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迪尔犹觉得不够, 低下头一口咬在那只白皙的手背上，力气狠到骨肉分离，鲜血四溢。

　　瑟兰德拧眉咬牙，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有巨大的悲伤自心口涌出, 它们沸腾着、咆哮着、撕扯着, 恨不得埋葬他的灵魂。

　　“瑟兰德……瑟兰德！”刚从远处归来的莱格斯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熟悉身影, 心底有恐惧在极速升起，他扔掉手中的鲜花水果, 朝着结界狂奔而来。

　　当视线里的那抹鲜红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莱格斯顿脑中一片空白, 甚至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瑟兰德！”他冲上去跪到一侧, 伸手去托瑟兰德的胳膊，但对面却是塞西迪尔死死不愿放松的利齿。

　　“塞西迪尔！放开！我命令你放开！！”莱格斯顿大吼着，腰间的剑铿然出鞘, 朝着结界中的魔王直刺而去。

　　“不……”瑟兰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地颤抖, 那是疼痛之下本能的战栗。

　　莱格斯顿不愿再听心上人对魔王的维护, 他不管不顾地继续刺去。

　　“不可以……”瑟兰德在这一刻直起身子, 完好的左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锋利的剑刃。

　　莱格斯顿心中狂跳着，嗡鸣声在脑海中翻腾, 他长剑顺着惯性朝前而去，上面沾染殷红的鲜血。

　　“瑟兰德……”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莱格斯顿缓缓握住瑟兰德的左手, 不敢仔细去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塞西迪尔！”他朝着结界中的魔王怒吼，双眼红得几乎滴血，“愚蠢卑劣的黑暗囚徒！你不配得到他的保护！你有什么资格！”

　　“莱格斯顿……”瑟兰德眸中泛起浓烈的伤痛，如同冬日里泛满雾气的湖泊, “不要说了……这是我欠他的……我……”

　　塞西迪尔不等他说完，猛然松开了口，将他已经严重扭曲的手臂丢出囚笼。

　　“你当然欠我的，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我会让你后悔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塞西迪尔死死盯着瑟兰德苍白的容颜，笑容恶毒而扭曲，“瑟兰德老师，你可要做好准备呀。惊喜还在后头呢。”

　　瑟兰德瞳孔一阵收缩，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惨烈的景象，心中有浓烈的寒意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塞西……”他艰难地开口，内脏的疼痛在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意志，令他恨不得失去双目，再也不用面对自己学生憎恨的目光。

　　莱格斯顿心痛地望着心上人伤痕累累的双手，红着眼将人从地上横抱起来，朝着住处走去。

　　瑟兰德透过莱格斯顿的肩头，朝着后方结界中的塞西迪尔看去。这一瞬间，塞西迪尔的表情茫然而脆弱，仿佛一个失去了父母庇佑的孩童，眼中全是对未来的彷徨和无助。

　　瑟兰德心脏处骤然刺痛，嘴唇张了又张，多想能够再一次地走到那个孩子面前，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别怕，有老师在。

　　可他不能。

　　他成了伤害塞西迪尔最深的人，他背叛了塞西迪尔对他的信任，将最锋利的利刃送进了对方的胸膛。

　　他的心口一定鲜血淋漓，痛到窒息。瑟兰德靠在莱格斯顿的肩头，虚弱而疲惫地想着。

　　莱格斯顿在房间里准备了许多的药草，其中有部分是瑟兰德指名要的，有部分是他无聊时在附近采摘的。

　　他知道哪些可以止血化瘀，也知道哪些可以防止感染，消除炎症。

　　他在瑟兰德的面前忙忙碌碌，尽量不去想那些他无法改变、无力阻止的事情和真相。

　　瑟兰德看着他来来去去，眼神沉默而迷蒙。

　　等所有药草都准备好后，莱格斯顿把皮肉绽开的伤口小心清理一遍，一点点敷上药草，眼底涌动着破碎的心疼。

　　瑟兰德垂眸看着他，有些不习惯一向情话绵绵的武士骤然表现出的沉默寡言。

　　“莱格……”

　　“瑟兰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

　　莱格斯顿抬头望着他，眼中有着诉不尽的情意。

　　瑟兰德顿了顿，回视他，“你先说。”

　　莱格斯顿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轻轻吻在瑟兰德微蜷的指尖上。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瑟兰德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年轻人这个轻吻之中包含的绵绵情意和浓烈心疼。

