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三

　　做饭和送饭成了程楚每天的第一等要事。

　　秋天的中午并不炎热，徐徐的风吹进走廊, 程楚站在病房门口敲了敲。

　　里面一阵焦急的响动, 程楚踮了踮脚，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 看到顾渺正手忙脚乱地收电脑。

　　她抿了抿唇，沉着脸推门进去。

　　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 程楚更生气了, 语气都生硬了几分, “你才刚做完近视手术没多久，还没恢复好，不能这样用眼的。”

　　也是这几天, 程楚才从医生口中得知，顾渺在不久之前做过近视手术。

　　如今还没恢复完全便又发生了车祸，以往的工作堆积着，导致他只能在病床上完成工作。

　　秋风吹起纱帘, 清早下了雨, 空气中都是清新的雨水味道。

　　顾渺的一只腿还裹着石膏, 僵直的手上还拿着笔记本电脑，有些不知所措地半卧在床上,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垂着眼, 双睫微微颤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只一眼，程楚便软了心扉, 她想起刚刚自己生硬的语气，不由地有些后悔起来。

　　“那个。”她攥了攥手指尖，语气微微放软，“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不是故意这么凶的。

　　男人顿了顿，眼底有暖意慢慢流淌开。

　　“嗯。”他乖顺地点点头，将电脑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小声说：“我会好好注意的。”

　　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男人低垂着眼，耷拉着肩，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程楚心彻底软了。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宽厚的手掌颤了一颤，似是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却又眷恋地妥协。

　　程楚低下眼，轻轻地说：“你眼睛都红了，我看得心疼。”

　　那手掌僵了一瞬，下一秒便软了下来。

　　他沙哑着嗓，心尖早已近乎疯狂地鼓动着，可语气却带着强装镇定的低沉：“以后每天只看一会儿，真的。”

　　“嗯。”程楚点点头，唇角有笑意浅浅化开。

　　她抬眸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轻轻皱了皱眉，“我去拿眼药水给你滴一下。”

　　顾渺指尖颤了颤，点点头说：“在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

　　程楚回来时，手上拿着小小的眼药水瓶，她一边拧开，一边说：“你躺下去吧，我帮你滴。”

　　他不可置信地看她，那双红通通的眼分明透着憔悴，可又闪着点点细碎的光芒。

　　程楚笑了笑。

　　怎么一天天这幅受宠若惊的样子？那以后可怎么办呀？

　　她凑过去，一边手触上男人僵硬的肩膀，然后轻轻地往后推了推。

　　“躺下去。”她柔声重复。

　　他终于反应过来，呆呆地顺着程楚的动作，靠在了床头，微微仰起头来。

　　他面上一片冷凝，可紧攥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眼睫，却透露出心中的期待与紧张。

　　不知为什么，程楚只觉得他这个样子格外的可爱。

　　她声音也不由地轻快了几分，“别紧张嘛。”

　　“我，我没。”顾渺梗着脖子，可语气却心虚极了。

　　程楚笑弯了眼，“好吧，没有就没有，但是我想告诉你，其实滴眼药水是不用屏住呼吸的。“

　　顾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止住呼吸，脸颊早已一片绯红。

　　他深吸了口气，这次却连耳廓也一并红了。

　　笑意宛若春天的流水从程楚那清亮的眼中溢出来，她微微靠近。

　　那一刻，顾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好，好近啊。

　　他抬眸，漆黑的眼望着女孩儿，露出几分羞涩期待。

　　“啪嗒”一声，眼药水轻轻地落进眼里，他止不住地眨了眨眼。

　　一滴水缓缓从眼尾留下。干涩疼痛的眼泛起一阵清凉，伴着女孩身上浅淡的香气，直漾得顾渺心都颤了颤。

　　他紧握着的手早已用力的发白，心中的狂喜冲上头脑，令他晕头转向。

　　“好啦，眼睛闭上休息一会儿。”

　　那抹浅浅的香随着秋日的风，渐渐离去。

　　顾渺怅然若失地合上眼。

　　世界一片昏暗，可心尖却触动着，泛起柔和又温暖的波澜。

　　秋日的风带着微凉，可屋里却盈满温暖。

　　~

　　顾渺恢复的还不错，没过多久，医生便说可以出院了。

　　只是他腿上的石膏还没拆，还得做一会儿轮椅。

　　秋日已经渐渐到了尾声，空气中带上了冬的寒凉。

　　程楚推着顾渺，走出医院。

　　许是因为堵车，司机打电话来说，可能要迟来一会儿。

　　私人医院有些偏远，可却格外清净。

　　“我推你逛一逛吧。”

　　医院后有一个花园，冬日里，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枯枝在风中摇曳。

　　顾渺抿了抿唇，说：“你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吧。”

　　他那么重，推着多累啊。

　　程楚只以为是顾渺不想逛，她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好吧。”

　　她弯身，将椅子上的落叶拂去，才小心地坐下。

　　寒风呼啸着，吹起女孩儿颊边的碎发。

　　顾渺望着她，漆黑的眼微微闪动。

　　他手指微蜷，露出几分犹豫。

　　女孩儿侧头望他，“怎么了？”

　　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将头发理了理。

　　顾渺有些失落地颤了颤眼睫，没说话。

　　程楚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刨根问底，可兜里的手机却震了震。

　　司机说他已经到了。

　　这次来的还有顾渺的生活助理。他跟在顾渺身边两年了，惯会察言观色，只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便明白了顾渺的意思。

　　“太太，我来推轮椅吧。”他走上去前，十分乖觉地说。

　　人家都这么说了，程楚也没有再拒绝。

　　从医院到家的距离有些远，大概快一个小时的路程，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路上有些颠簸，程楚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便合上了眼。

