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个热闹的老戏台, 到底戏台上演了什么，他们和小孩子们又吃了什么小吃，唐晋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大概记得他们都很开心。

　　但是, 那天晚上, 竹篾花灯串成的连绵亮色，蜿蜒于山路之上的景象, 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当暮色四合, 全村的小孩子们都举着点燃烛芯的竹篾花灯，从村中央一路走到背靠的青山，绕山路向上, 在山腰的老庙合掌拜过, 再从另一侧山路绕下，经过整个村子, 回到村中央，结束祈福。

　　暖黄色的灯火，在越来越漆黑的夜色中, 顺着山路蜿蜒逶迤, 连绵不断，远远看去，全然看不到举着竹篾花灯的人，而只有灯火。

　　就像是一条盘爪停驻于山间的长龙, 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也许是不曾踏入过这样浓重的黑夜, 也许是举着花灯走了太久不可避免的疲倦, 唐晋记得自己当时，在下山的半途中，突然停步回望。

　　那灯火长龙在黑夜中带着古朴的壮丽之美, 与铺满苍穹的万千星辰相映衬，让唐晋感觉像是被一条从星空飞落的远古巨龙投下一瞥，难以抑制地察觉到人类在大自然中的渺小。

　　唐晋忍不住握紧了秦北辰的手，不知道该说是害怕还是不安，但同时，又不可回避地欣赏这壮丽的火龙美景，并为这美好而深深震撼着。

　　“好漂亮啊。”

　　秦北辰也凝望着这灯火星空，嗯了一声。

　　恰在此时，人群骚动起来，有大人小孩指着天空喊，“星星动了”“有流星”。

　　星陨如雨，划过天际。

　　唐晋立刻双掌合十，把猫耳花灯用两边手腕艰难夹住，还不忘催促秦北辰：“快许愿！”

　　那场流星雨片刻即逝，不过寥寥十数颗，唐晋睁开眼时，已经没了。

　　唐晋记得自己好奇地问秦北辰：“你许了什么愿？”

　　秦北辰一手举着兔子花灯，一手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垂眸回答：“没。”

　　“多浪费！”

　　“与其闭眼许愿，不如睁眼看着，闭眼才是浪费吧？而且，前两天说要反对封建迷信的是谁？”

　　面对秦怼怼的回话，唐晋哑口无言。

　　秦北辰还补充说：“实现愿望靠的是努力，不是流星。许愿没用。”

　　唐晋彻底蔫了。

　　看他蔫下去，秦北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许了什么愿？”

　　唐晋没好气地说：“和某个嘴巴坏的讨厌鬼一直上一个学校，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耳边是前后听不太懂的方言闲聊，还有夏日的蛙叫蝉鸣。

　　最后，秦北辰用一种安慰式的口吻说：“会实现的。”

　　骗子。

　　唐晋睁开眼，眼前是自家卧室雪白的天花板。

　　那布满星辰的黑夜，那盘旋山路的火龙，兔子花灯和猫耳花灯，还有如同骑士般陪在他身边的小秦北辰，都瞬间远去。

　　秦北辰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

　　唐晋哼唧一声，想起忠顺公后来说过的话，戴上耳机，把枕头下的长条卡纸掏出来，用MUJI的手动碎纸机碎成一条条的“面条”，横剪成五六段，丢进一个已经装了很多碎纸条的玻璃罐里。

　　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新的长条卡纸，塞到枕头下。

　　别再走丢了。

　　唐晋躺回枕头上，看着天花板，在音乐声中，慢慢睡着了。

　　明天是暑假的第一天，他要在记事本上，做好暑假计划——做计划，是秦北辰从小喜欢并固定执行的生活方式，也是唐晋后天养成的习惯。

　　*

　　相熟的一些男生在群里讨论了两天，最后得出的聚会项目还是落足于聚餐，用成大仙的话来说就是“不惊险不刺激”，但大家各有各忙，上补习班的，准备出门玩的，参加集训营、参与项目的，能凑到聚餐已经不错了。

