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钻呼噜一直响个不停, 没过多久，连洲脑袋也歪了。

　　两个女孩儿各怀心事, 一个脸朝窗外，看飞驰而过的田野发愣，另一个脖子扭来扭去，难以入睡。

　　顾之意半杯奶茶入肚, 已经有了满满的饱腹感, 却总是无意识拿起奶茶来吸。

　　有一颗豆子在心里破土而出，不，大概早就出来了, 慢慢长, 眼看着越长越大。

　　她有些不确信，连洲是不是在撩她。

　　但是她察觉到了危险, 就好像，这棵树就长在悬崖边，周围却是鸟语花香，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明明知道很危险，却不顾安危天天想往那儿跑。

　　这段时间和连洲走得太近太近了，几乎天天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本来, 她以为能忍住，至少大学的时候不可以，可是, 这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呢，就……

　　她重重阖眼，又“咕噜”了一口奶茶。

　　到了落湖的飞行场地，几人围在一起，准备F58的试飞。

　　顾之意在湖边，接老苟的电话，她的驾驶证已经拿到手，老苟很是高兴。

　　“拿到证了，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带你去选一辆车，买一辆好车。”

　　老爸这个话，让顾之意有些摸不着边际，“干嘛要买车呀？”

　　“买车你看起来像那个什么，那个白富美啊。”

　　顾之意成功被逗笑了，“我是什么白富美，我那么黑，再说了，我在学校用不到车，买回来做什么。”

　　老苟一惯的不正经语气，“你不用开，就放在宿舍楼下，让人知道咱家不缺钱就行。”

　　“……”

　　航模飞机启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声音不小，老苟在电话里也听见了。

　　“这什么声音？”

　　顾之意回过头，对着一湖碧水，道：“有人在开模型飞机呢。”

　　好在老苟没有追问，嘱咐她，学期末快到了，要好好复习，舞狮考试了记得给老爸发视频看看。

　　挂了电话，她才留意到陆良皓和李若雪在不远处，聊着什么。

　　李若雪沉着一张脸，貌似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这一路过来，李若雪就没有说几句话，平时她话也不多，顾之意没放在心上，但是陆良皓来这里就是为了看F58试飞的，怎么这个时候去湖边谈起心来了。

　　她这个班长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好人，班里有困难户都要偷偷塞钱的那种，刚开学那会儿硬给她戴了一个劳动委员的帽子，却从来不叫她干活，能自己做的他都自己做了。

　　“班长。”

　　陆良皓抬眼看见她，“你刚才跟你爸打电话啊？”

　　“嗯，你们不去看试飞么？”

　　陆良皓起身，“难得来一趟，肯定要看的，走，李若雪。”

　　三人一起回到航模起飞处，F58正好飞了一轮，才落地，连洲和腾飞影他们围在一起讨论。

　　腾飞影：“离地还是有些困难。”

　　刘翌：“俯仰机动性也不行。”

　　连洲蹲下身子，“嗯，重心不稳，现在是远了，再调一下，速度只要慢一点，机翼的下洗气流会和平尾产生附加涡阻，换个小规格的电池试试。”

　　“换6s2600mAh。”

　　“试一下。”

　　刘翌是操作飞手，试飞了三轮之后，记下测试纪录，找到最稳定的数据。

　　三个小白在一旁老实看着。

　　落湖的景色很美，碧空如洗，就算是初冬，远处的树林还是绿色的。

　　连洲正蹲在地上，修长干净的一双手拆开航模的泡沫电池盒，他今天穿了一件轻薄的棒球羽绒服，款式很简单，却足以秒杀众人，让人移不开眼。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专注地拆换零件，浓黑的睫毛一颤一颤，眸子有散碎的光芒。

　　顾之意心里有些痒痒。

　　飞机再次起飞，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机身共振，整个飞机抖动得厉害，腾飞影抓着飞机的手也跟着抖动个不停。

　　几人都围了过来，顾之意忍不住过去，蹲下身子跟着一起抓飞机的机翼。

　　刘翌关掉遥控器，“应该是发动机出问题了，启动不了。”

　　连洲：“加阻尼试试看。”

　　刘翌和腾飞影等人拆开F58的机身外壳，查看发动机。

　　连洲站在一旁，拿着刚才纪录的数据看。

　　顾之意蹲在一旁看着他们。

　　那个发动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可以DIY出来的样子。

　　连洲很厉害啊。

　　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

　　就在触碰到发动机的一瞬间，一只脚横飞而来，猛地一踢，顾之意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屁股摔了个狗吃屎。

　　他怒吼：“你找死啊！”

　　F58被踢得侧翻，刘翌也跟着受牵连，被机翼打到了胳膊。

　　……

　　空气瞬间凝滞，没有人出声。

　　这一脚他是下足了力道的，没留一点余地，顾之意只觉得胳膊传来一阵阵酸麻，脸上的肉绷得紧紧的，脑袋在嗡嗡作响。

　　她从未被人打过，从来没有，就算是小时候调皮，老爸也不舍得打她，就算哥哥嘴巴再毒，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更何况是在这么一大堆人面前，被一脚踢飞。

