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话语出口, 屏幕前的父母表情各异。

　　贺母眼神微微变了变, 优雅地抬手，把掉在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贺父却只是眯了眯眼, 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说来听听。”

　　“放过韩天霜。”贺茗扬的背挺得很直，手交叠着放在书桌上, 话语也很简短。

　　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怀疑和怒意，也没有质问的色彩, 就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比起这么一个如果被媒体听见, 会立刻登上头版头条的爆炸性新闻，她更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

　　贺父什么都没说, 倒是她的母亲先开口了：“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跟我们有关？那个人告诉你的？”

　　“不，她什么也没说。”贺茗扬的语气没有一丝颤动，“但我确实知道，从一开始。”

　　贺茗扬的父母不一定了解贺茗扬，但贺茗扬却很了解她的父母, 这个黑料浪潮来得太凶猛，时机也非常巧妙, 非常有贺家的风格，一看即知是谁的手笔。

　　贺父脸色变了变，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赞许。

　　“没错, 这件事是我做的，我让清风去策划，展开一场针对她的全网黑, 看你的反应，进度比我想的还要顺利。”

　　贺茗扬面色冷淡：“我没有什么可反应的。”

　　这次是贺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贺茗扬，意有所指：“茗扬，你知道吗？从小你一焦虑，就喜欢用手指敲桌面。”

　　贺茗扬的手僵了僵，迅速停止了动作。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件事吗？”贺父用诱导的口吻问。

　　“不想。”贺茗扬的语气出离冷漠。

　　“因为那个女孩改变了你。”贺父并没有听她的话，而是接着往下说，“她让你变得浮躁了，情绪浮于表面，你甚至为了她，在自己的宴会上公然驳斥宾客，这样很不好……你的心不够平静，很难成大器。”

　　“所以，你就要毁了她吗？”贺茗扬的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准确的说，是毁掉一个让你冲动的不稳定因素。”贺父纠正她，语速平缓，“比如现在，你又因为她而激动了，这让她的危险系数再次上升了一个档次。”

　　“茗扬，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贺母温和地说，“她，或者说你们那个团体，甚至还算不上明星，里面没有你的话，我们根本不会听说她们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为什么要针对一个吃粉丝红利的女艺人呢？”

　　贺茗扬像是无法承受这样的重担，猛然垂下了眼睛。

　　她的父母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她做出选择。

　　也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过了几秒时间，贺茗扬抬起眼睛，她的眼神里只有坚定。

　　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一字不改：“放过韩天霜。”

　　贺父皱眉，露出薄怒的神情：“你还是执迷不悟？那个女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

　　贺母稍好一点，只是平静地说：“茗扬，不要任性，你要明白，所有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我知道，我会付出代价的。”贺茗扬轻轻地吐出每个字，语速却很快，仿佛她如果不一次性说完所有话。她就会后悔地收回。

　　听完她的话，她的父母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贺父追问：“你确定？”

　　“我确定。”贺茗扬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瞳孔深处淬着不会止息的火焰。

　　“那么，成交，等我开完会，就致电清风，取消计划。”贺父微微颔首，接着关闭了通讯。

　　贺母并没有跟他一样立刻离开通话，而是看向贺茗扬，神情里有无法辨认的复杂。

　　“你真的愿意为了她，而付出这么多？”

　　“和她无关。”贺茗扬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选择。”

　　所谓的选择就是，为了韩天霜，她可以付出一切。

　　挂断通话，她匆匆出门，车又驶向了公司的方向。

　　*

　　在另一边，韩天霜正在试图避开狗仔，从小区里偷偷出去。

　　经纪人是不敢问的，她多了个心眼，跑去询问沈甜甜，出门的时候能不能偷偷带她出去，结果沈甜甜给她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别了吧，最近我们出门都有不少人会偷偷跟车，就算你在门口没有被堵住，在目的地也会被堵的。”

　　在发现这个行为的危险性之后，韩天霜无奈地放弃了：“好吧。”

　　沈甜甜好奇地问：“你有什么急事，一定要出去吗？就差这几天？”

　　“没有，”韩天霜摇摇头，“就是去接个人。”