　　聚餐定在一家有点网红的海鲜自助餐，反正有胖子在，肯定吃得回本。

　　唐晋不是和秦北辰一起去的，秦北辰在家里公司那边，和唐晋不顺路，所以唐晋到达集合的奶茶店时，秦北辰还没来。

　　胖子和成大仙他们正凑在一圈，不知道在说什么，各个脸上带着坏笑。

　　“说什么呢？”唐晋一边坐下，一边好奇地问。

　　成大仙转了转眼睛，说：“我们在说你家秦秦魅力大。”

　　胖子贱贱的笑起来，带动了一圈贱笑。

　　“奇奇怪怪，”唐晋轮个扫视他们，“秦秦魅力大怎么了？”

　　胖子用明显勾_引人继续问的语气说：“不怎么，不怎么，秦总天生丽质难自弃。”

　　成大仙接口道：“帅到违规。”

　　男生们又笑起来。

　　唐晋皱眉，正经问：“到底怎么了？都是一个班的，没事挤兑秦北辰干什么？”

　　见他似乎有些生气，胖子赶紧道：“我们也是为秦总鸣不平呀！他是受害者！冤，比窦娥都冤。”

　　成大仙故作正经地当捧哏：“就是，都怪秦总太帅了！”

　　其他男生有心收敛，听到成大仙的那句，结果笑得更厉害了。

　　有个男生顺势揶揄道：“你们别调_戏我们草了，我们草待会儿急了。”

　　成大仙见好就收，当捧哏的是他，当好人的也是他，揽着唐晋说：“你们这些人，不地道，草啊，来来来，本大仙与你细细分说。”

　　胖子在旁边啧啧有声：“成宪，你他妈的心脏。草啊，不要被这种pua渣男迷惑，还是你最爱胖来告诉你真相。”

　　有男生大声抗议：“基量超标了，拒绝搞基。”

　　没有舞台，也挡不住这帮文科男戏瘾大发，唐晋时常感觉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还很担心他们败坏秦北辰对一班的印象，怎么想都是这帮蛇精病的错。

　　唐晋心累道：“不要演了，你们倒是说啊。”

　　于是成大仙十分骄傲地给唐晋讲述了他是怎么从补习班同桌的好友的地府高中同学那里，得到的第一手情报。

　　成大仙先是详细叙述了他是如何曲线联系上地府高中美女的全过程，被唐晋冷酷打断：“跑题了，扣十分，说重点。”

　　成大仙很委屈，但很快又眉飞色舞起来。

　　“本大仙好不容易认识了地府高中的美女，对吧？本大仙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吗？那必须不是！本大仙多关心你啊草，我立刻就想起你，和你家秦秦来了。”

　　有男生嘲他：“你就是想借帅哥打开话题吧，你个禽_兽。”

　　成大仙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脸都不红，坦然自若地继续说：“我就问她认不认识秦总，她说秦总谁不认识，她和秦总同班，她还说，在地府高中那不见天日的地儿，秦总就是她们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结果还被个变态膈应得转学了。”

　　本来唐晋就那么一听，听到最后，支起身子侧过去直视成宪，问：“怎么回事？”

　　成大仙转过头去，对胖子摊开手：“给钱，给钱，我就说草他不知道，这种事秦总好意思跟人说才怪了。”

　　胖子在他手上盖了一巴掌，用三层下巴点点唐晋的方向，光明正大地赖钱道：“你快说吧，看把我们草给急的。”

　　成大仙对着唐晋的视线嘿嘿一笑，继续说：“地府高中封锁消息是真NB，怪不得跳了几个咱们外面都不知道，秦总这事，他们高二其他班上的人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还是美女家里跟他们班主任有关系，才知道的。”

　　他又是提跳了几个，又说消息封锁，唐晋真急了：“你快说啊。”

　　成大仙这才施施然道：“地府高中不是全封闭吗？他们班有一男的，暗恋秦总，晚上从宿舍溜到教学楼，对着秦总课桌打……咳，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次，被巡查老师捉了个正着。秦总就怒而转学了，听美女说，他们班主任和校领导专门找秦总谈了好几次，许了很多条件劝秦总不要转学，没用。我本来还以为是咱S高下大本钱把秦总挖过来的，没想到根本是坐收渔翁之利。”