　　她无意识地朝旁边靠。

　　车上开着暖气，顾渺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可肩上忽然一沉。

　　他心尖颤了颤，微微侧过头。

　　有一缕光悄悄地落在女孩儿的发梢上，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呼吸之间带着冬日没有的温暖与平和，轻轻地，漾得顾渺心跳加速。

　　车上很安静，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却只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伴随着女孩儿轻轻的呼吸声，像电流一般传遍全身，泛起酥麻。

　　他抿了抿唇角，却压抑不住从心底溢出来的喜悦。

　　笑意漫上那双总是漆黑的眼，又从眼角眉梢缓缓晕开。

　　生活助理悄悄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忙不知从哪里找出个毛毯递过去。

　　顾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眸，将毛毯轻轻地盖在女孩儿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车逐渐平稳下来。

　　程楚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睁开眼。

　　“到了吗？”

　　顾渺轻声说：“到了。”

　　肩上的温暖悄悄远去。

　　他只觉得这段路为什么这样短。

　　女孩儿侧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睡痕，桃花眼儿里朦朦胧胧。

　　“我刚刚靠着你睡得吗？”

　　顾渺耳廓悄悄泛粉，“嗯。”

　　“啊，那你是不是都没动啊。”程楚有些抱歉地说：“下次你直接叫醒我就好了。”

　　他还在受伤，身上本就不方便，还因为迁就自己近一个小时不动，这让程楚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了。

　　顾渺低眸看她，眼里淌出温柔的暖，“嗯。”

　　他顺着女孩儿的话，心中却明白，自己必然不会这样做。

　　程楚揉了揉眼，小声说：“那我扶你下去吧。”

　　顾渺僵了一瞬，才轻点了头，“让小张一起。”

　　回了家，还有许多生活琐事要处理，其实小张已经处理的大部分，但是剩下一些，还得程楚来做。

　　她很专心地听着小张的叮嘱，包括平日里饮食上的注意，吃药的频率等等。

　　上辈子一刻都不愿意呆的别墅，好像变得格外可爱。

　　夜晚时，有瑟瑟冷风刮进来。

　　程楚站在顾渺的门前，敲了敲。

　　“我能进来吗？”

　　空气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可以。”沙哑的声音融进夜色，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的欣喜。

　　程楚推门进去。

　　男人半卧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他见程楚的视线落在手中的书上，有些慌张地解释，“我开着灯看，不会费眼睛。”

　　程楚忍不住轻笑道：“我又没怪你，这么怕我。”

　　“没有。”他垂下眸，无措地微微抿唇。

　　“好了好了。”程楚不再逗他，“我晚上搬过来睡。”

　　时间似乎停了一瞬。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渺才在自己几近消逝的呼吸中，找到了声音。

　　“你，你说什么？”

　　他只觉得心口快要炸裂，连自己犯了结巴都没有注意。

　　有一缕月光落进来。

　　女孩儿盈盈立在门边，她今天穿着烟粉色的丝绸睡衣，衬得肌肤雪白，乌黑的卷发披散在胸前，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儿直视着他，透出些许光亮。

　　她看起来，认真极了。

　　那双大眼睛眨了眨，星星便在里面闪烁起来。

　　“我说，我晚上搬过来睡啊。”她笑着，清脆的声音荡在月色里，激得顾渺心中一阵一阵的颤。

　　他感觉到自己抽搐一般的心跳，干涩的喉咙和逐渐失去神志的大脑。

　　女孩儿尤未察觉地接着说：“你现在不是石膏还没拆吗，我怕你半夜要喝水上厕所什么的不方便。”

　　他只感觉浑身都僵住。

　　上，上厕所？

　　“不行。”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急声拒绝。

　　怎，怎么可以！

　　可程楚是什么性子。

　　她瘪了瘪嘴，娇声说：“我一个人睡会怕。”

　　天知道，自从住进这个房子，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睡。

　　可顾渺却忽略她话中的谎言，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清冷的脸上一片挣扎。

　　“好不好嘛。”她走过来，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

　　那声音娇娇软软，像是块棉花糖，撞进顾渺心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慢慢化开，他几乎失了理智，也彻底没了一丝一毫的思考能力。

　　“好。”他咬着牙，哑声回。

　　夜里的寒风拍得窗户闷响。

　　顾渺几乎一动不敢动，呼吸之间全是女孩儿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让他心旌摇曳，不可自拔的味道。

　　他悄悄地急速呼吸了几下，只觉得心都被甜意涨满。

　　那是从前光是想一想，心尖就忍不住随之舞动的女孩儿啊。

　　顾渺侧过身，眼里落入了温柔的月光。

　　可是现在她就在身边。

　　屋里很安静，似乎连窗外呼啸的寒风都停了。

　　顾渺看到身旁的女孩儿微微动了动，他紧张地立刻闭上眼睛。

　　不能被她发现！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一阵窸窣的被子声，身旁的温软悄悄离开了些。

　　她要去哪儿？

　　顾渺心尖一顿，忍不住睁开眼。

　　远处的洗手间的门“啪嗒”一声轻响。

　　他紧绷的身子随之松下来。

　　夜里很安静，他听到脚步声，又赶忙闭上眼睛。

　　可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不对。

　　顾渺感觉自己的被子被掀开，那抹柔软慢慢地靠过来。

　　然后，缓缓地贴上手臂，钻进自己早已僵硬的怀里。

　　他心跳骤停，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再也无法装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顾渺：像是得了心脏病，她是唯一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