　　韩天霜想出门的原因是，她的表妹今天到了申城。

　　因为提前听了她妈的话，韩天霜对这个没有印象的表妹还是很有好感的，表妹似乎很喜欢她，也很信任她的声誉，所以韩天霜觉得还是应该照顾一下对方，毕竟18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在申城有些危险。

　　她自己出不去，最后索性委托了公司派给她们的助理，让工作人员去火车站接人到她们这里，而韩天霜就安心地在家里待着。

　　表妹很快就到了，她婉拒了助理的帮忙，独自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进来，满脸是汗，看着有些吃力。

　　韩天霜坐在沙发上，招呼她过来坐下，在倒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

　　可能是她妈喜欢贬人，给的预设太低，韩天霜看了几眼自己这个陌生的表妹，第一印象竟然还不错。

　　韩天霜自己的脸是遗传了她妈，而她这个表妹的脸跟她也有不少相似之处，放在一起，能看出血缘关系的痕迹，其他部分，身材匀称，五官清秀，眼神明亮，在普通人的标准里算是个小美人了。

　　出于职业病的影响，韩天霜在心里给她预设了一个上妆效果，接着感慨：难怪会想走娱乐圈这一条路，外在条件完全不行的，也不会考虑这条残酷的道路。

　　只是，这条路也并没有这么好走。

　　韩天霜是这么想的，但她当然不会直说，而是看着对方端起水杯后，才微笑着说：“你是想进盛世吗？”

　　在外人眼里，以韩天霜现在在公司的地位，塞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但最近这个愈演愈烈的黑评趋势，盛世却没有替她出头，很多人已经认为，盛世放弃了韩天霜。

　　韩天霜并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她只想让面前的少女明白一件事：有些事是很难走捷径的。

　　少女放下水杯，看向了她，然后开口，声音软甜。

　　“没有啊。”

　　韩天霜：……啊？

　　她看着对方，目睹着自己的表妹眨了眨眼睛：“姐，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这个长相，在普通人里还行，要进娱乐圈还远远不够格。我本来不想打扰你，是我妈非要我来试一试。”

　　“你能成功，不代表我也可以啊。”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圆圆的脸上有两个柔软的酒窝。

　　原来是这样。

　　韩天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表妹很难在这一行里脱颖而出，但听一个妙龄少女如此剖析自己，带来的观感很复杂。

　　“那你来申城打算干什么？”韩天霜问她。

　　表妹歪了歪头：“找工作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如果太难，过了这个月还是回家去复读好了，但是我妈不一定肯给我出学费。”

　　“她要是不给你出，就来找我吧，我给你出。”韩天霜揉了揉她的发顶。“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最近出不去，不能带你去玩了，但可以给你买点礼物。”

　　“这不太好吧？”表妹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从她一进门开始，韩天霜就注意到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看来确实如母亲所言，这是一个自己的粉丝，韩天霜猜测，她可能会提和追星相关的要求。

　　韩天霜笑了起来：“没关系，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提。”

　　“真的吗，那我提了！”表妹眼神发光地看向她，“姐，我想跟贺茗扬见一面！”

　　韩天霜的笑容僵在脸上。

　　表妹没注意她的表情变化，继续往下说：“从追你们那个选秀节目开始，我一直都超级喜欢她！决赛的时候，我还从家里偷了手机给她打榜！”

　　韩天霜勉强维持着表情不崩，捋了捋这个思路：当时选秀的时候，是她和贺茗扬争C位，其他人的人气跟她们两个都有断层差距，而表妹说连夜给贺茗扬打榜，就相当于努力不让她赶超……

　　破案了，原来她没能C位出道，就是因为连家里人的胳膊肘都往外拐。

　　硬了，韩天霜的拳头硬了。

　　妈，你骗我！！！她根本不是我的粉丝！！终究是错付了！韩天霜心里的小人在放声咆哮。

　　表妹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小粉丝表情，扭扭捏捏地说：“姐，我真的很喜欢她，你让我跟她见一面吧，就一面！”

　　“哦。”韩天霜满怀辛酸地点了点头。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不就是表妹追星吗？追的不是她，是她的队友，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算了，调整不过来。

　　“没有，姐，我也很喜欢你的！”气氛终于到了连表妹都察觉出不对的地步，她急忙补充，“我也有给你投票，还买了你们俩的周边，你看！”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韩天霜看着那随风晃动的手机链，一时失语。

