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渊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一连几天始终不肯再露面。倒是徐海帆每天上课哈欠连篇，对这位年轻的教授简直是一肚子发不完的牢骚。

　　“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变态。”徐海帆两边眼下都是青黑，目光呆滞无神，“天天就知道布置大作业。写写写，他喵的当初哥备考都没这么累过！”

　　纪凡“……”他真不记得傅明渊跟徐海帆有什么过节，非要算起来，傅教授最百无聊赖的时候，徐海帆还陪他下棋解过闷。

　　可话说回来，照这折腾人架势，要说两人没过节，怕是三岁小朋友都不相信。

　　纪凡心里问号连篇若说是为了晚自习睡觉这种小事，他印象里傅先生可不是这么小鸡肚肠的人啊。

　　这样想的人可不止是他一个。

　　确切说，除了倒霉催的徐海帆，所有学生都对傅教授印象极好。

　　校长为了表示欢迎，特地开了个讲座会，让傅明渊上台给学生们说了两句。傅教授看着冷漠，公开讲起话来却温和有礼，一下子俘获了底下学生们的心。

　　到了献花环节，大伙儿都抢疯了，最后好不容易轮到的两名学生都是s班的，他们回来又是好一通吹嘘，听得大家都心生神往。

　　出于莫名有点不爽的心理，演讲那天下午。纪凡只在礼堂最后排略坐了一会儿，遥遥看了眼台上众星捧月的人，就退了出去。

　　当然，徐海帆也没有去。他不知道纪凡心里那点小九九，见他退出来，只当他是自己最忠实的战友，往后抱怨得愈发肆无忌惮了——毕竟除了纪凡，人人都追捧着傅教授，又有谁肯听他诉苦呢？

　　“哼，那家伙就是会蛊惑人心，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难伺候呢。”徐海帆做出总结，实在撑不住了，打着哈欠往桌上一趴，再度陷入梦乡。

　　——托某人的福，可怜的徐同学早先还能唠叨两句，现在干脆连贫嘴都贫不动了，倒是叫纪凡的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说起来，傅教授难伺候倒是真的，纪凡暗自点头同意，想当初在南极，那人也老是喜欢逼迫他，戏弄他，有时候都见他羞耻爆了还不肯不收手……

　　不知想起了什么，纪凡觉得脸上一热，赶紧晃晃脑袋，竖起课本挡住了自己通红的耳朵尖。

　　“现在也是，明明就……却总拖着不肯见他，”纪凡垂眸，无意识抠着桌角一块剥落的白漆，心想，“这人真是坏透了。”

　　既然对方不主动来找，那他也不去。

　　纪凡三两下拿定了主意，赌气地想，什么演讲，爱讲几次讲几次，反正他才不去凑热闹。

　　这天也恰好是联考出分的日子，这会儿午休刚过，闷热的积雨云堆在天边，似乎随时会有一场大雨。

　　等到了下午，老师那里就会陆续收到学生们的成绩。

　　最晚到晚自习前，通知栏里一定会张红榜公布获奖的学生名单。

　　空气闷热潮湿，吊顶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班级里看似静悄悄，实际上大伙儿都有些心浮气躁，心思压根不在课本上，个个儿都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喂，物理竞赛出分了！是物理！快去看啊——”

　　不知谁在走廊里吆喝了一声，像是往湖面上投了颗石子，教室瞬间沸腾了。

　　“走走，快去，去老许办公室。”

　　“哎你看见成绩了？有没有我？有没有我？”

　　“还没啊，只听说今年成绩好像不错……”

　　物理竞赛组的学生转眼就跑得一个不剩，连最近一直默不吭声的赵安也急匆匆跟在后面，连带着还跟去了不少和他们关系好的同学。

　　比如纪凡前座的刘铭，他跟赵安关系暧昧已成了班级里公开的秘密，一听说出分，他比正主还着急，像个炮弹似的直直跑出了教室后门。

　　纪凡也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情不自禁握紧了塑料水笔，频繁朝外张望。

　　既然物理来了，那其他几科大概也不远了。打从早上开始，他的两边眼皮就齐齐跳个不停，一时倒不确定等会儿来的可能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方浩然、吴岚……”