　　丢脸到哭不出来。

　　腾飞影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把飞机扶正，“小姑奶奶不懂事，发动机能随便乱碰吗，把你的手烧烂！”

　　李若雪过去扶她，柔声道：“之意，起来。”

　　就这一句话，触碰到了顾之意憋屈的开关，她站了起来，垂下头颅，背过身去，咬牙压抑着胸口翻涌而上的潮水。

　　连洲闷着一张脸不说话。

　　刘翌揉搓着胳膊，“来吧，再飞几次，可以做饭吃了，你们不饿我都饿了。”

　　另一个男生笑，“你是不是惦记着你那只鸡。”

　　“土鸡啊，你不要和我抢鸡腿，鸡胸可以留给你。”

　　几人说笑着，又开始摆弄刚才无辜被踢翻的F58。

　　顾之意独自一人坐到湖边发呆。

　　她没有哭，就是很想刚才给她电话的爸爸，那个一点委屈都不给她受的爸爸，那个想让她做白富美的爸爸。

　　老爸要是知道她被连洲踢，肯定要气死了吧。

　　李若雪没有刻意去安慰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试飞，偶尔需要她去车上拿个东西，她就老老实实去拿，没有什么话。

　　到最后，腾飞影喊了一声收工，提着嘴角看她，“别把我助理给饿着了，我会心疼的。”

　　李若雪瞥他一眼，走了。

　　腾飞影目送她的背影进了房车，又看一眼湖边抱膝而坐的顾之意，对着连洲短叹一声，“今天日子不行啊，看看，小仙女不高兴，小姑奶奶也受委屈。”

　　连洲闷着一张嘴，已经老半天不说话了，他望了一眼湖边那个单薄的脊背，沉声：“有鸡腿吃就高兴了。”

　　房车侧身有个收纳起来的小炤，拉出来就是一个简易厨房，可以做饭。

　　陆良皓又做起了厨师，砍鸡的时候特意给顾之意和李若雪留了鸡腿。

　　顾之意和李若雪都吃了。

　　这一顿晚餐有鸡有海鲜，还有烤串，天气冷，折腾了一天，大家的食欲都很好，一只鸡白切，一只鸡炖汤，最后都只剩下骨头。

　　落湖的夜晚，除了有点冷，竟然还能看得到夜空的星星，几个男的边吃边侃大山。

　　已经小半天过去，顾之意会笑了，腾飞影闹她，她也会回一两句嘴，但谁都看得出来，她还是委屈着，和连洲也互相不搭理。

　　李若雪默默地吃，话比平时还少。

　　连洲呢，没人问他，他干脆不说话，好像最委屈的那个人是他。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三个小时，因为房车有电有水，晚上临睡前，他们才开始在空阔的平地上扎帐篷。

　　顾之意和李若雪上了房车，洗漱干净，两张小床，李若雪睡在里面，顾之意睡外面，中间有帘子。

　　“若雪，要拉帘子吗？”

　　“不拉也没关系。”

　　“嗯，关灯吗？”

　　李若雪默了默，“要不，留一个小灯吧。”

　　顾之意依着她，摸索着遥控器，留了一个小灯，两人躺上小床，也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各自沉默，好像装满了一房车的心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外头敲车门。

　　“开门，我进去洗把脸。”

　　是连洲的声音。

　　顾之意愣了愣，起身拿那一串钥匙和遥控器，摸索了半天，才给他开了门。

　　连洲上车，目光往车身里的小床上扫。

　　顾之意当做看不见，瘦弱身躯一个翻动，背过身去。

　　脚步声走到水槽边，然后，响起了微弱的水流声。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了，一个黑影移动，最后定在小床上头的车身上。

　　顾之意的肩背空虚，微微发麻。

　　他的声音闷闷哑哑，“狗子意，今天你爸打电话给你做什么？”

　　顾之意胸口一闷，潮水汹涌而上，瞬间压上眼底。

　　她咬牙压制唇齿间的抖动，“没什么……”

　　那影子动了动，“说了什么？”

　　顾之意肩背轻微颤抖着，好半天才带着厚重鼻音，说：“他说驾驶证考了，要给我……买一辆车。”

　　压抑不了的哽咽声在并不宽敞的车里响起，断断续续的。

　　顾之意十分痛恨自己，没出息，这点都忍不了。

　　黑影移动了，仿佛在俯身贴近她，很快，响起了帘子轨道的声音，车身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光线暗了下来。

　　连洲蹲了下去，鼻腔轻轻一哼，“哭什么？”

　　这一下，哭声彻底泛滥了，她双肩像筛子一样抖动。

　　他喉结上下滚动，“你想骂我就骂吧。”

　　“没什么……我就是想家，我想……我想回家！”

　　连洲心尖仿若被人拿捏着，一揪一揪，不是滋味。

　　他伸出手，抓上她的手臂，顺着手臂摸到了那只细手腕，抓起来，轻轻揉搓两下掌心。

　　“起来，我看看伤到手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