　　这个手机链上的图案真是格外熟悉，沈甜甜有一个，上次遇见的那个粉丝也有一个……后来她自己也偷偷买了一个。

　　韩天霜还在想，表妹进门时投射在她身上那炽热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现在结合上下文一想，终于悟了。

　　那是标准的，粉丝看正主找的对象的表情。

　　韩天霜，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面对着全网铺天盖地的黑营销，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但在这个平常的下午，她在心里发出了一句深刻的感慨：

　　她真是太难了。

　　折腾了一会儿，韩天霜终于跟表妹交流得差不多，顺口问了一句：“既然这样，你今晚住哪儿？”

　　表妹皱着眉头想了想，显然是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快想到了答案：“我去附近的酒店凑合一晚吧，明天再找房子。”

　　“你不是只住一个月？这样找不到什么好房子的，”韩天霜社会经验比她丰富得多，一听就听出不对，“我一会打电话跟公司说一声，让你这段时间住训练生的集体宿舍，比较方便。”

　　公司毕竟家大业大，对通过甄选进来的训练生提供了还算不错的待遇，在申城这种一块地砖都比别地方贵的地方，能包吃包住，已经让很多人艳羡了。

　　尽管不能把表妹塞进公司，但给她腾一个床位，还在韩天霜的能力范围内。

　　“真的吗，姐，你太好了！”表妹露出一个雀跃的笑容，脸上残留着小女孩的天真。

　　她认清了韩天霜温和的本质，精神也就不那么紧绷，流露出活泼甜美的内核，直接冲大明星姐姐张开了双臂：“姐，来拥抱一下！”

　　韩天霜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孩子啊。

　　唉，就算胳膊肘再往外拐，终究还是自己的表妹。

　　她俯过身去，轻柔地回抱了对方。

　　两人都侧对着大门，并未注意门口的动静，就在她们肩膀相碰的时候，大门突然响了一下。

　　这个浅浅的拥抱一触即分，她们都转头看向大门，但门已经关上了。

　　表妹一愣，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姐，刚刚是不是有人啊？我进来的时候，门是有一条缝的。”

　　韩天霜也有这种怀疑，但她很确信狗仔进不来，自从上次查出这件事，公司就增加了安保，这个小区的出入也收紧了；如果是别的队友，应该会直接进来，不可能在门口逗留。

　　内心的怀疑转了转，韩天霜还是决定不再疑神疑鬼，宽慰吓得脸都白了的妹妹：“没事，可能只是被风吹了一下。”

　　她并不是特别担心媒体爆新的料，因为眼下进度走得差不多，公司那边，也该着手准备后续事宜了。

　　*

　　贺家的司机见多识广，本不应该被任何事所惊讶。

　　但这一天，当他开车跨越了半个城市，把大小姐送到她们的宿舍，正打算休息一会时，大小姐又默不作声地从门口折返回来，坐上了车。

　　司机试探地问：“您接下来要去？”

　　贺茗扬靠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回了他两个字：“回家。”

　　刚刚从别墅出来的司机：……有钱人真是或多或少有点毛病。

　　但这是他的工作职责，他很识趣地没有多嘴，而是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贺茗扬平静地看着窗外，今天以来已经看过好几次的风景，也并没有让她感到厌倦。

　　她只是想到了很多事情，除了今天的，也有从前的，从前几个月到去年，最后思绪又回到今天。

　　在她先前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韩天霜是承认还是否认，并不影响贺茗扬的判断。

　　但韩天霜一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否认了，贺茗扬明白她的想法，但这件事情只是徒增了她的痛苦。

　　天底下，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没有比韩天霜对她更好的人了……然而，却是因为她的原因，将韩天霜卷入了斗争的泥沼。

　　贺茗扬无法阐述自己心里的感觉，或许是她在黑暗之中行走太久，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无法触碰光明……

　　正是怀着这种心情，她向父母提出了那笔交易。

　　对于刚刚做出的选择，她永远不会后悔。

　　贺茗扬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点虐【疯狂暗示】这个事件马上要结束了~

　　这两章的小贺：一直在开车【不要误会！】

　　韩天霜家的遗传基因：很有自知之明【。】

　　论表妹的心路历程：

　　最开始看贺茗扬：这是我姐姐的队友。

　　后来看韩天霜：这是我家姐姐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