　　在成大仙的叙述过程中，男生们陆续发出表达恶心的呕声。

　　胖子捏着嗓子感慨：“咱秦总，多么冰清玉洁的人儿啊，哪能受得了这种腌臜事。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男生们又笑。

　　有男生阴阳怪气地说：“大胆，小心许莱女神说你们恐_同。”

　　男生们爆笑起来。

　　笑完，他们才注意到唐晋沉默很久了。

　　唐晋眉头紧皱，咬着牙，一副要在沉默中爆发的样子。

　　胖子和成大仙对视一眼，成大仙拍拍唐晋肩膀：“草啊，别生气啊，不是说明你家秦秦魅力大吗，再说，就被恶心了一把，好歹没真正有什么损失。”

　　唐晋怒道：“就被恶心了一把？那么猥琐的行为，是个人都不该做吧？喜欢秦北辰不会告白吗？为什么要做这么恶心的事情！虽然秦北辰肯定不会答应，但做出这种事情……一般人遇到就够恶心了，秦北辰还有洁癖，这什么人渣啊！”

　　男生们没想到唐晋反应这么激烈，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唐晋发火，顺着唐晋的思路一想，不禁也从看帅哥笑话的心态中对秦北辰生出了一丝丝同情，纷纷道“秦总实惨”。

　　唐晋问成大仙：“那人是谁？”

　　成大仙汗都下来了：“小人不知道。草啊，你还想去寻仇还是怎么的？冲动是魔鬼啊！”

　　胖子也在一边劝，大喇喇道：“秦总家那个条件，想收拾那人怎么都能收拾，再说了，秦总都没跟你说，显然觉得丢份儿，不想让兄弟知道，你急什么，急也没用。”

　　唐晋闷头生气，不说话了。

　　秦北辰进店里的时候，胖子和成大仙一副与他们无关的好心模样，对秦北辰交待：“秦总，咱们草心情不好，交给你了。”

　　秦北辰挑了挑眉。

　　人员到齐，大家往自助海鲜店前进，唐晋垂着脑袋在秦北辰身侧，蔫头蔫脑的样子。

　　他既因为秦北辰遭遇了这么猥琐的事情而生气，又因为秦北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而郁闷。

　　秦北辰问：“怎么了？”

　　唐晋慢吞吞的摇摇头。

　　一直到进店开吃，唐晋都保持着这副蔫头蔫脑的模样，秦北辰给他端什么他吃什么，都没精神自己去拿。

　　成大仙围观片刻，啧啧有声，跟胖子意有所指地讲笑话：“不娶何撩。”

　　胖子猥琐一笑：“你怎么知道不娶？”

　　男生对好兄弟玩梗可以玩到毫无下限，真碰上真基，大部分都避之唯恐不及。

　　饮料过三巡，聚餐进入了互相嘴臭并不准生气的固定直男环节。

　　唐晋这个一班吉祥物基本处于团宠地位，通常不会有人对他找事，而秦北辰实际上游离于全班交际圈外，有成大仙四处嚷嚷他家情况，加上从班长手中抢走了年级第一的硬实力，再傲气的男生都不会轻易找他麻烦。

　　但凡事都有例外。

　　刚才在奶茶店里分享八卦的男生之一，冷不丁问秦北辰：“秦总，来玩快问快答吗？不间断三个问题，问题没有范围，一秒回答，谁答错了或者答不出，就不准换气喝一整瓶可乐。”

　　他边说，边从脚边地上拎起了从饮料区拿来的1L可乐。

　　胖子直觉不妙，笑着说了句：“你干嘛？”

　　成大仙作壁上观，显然等着看戏。

　　唐晋感觉气氛不太对，抬起头来，秦北辰却像是一无所察地点头道：“行啊。”

　　“好，”那男生站起来，“准备好了啊。”

　　秦北辰冷淡地看着他。

　　“一，你在地府高中考过最高的名次是，答！”

　　“第一。”

　　“二，你最喜欢的XV女_优是，答！”

　　“橘梨纱。”

　　“三，你是不是喜欢男的，答！”

　　“不是。”

