起来，那一刻他觉得十分心疼方寻，他一直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如今他想要和方寻一起来构成这个家，所以他万分信任自己，说得坦坦荡荡。

　　不过，自作主张地宣布另一个人有了自己就会足够快乐，真的好羞耻。还是在神圣的校园门口，他既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又觉得这像极了豪情万丈的宣誓。他认定方寻会点头，那就一定值得。

　　方选讷讷的，半晌问道：“是这样吗？”

　　果然，方寻不会让他失望。

　　人潮之中，他并不刻意收着声线，笃定地说：“是这样。”

　　方选被说动了。她擦干净眼泪，努力笑起来：“那就好啦，我最喜欢哥哥了。哥哥脱单了，好棒！”

　　方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选，谢谢你。”

　　“我扶林瓒哥哥进去吧，你进不了我们学校的，”她主动说，“我一定完成任务，把他送到教室。”

　　没有保护哥哥的机会，那小选就会保护哥哥喜欢的人。妒不妒忌的她也不明白，她有时候也会羡慕妈妈对哥哥的好。但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人，还是哥哥。

　　“好。”

　　方寻再看向林瓒，目光柔和得令人沉溺：“我晚上来接你。”

　　看着他们进了校门，方寻便打车回学校，上了车没一会儿，就收到林瓒的消息：我到教室了。小选没哭了，应该真的接受了吧。

　　方寻：好。

　　林瓒再发了条消息来：我们刚刚在一起，我说那些可能显得有点分量太重。

　　方寻读完，手指立刻点出键盘。还没敲出完整的一个词，消息又来了。

　　林瓒：不过我没有在乱说。你之前不是说你不信赖爱情吗？但今天我感觉你信赖我了。我想让你知道，你不会信错。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想我们不会分开。我有充分的勇气说那种话。

　　他是个容易凭着一腔热血做事情的人，还时常任性，他自己是知道的。因此要特意向方寻说明，他没有在口头逞能，他对方寻的喜欢比别人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爱情里，两个人并不是要经历很多东西之后才有资格说信任，只要一开始就彼此深信不疑，爱情就会永远是最漂亮的模样。

　　这是林瓒的想法，希望这不算一意孤行。总之，他有的是信任另一个人的胆量。

　　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上课铃响起来，叮叮当当的，掩盖住另一种叩击心弦的声音。

　　手机震动一下，他看到方寻的回复：我们当然不会分开，因为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那就够啦。他一下子笑起来，笑得再没有比此时更畅快的了。

　　退出对话框，朋友圈那里又显示着一个“1”，趁着老师还没来，他点进去看了眼。最上方显示：“方寻提到了你”。

　　林瓒稍微屏住一点呼吸，点了一下消息提示。

　　方寻：我向永恒之夜借来一千只眼睛，以便独独观赏你。

　　配图是，那次公交站上，方寻用以调侃他的那张“稚气”。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昭第一个发现这条朋友圈，咬牙切齿点了一个赞后对天大喊：妈的，为什么我不是第一个脱单的！

　　“我向永恒之夜借来一千只眼睛，以便独独观赏你。”这句我忘记在哪本书里看到的了，应该是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