　　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举着手机往回走，屏幕上是刚拍下来的获奖名单。

　　“哇，都有谁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这下，教室里仅剩的学生也不学习了，全都一股脑围了上去。

　　“哎呀别抢别抢，我给你念还不成吗！”手机的主人哀嚎一声，“我这还是新买的，摔坏了你赔啊？”

　　纪凡本来也想靠过去看看，闻言默默停住了脚步。只听那男生清清嗓子，从三等奖开始念。

　　名单并不长，很快读完了。

　　三等奖4个，二等奖2个，都分别拿到了加分。

　　纪凡仔细算了算，物理组总共有十六个人，这成绩放在其他学校可能傲视群雄，放在实验中学却着实一般，往年的获奖人数要多得多。

　　而且赵安……

　　他抿了抿唇，她之前可是冲金的种子选手，谁能想到，最后竟然连个三等奖都没拿到呢？

　　纪凡有些感慨，刚一转身，便见赵安正眼睛红红地往回走，刘铭在一旁嘘寒问暖哄她，结果被她狠狠推开了。

　　跨进教室门，赵安甫一抬头，恰好撞见纪凡凝视的目光，想也不想地瞪了他一眼，怒道“看什么看！看热闹看够了没？”

　　教室里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纪凡倒是没说什么，好脾气地侧身让她过去。

　　徐海帆刚醒来看见这一幕，眉头一皱就要撸袖子打抱不平。纪凡扯了下他的衣摆，默默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

　　赵安谁也没理，蹬蹬蹬冲到自己座位旁边，一把拖出满抽屉的物理竞赛书，拉到教室最后的值日角，挥手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刘铭跟上来，被她脸上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你……”

　　赵安光扔还不解气，又捡起一旁的讲义，当场狠狠撕成了两半。

　　这时，物理组的其他几个获奖或是落榜的学生也都回来了，一进门见到她这副发疯的模样，都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除了刘铭，竟没有一个肯上前安慰她的。

　　赵安撕着撕着，把东西往地上重重一掼，蹲下身哭了。

　　教室里很快重新热闹起来，他们甚至懒得朝后多看一眼——落榜的又不止她一个，既然技不如人，又在这里做给谁看呢。

　　纪凡再回头看时，刘铭已经低声安抚了赵安好一阵，最后将人半拖半抱地带了出去。

　　不多时，化学分数也公布了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便更没有人在意先前的这场闹剧了。

　　傍晚时分，苦等了半日的雷雨倾盆而下，雨水透心凉的爽利，将燥郁气氛一扫而空。

　　不知为何，往年总是第一个出分的生物今年格外的慢，直等到快放学也不见动静。大家纷纷猜测，或许是要等到明天了。

　　纪凡紧张了一整天，这时倒平静下来。他瞥了眼旁边如屁股着火一般坐立不安的发小，反过来安慰他“该上总会上的，急也没用嘛。”

　　徐海帆白了他一眼“道理我又不是不懂。现在皇帝不急急太监，你开心了是不是？我啊，总有一天要给你操心死。”

　　纪凡争辩不过，便笑笑说，那我送你出去坐车吧。徐海帆嘴里哼哼唧唧的，到底不敢违抗傅明渊的要求，磨蹭了一会儿，拎起书包跟着朝外走。

　　就在这时，几个学生风一样从他们身边跑过。纪凡抬头，忽地注意到公告栏那围了一大圈人。

　　徐海帆的眼神瞬间亮了，赶紧戳他“喂你看，好像张榜了！难道说生物也出了？”

　　出成绩了？纪凡呼吸急促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愣愣杵在了原地。

　　“喂，纪凡？”徐海帆又捅了他两下，扭头瞥见他表情，忍不住嗤笑道，“就你这出息，还笑话我呢。”

　　“我……”

　　“行了走吧。”徐海帆不由分说地拽过他，大跨步朝榜单方向走去。

　　见两人挤进人群，周围的学生纷纷避让出一点空间，与此同时，更有不少诧异的目光停留在纪凡脸上，四周响起窃窃私语。

　　不过，这些异样的动静，纪凡全都注意不到了。

　　他眼睛里只剩下面前红底黑字的获奖榜——那里，他的名字高高挂在第二，正排在陈臻的后面。

　　陈臻拿了唯一的一等奖，而他，是紧随其后的第二名，二等奖，加10分。

　　“卧槽！”徐海帆张大了嘴巴，转过来看纪凡，“卧槽，纪凡，你真的上了啊！”