　　他无比感激这个年轻人对他的深情和在意。

　　“我没事。”这些伤比起塞西迪尔所经受的，不过九牛一毛，瑟兰德根本无法因为这点伤害而减轻哪怕一分的愧疚。

　　即便他有着无法诉说的苦衷，但伤害就是伤害，那是真真切切划在塞西迪尔心上的伤痕，他无法否认这些伤害的真实存在。

　　所以他将永远背负这份愧疚和心痛。

　　“瑟兰德，你知道吗？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脏可以承受这样多的痛苦还依然跳动。”莱格斯顿轻轻诉说着，双手十指忍不住地战栗，“我以为我会死……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了窒息、迸裂、更甚者世界一片黑暗，灵魂都发出恐惧的尖叫。”

　　年轻人轻缓的声音传进瑟兰德耳朵里，言辞间所包含的痛苦让他也跟着心痛不已。

　　“我很抱歉……”

　　“不，你不需要抱歉。”一滴泪从莱格斯顿眼中跑出来，砸在瑟兰德的掌心，让他手掌忍不住产生了片刻的瑟缩，“我甘之如饴，我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因为它让我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多么地重要。重要到哪怕与整个大陆为敌，与所有神明对立，我也可以在所不惜、毫不犹豫。”

　　动情的话在空气里慢慢回荡。瑟兰德碧色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波澜，惨白的脸上也是一片平静。

　　他的表现几乎让人以为他没有听到这样动情的表白，或者根本不在意，无法去惊喜或者悲伤。

　　直到他垂眸的那一刻，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侵染了他无力搭放在腿上的手臂。

　　未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眼前年轻人深情的面容和多年后憎恶仇恨的面貌不断变幻重叠，几乎撕裂了他的胸膛。

　　他不得不用另外尚能动弹的手掌按在胸膛的位置，以阻止其中悲痛的蔓延。

　　“瑟兰德……”莱格斯顿惊愕地看着他，立刻起身将人抱在怀里，替他缓解生理上的痛苦。

　　他无法得知怀里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

　　因为这是瑟兰德第一次如此主动地紧紧抱住他，回应他的感情。

　　他能感受到对方沉重地呼吸，还有喉咙深处呢喃出的模糊字句。

　　那是他的名字——莱格斯顿。

　　庞大的悲哀席卷了瑟兰德的神智和灵魂。他似乎理解了二百六十年后的自己，又仿佛不理解。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眼底隐藏了无数秘密和过往的第一法神，听到了对方对他沉重的叮咛和安排。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他来做这样的选择。

　　第一法神露出悲凉而无奈的笑。

　　“因为……你就是我啊。”

　　瑟兰德猛然惊醒。

　　当意识里那位未来第一法神的身影消失之时，瑟兰德缓缓睁开了眼眸，他的悲痛和绝望在逐渐地消散，最后化作一道暗光被掩藏进眼眸深处。

　　碧色瞳仁里冰冷且坚毅的光缓缓透射出来，有如一把锋利的利剑，在空气中激起一道凌厉的杀气。

　　“瑟兰德？”莱格斯顿立刻察觉到了瑟兰德的转变，他按着人的肩膀想要把人扶起来，看看对方发生了什么事。

　　但瑟兰德没有等他双手施力，就主动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你的手……”因为之前的动作，瑟兰德双手的伤口全都撕裂，此时正从纱布中透出刺目的血迹。

　　莱格斯顿立刻转身去取药草，想要帮他重新包扎。

　　“不用了。”瑟兰德举起左手，双眸半垂着，轻轻吟唱治愈的法术。

　　几乎是立刻地，半空中就出现轻柔又浓郁的白光包裹住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帮他恢复着。

　　而另外一条骨折的手臂，则是在瑟兰德的咒语吟唱下，先是发出噼里啪啦的折断声，再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后才是骨骼快速生长重接的淅淅索索声。

　　“莱格斯顿，我要闭关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我。”瑟兰德毫不在意骨骼重组的疼痛，哪怕额头冷汗密布，他也一脸平静，毫不在意。

　　莱格斯顿目光黯了黯，片刻后轻声回应他，“好。”

　　“谢谢。”瑟兰德轻声道谢，接着转身走出这间小屋。

　　此时的瑟兰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去探寻背后之人的动静，所以他忽略了那人眼中的疼痛和悲伤，也忽略了对方掩在衣衫之下的颤抖和僵硬。

　　时间流逝得毫无痕迹。除了人心间不断增加的伤痕和沧桑，没有人能够留意到它们的脚步是如何的无情与冷酷。

　　当瑟兰德打开制作室房门的那一刻，浓烈的黑暗瞬间席卷了他。

　　这半年的时光，塞西迪尔给他准备了无比丰盛的「大礼」和「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过渡吧，瑟兰德的犹豫和挣扎，只在这里了。

　　后面搞事情！搞事情！！剧情线会明朗起来！

　　布置了远不止260年的计划，马上就要启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