　　这就很尴尬了。

　　唐晋非常生气，正要说话，被秦北辰按住后背阻了一下，秦北辰平静地看着那个男生，问：“换我问了吧？”

　　那男生没想到秦北辰被尴尬了一把还要继续玩，啊了一声，点头。

　　“那你准备好了。”

　　那男生紧张地回应：“额。”

　　“一，你知道你期末考全班排名倒数第八吗？答。”

　　“不知……啊？你怎么……”

　　秦北辰不管他的回答，继续快速问道：“二，现在我们所处的这家店隔壁的奶茶店店名是什么？答。”

　　“叫……等等……”

　　对方已经输了，秦北辰还是快速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三，你知道你不是不脑残吗？答。”

　　“不，是，不对……我艹，秦北辰你什么意思？”

　　秦北辰回道：“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整个大桌都安静下来，这些男生中不乏爱挑事的，但秦北辰看向那男生的视线，好像对方不是个活人，而是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蔑视到了极点，冷漠得像个机器。

　　成大仙出声打圆场：“他也没什么意思，这游戏就没意思，算了算了。”

　　陆续有男生附和。

　　秦北辰：“喝。”

　　这一个字，又让整个大桌重回安静。

　　那男生咬了咬牙，拧开瓶盖，刚下定决心把瓶子用两手举起来，唐晋站起身，说：“算了。”

　　那男生很想克制住，但还是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胖子和成大仙脸色也活起来，看样子还打算和稀泥。

　　唐晋拉着秦北辰手肘，让秦北辰也站起来：“秦北辰，我们走。”

　　胖子和成大仙在后面追了几步，“别走啊唐晋”“草啊，你别……”，但唐晋没搭理他们，只是往身后摆了摆手，拉着秦北辰离开了。

　　等闷头走出去老远，唐晋才想起来说：“你别生气。”

　　秦北辰十分冷静地回答：“我没生气。”

　　他确实没生气，最多算是卸掉了伪装，放飞了一次自我。

　　“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生气？”

　　唐晋又闷头不说话了。

　　秦北辰反问：“难道你希望我生气？”

　　唐晋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秦北辰，瞪着眼睛说：“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好了，别想了，”秦北辰语气很无所谓，会读心一样说，“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他们打听到我转学的消息了？”

　　唐晋默默点头。

　　唐晋想了想，说：“他们也不是恶意的，他们就那样。额，故意问你找事的那个除外。”

　　秦北辰从小就生活在小男生的嫉妒之下，男生对同性有多恶劣他见识得多了：“我知道。”

　　唐晋想来想去，最大受害者都是秦北辰，伸手想去摸秦北辰的头毛：“wuli可怜的秦秦啊……”

　　秦北辰怒而拍开：“洗手了吗！”

　　唐晋手一顿，突然皮了一下，摸一把就跑，愤怒的秦北辰追了他半条街，被秦北辰的手肘扼住了他命运的喉咙。

　　他家秦秦不愧是练过拳击的男人。

　　“晃开我，晃开我，不能夫西了……”

　　秦北辰松开手肘，拿出手机打车。

　　唐晋撑着膝盖咳嗽，半晌才抬起头：“那个人，地府高中怎么处理的？”

　　秦北辰平静回答：“调到慢班。”

　　唐晋怒了：“就这？”

　　秦北辰见怪不怪：“本来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处理，那么多高中盯着呢，地府高中必然是小事化了的态度。”

　　唐晋气道：“虽然不对，可我好想打他。”

　　“跟那种东西，计较什么，”秦北辰语气中是极端的厌恶，“告他也不可能告赢，严格来说，他只是违反了校规。他不要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就可以了。”

　　唐晋顺口问：“那要再次出现了呢？”

　　秦北辰用很无语的眼神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就不能盼点好事。

　　唐晋执拗地说：“他要是再出现，我一定要让他收到教训。”

　　秦北辰真想让唐晋好好看看自己，他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二，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但也是有健身习惯的人，唐晋竟然还是把他当作当年的小朋友，随时都想护在他前面。

　　“笨猴子。”

　　“干嘛骂我啊！”

　　“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你总能头铁冷题材扑出新高度

　　我：（笑着活下去）

　　基友：变身码字机吧

　　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