　　纪凡啊了一声，脑子仍是糊涂的，随即被徐海帆紧紧搂住了。

　　“哈哈哈哈你可以的啊纪小凡！”徐海帆满脸笑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被他的情绪感染，纪凡脸上也渐渐带出了一丝喜色，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我上了。”

　　“恭喜呀。”“恭喜。”

　　不知谁起了头，周围的学生纷纷送来了友善的祝福。

　　在实验中学，生物竞赛不算是什么热门的项目，像今年这样斩获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以及几个三等奖，已经很了不得了。

　　纪凡觉得一股久违的暖流滋润了四肢百骸，并非因为加分，而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付出的努力有了回报。

　　——原来傅先生说得没错，他也是可以的。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事事都落在人后的乌龟凡了。

　　纪凡被徐海帆搂着又拍又跳，恍惚间往人群外扫了一眼，校门边好像遥遥站着个高佻英俊的男人，正抱臂定定看向这边。

　　那是……傅先生？

　　视线被来往的路人挡住，纪凡踮了脚尖也看不清，便气喘吁吁地推开人堆外挤，等到了外面，却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徐海帆不能久留，兴奋闹腾了一阵后，依依不舍地坐上公交走了。

　　今天的晚自习，纪凡仍旧是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也不太恰当，大概是因为他一跃成了班里生物竞赛成绩最好的学生，课间忽然多了不少人来找他搭讪。

　　大多是来问生物问题的，纪凡脸皮薄不好拒绝，只好一一回答了他们。

　　“吵死了。”学习委员赵安拎着水杯从他身旁经过，不咸不淡地道，“安静点行不行，别人还要自习呢。”

　　“现在是下课时间好不好，有本事你记我名字咯？”还没等纪凡回答，旁边的小姑娘就抢着怼了赵安一句，“天天就知道跟老师告状，马屁精。”

　　“你……哼！”赵安气得够呛，狠狠剐了纪凡一眼，掉头走了。

　　纪凡“……”他是真的巨无辜。

　　到了放学时间，夜雨还没有停。学生们撑起一柄柄彩色的伞，衬着街灯，像是无数簇拥着的花朵，挤挤攘攘涌出校门，汇入不同方向的街道。

　　雨下得不大，纪凡边走边展开手中的折叠伞。或许是因为压在抽屉底下太久了，伞骨有点歪，撑了几下都没撑开。

　　他正试着拨弄伞面，忽觉身后肩膀处传来一股大力，竟将他推得一个趔趄。

　　纪凡猝不及防，朝前猛冲了两步，脚下恰好又是滑溜溜的水坑，整个人失去重心跌了出去。

　　幸好他反应不慢，立刻单手撑住了地面，这一跤总算是没有跌实。

　　即便如此，校服上也溅了不少泥点子，等缓过了劲，他渐渐感觉到掌心钻心的疼，大概是撑那一下磨破了皮。

　　纪凡支着伞，艰难地重新站起来，回头只见几个男生站在墙根的阴影里。

　　为首的是刘铭，他表情略带嘲讽“今天没徐海帆护着你了，你怎么就自己摔了？真是不当心。”

　　“刘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对啊，万一被那谁知道了……”

　　旁边几个男生是上次纪凡值日时一起推搡过他的，后来挨了徐海帆的教训，到现在还有些畏畏缩缩，此时满脸踌躇，紧张地看着正僵持的两人。

　　纪凡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忽地听见背后传来沉闷的摔车门声。

　　这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突兀，简直像是一声压抑着怒火的惊雷。

　　几人都愣了愣，下一秒，纪凡便感觉到有人如旋风似的从身边刮过，直直冲向刘铭。

　　“你……”刘铭话音未落，便被人轻轻松松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徐海帆？

　　纪凡下意识地眯眼看去，只见昏暗的灯光映出了一个高佻的影子。

　　不，不是他，徐海帆根本没那么高。难道是……

　　纪凡眼睛瞪大了些，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那个名字在喉头滚了几滚，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