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析，好久不见啊，上次见还是个小屁孩，现在都已经长得比叔叔还要高了啊。”

　　“陈叔叔。”路嘉析看着面前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亲近地叫了一声。

　　陈导的试镜地点在一处摄影基地，今天人来得似乎不多，路嘉析排号排在最后一位，进到试镜房间里的时候，就看见陈导正在和编剧说话。

　　当初他爸爸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拍陈导的那部电影，拍到一半，恶性舆论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陈导最后依然顶着舆论让他拍完了他的戏份。

　　那以后两个人再没见过几次，只有偶尔他父亲祭日的时候，他有在墓地看到过陈导。

　　陈导和十多年前没太大变化，见人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和路嘉析寒暄过一番，他便直接切入正题：“你不用紧张，随便在这里抽一个主题演就行，组里的人都比较随意。”

　　路嘉析点点头，抽了个主题，主题以哭戏为主，五个场景，表演五种不同的伤心。

　　路嘉析简单地读了一遍场景，所有的表演方法迅速在脑子里闪过，他很快放下纸条，对陈导点点头：“陈叔叔，我可以了。”

　　第一场戏的关键词是小孩被抢走心爱玩具，路嘉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里已然浮上一层水雾：“那是我的。”

　　他开口的声音哽咽中带着几分稚气的执拗。

　　试镜的房间里人不少，除了陈导，一大半人原本都在各干各事小声交谈，然而很快，他们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路嘉析身上，直到最后一场戏演完，都有人没回过神来。

　　陈导的脸上出现明显的兴奋：“嘉析，来这边，看一下这场戏，你试试。”

　　路嘉析擦掉眼角的眼泪，点点头接过剧本，是一场被拐卖孩童成年后跟原生家庭还有抚养家庭双方的对峙戏。

　　眼底氤氲的泪意一瞬间消失，路嘉析放下剧本时，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僵持在两个家庭之间性格怯懦的少年。

　　几分钟后表演结束，试镜室里安静了许久，最后响起编剧很轻的一声：“这完全就是我笔下的林城啊。”

　　他感慨完激动地扭过头和陈导说话：“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这个孩子，是刚出道的吗？不然他这种级别的演技，应该拿过不少奖吧。”

　　陈导看着表演完安静站在原地的路嘉析，轻叹了口气，起身朝路嘉析招招手：“嘉析，你跟我出来一下。”

　　路嘉析是最后一个试镜的，门口已经没什么人。

　　陈导带着路嘉析没走太远，选了个没人的拐角停下，拍了拍路嘉析的肩膀：“你的演技一直在进步，叔叔很欣慰，前些年我一直走南闯北追逐各种奖项，没能照顾到你，是我的失职，从你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为演戏而生的，可惜了……”

　　“陈叔叔……”

　　“你很适合这个角色，不出意外，这个角色会是你的，但你也知道国内的形式，崔省在国内影视圈的地位很高，因此你想要在国内拿奖会很困难，你身上……残留着的你父亲的痕迹很重。”

　　路嘉析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陈导。

　　“我听你的经纪人说了，你一直想要演可以拿奖的戏，当年你父亲出事，电影节原本该是你父亲的奖项被崔省夺走，别说是你，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耿耿于怀，但人总得往前看，固守着过去，到最后你会发现困住的始终只有你自己，你该把你父亲留在你身上的那些东西放下了。”陈导说着叹了口气，安慰性地拍了拍路嘉析的后背。

　　路嘉析低垂下眼眸：“陈叔叔，我想要拿奖，并不是因为对奖项执着，我只是想要证明，我爸爸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

　　他不清楚他爸爸究竟有没有出轨，但使用非法手段抢夺他人资源，剧组里调戏女员工，生活糜烂，一堆的潜规则，那些说的都不是他的爸爸。

　　他爸爸分明是一个待人礼貌，每天拍完戏不管剧组离家多远，只要是在京都就都会赶回家陪妻子，甚至连娱乐生活都几乎没有的人，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只是听了只言片语，就全数否定了他爸爸生前所有的努力和成就？

　　“嘉析，虽然很残忍，但你必须要清楚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往往所有的‘真相’，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当事人会执着于事情的真相，对于绝大多数不相关的人来说，那些只是饭后茶谈，你想要做这场饭后茶谈里的正方，唯一的途径，就是将原来的胜利者踩在脚下。”

　　胜利者？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胜利者？

　　路嘉析抬起眼眸，刚张开嘴，就看到了不远处，正看着他的边星火。

　　——

　　从试镜的地方出来刚好是中午，路嘉析下午没有别的行程。

　　边星火打着方向盘，轻声问路嘉析：“路先生想要出去吃还是回家？早上阿姨送了些菜过来。”

　　“回家吧。”路嘉析闭着眼睛，脑袋靠在车窗上，声音听着没什么生气。

　　边星火透过后视镜看了车后座的人一眼，很轻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做完饭已经快下午一点，边星火在路嘉析的房间里没找到人，最后在黑漆漆的影音室里面找到了路嘉析。

　　影音室里面没有开灯，屏幕也没有亮着，影音室里的窗帘是专门改造过的遮光窗帘，因此里面黑得几乎没有一丝光亮。

　　随着门打开，走廊里的光照进去，照在了缩在沙发角落里的路嘉析。

　　路嘉析脑袋磕在膝盖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着，视线涣散到没有任何焦距。

　　边星火一下子就想起了雨夜那晚坐在床上整个人如同魔怔一般的路嘉析，他眉头微皱，推开门走了进去，走到路嘉析身边蹲下。

　　“路先生。”边星火很轻地叫了一声，沙发上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没有丝毫的动作和反应。

　　边星火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他起身坐到路嘉析身旁，抬起手抓住了路嘉析的手。

　　很凉，凉到几乎没有温度。

　　边星火脸色一沉，胸腔里的怒意顿生。

　　他强忍着压下心头的火气，弯下腰和路嘉析轻视，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路先生，你看看我。”

　　说着，手上捏路嘉析的力道也稍微放大了一点。

　　路嘉析这才猛地回神，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

　　“怎么了？我……刚刚走神了。”他看着边星火很轻声地问。

　　边星火扬起一抹笑，放柔了声音：“吃饭了。”

　　“哦，吃饭了啊。”路嘉析有些楞地应了一声，从沙发上撑着坐了起来，大概是由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他起身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晃。

　　边星火瞳孔一缩，迅速将他扶住。

　　路嘉析也没有别的动作，就那么靠着边星火，一起走出了房间。

　　边星火炒了四个菜，两荤两素，都是路嘉析喜欢的。

　　路嘉析在餐桌旁坐下，盯着满桌的菜，却半点胃口都提不上来，他拿着筷子半晌，最后什么也没有夹就放下。

　　“边星火，我想喝啤酒，冰箱里有两罐，你给我拿过来吧。”他抬眸看着边星火。

　　边星火回视着他：“路先生，你早上吃过饭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了，现在胃是空的，喝下去伤胃。”

　　“我想喝。”路嘉析看着边星火，眼眶一点点泛红，说出口的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抖。

　　边星火所有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看着路嘉析泛红的眼眶，眉头微皱起点了点头：“好，我去给路先生拿。”

　　边星火拿了两罐酒回来，没再坐在路嘉析对面，而是坐到了路嘉析身边。

　　他打开一罐递给路嘉析，路嘉析接过，就是一顿猛灌。

　　这还是边星火第一次看见路嘉析喝酒，他知道路嘉析酒量不算好，两三瓶下去脚底打飘的程度，平常喝这样两罐下去都会微醺，更不要说这样猛灌。

　　边星火脸色难看地伸手打算制止路嘉析的动作，哪里想路嘉析已经迅速喝完了一罐，就要去拿第二罐。

　　第二罐没得手，被边星火推远了。

　　边星火用自己的手替代酒被路嘉析握住，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擦了擦路嘉析嘴边的酒渍：“路先生如果难受，可以把想要说的话和我说，我不喜欢路先生做伤害自己的身体。”

　　“想要说的话，和你说？”路嘉析眯起看向边星火，“我可以和你说吗？”

　　边星火反握住路嘉析的手：“只要路先生想，路先生的所有话，都可以和我说。”

　　路嘉析紧紧盯着边星火的脸，好半晌过去他抬起手，摘掉了边星火脸上架着的眼镜，看清楚了边星火那双漆黑漂亮的温柔真诚的眼睛。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路嘉析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他抬起没有被边星火抓住的手，紧紧揪住了边星火的衣领，就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你会不会跟我说，路嘉析啊，不要再去执着于一个死人了，路嘉析，你要是再敢演戏我就和你断绝关系，路嘉析你还不明白吗，你会活成现在这样全是你爸害的，你和你爸一样，都是错的。”

　　路嘉析的声音里透着绝望，却没有大吼大叫，表情看上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泪一直在留。

　　“我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十岁，没有跟我爸爸分开过哪怕一天，我所有会的一切，都是我爸爸教给我的，可忽然有一天，所有人都跑来跟我说，你爸爸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你也和他一样糟糕透了，你过去的十年都应该被完全否定，你和你爸一样，都只是垃圾而已，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啊？”

　　“路先生，”边星火扶住颤抖不已的路嘉析，“路先生你看着我，你不是一个糟糕的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谁都没有权利否定你的任何选择。”

　　他半搂着路嘉析，微微弯下腰和对方平视。

　　路嘉析看着他，眼泪还在流，身体却不抖了很多，他嘴一瘪：“你撒谎，我才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没有撒谎，”边星火温柔地揉了揉路嘉析的头发，“对于边星火来说，路嘉析就是最好的。”

　　路嘉析被边星火这话说的一愣，眼睛扑闪扑闪的，眼泪还在流，脸上那种死寂般的悲伤却淡了很多。

　　“什么啊，你哪里学来的情话。”路嘉析扯了一下边星火的领口。

　　边星火温笑起来：“路先生想听，我还可以学更多。”

　　光照在边星火的脸上，路嘉析盯着他，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刚才灌下去的酒精上了脑，路嘉析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上下抖了抖，他埋下了头，低喃：“边星火，你干嘛这么好啊？”

　　“路先生不喜欢吗？”

　　“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的。”路嘉析又拽了拽边星火的领口，气愤似得。

　　饭厅里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响起边星火更加放柔了的声音：“我是路先生的。”

　　路嘉析一怔，抬起头来看向边星火，有些楞地开口：“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吗？”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边星火温笑起来。

　　路嘉析呆呆地看着边星火的笑容，跟中了毒似得，他盯着看了好半天，脑海中忽地闪过边星火那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他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

　　“你骗人。”路嘉析讷讷地开口。

　　“我没有骗你，路先生。”

　　“还说没有骗，”路嘉析松开抓住边星火领口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边星火心脏的位置，“你这里就不是我的。”

　　他戳完，盯着边星火的胸口，倏地一阵脸红，就要收回手，却在刚离开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

　　边星火抓着路嘉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目光深邃地看着路嘉析，哑着声音开口：“路先生想要我这里，是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气氛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