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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修养

风里话 17984字 2022-12-10

  珺林那句“再扑倒一遍”自然不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西辞情意, 真要她再扑一遍。相反是因为感受得太深, 忍不住想多得一次这样的拥抱。

  只是,没有情根的西辞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她便实实在在地又扑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直到最后, 她趴在珺林肩头,有些呆傻地呢喃道, “不扑了吧,我没力气了。”

  珺林抱着她, 下颚抵过她额头摩挲。不知过了多久, 她在他怀中睡去。唯有他的话散在风里,“阿辞, 我们的情意原已无需感受, 早已融进血液骨髓里……”

  *

  北荒之事尘埃落定, 只是数十万圆毛因战乱之故,一时间陷入沉睡。西辞便也无法再寻来撸玩。

  珺林亦觉抱歉。

  西辞却不觉什么, 反而笑道, “近来也不觉为何, 并不如过往那样,心心念念想要各式圆毛。”

  说这话时, 她自己盘算着,仿若是与珺林成亲后,她一颗心便定了下来,对圆毛的渴望慢慢淡去, 若非有人提起,自己也难得想起。有则撸之,无则亦可。

  “怎会这样?”珺林亦好奇道。

  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西辞如何会爱上圆毛。青梅竹马的一万年里,他不记得她有此嗜好。却在近来的一万年,她爱圆毛之心传遍天下。

  难得空闲,塔顶外沿云雾缭绕,碧空中燕雀穿梭。西辞坐在寝殿外的座榻上,制着水蜜酸杏,珺林在她对面,烹煮“松风翠乳”。

  “大概是我重伤初愈后的第五十个年头,我第一次做梦,梦里朦胧一片,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什么也看不见。”

  西辞冲珺林笑了笑。

  “那个轮廓当是一头灵兽,只是初时十分庞大,转瞬又变得寻常家畜般大小。唯有触感万分真实,一身圆毛,柔软光滑,她伸手触摸,仿若醒时一般真切。”

  西辞拣了一颗酸杏递给珺林,想了想继续道。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我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后来每隔数月便重做一次,皆是相同的梦境。每次醒来,我便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整个人喘不过气……”

  西辞挑拣杏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珺林,声音有些哽咽。

  “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整个人落寞无依,唯对那圆毛生畜滋生出无限渴望……待到第四次做过这个梦,我便开始寻找圆毛畜生把玩……”

  这回,她只望着寂寥苍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只是珺林却蓦然停下了烹茶的手。

  他听她说,“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的妻子,说出更多的话。

  “你知道三年前我为何来八荒吗?因为洛河来七海那日,我又做梦了。梦中,虽依旧看不到灵兽头颅身子,却是无比清晰地望见,它有一条粗胖毛绒的大尾巴。你看东奔西顾他们有胖尾巴吗?”

  “你还记得我们在这白塔中第一次争吵吗,你给东奔西顾喂萝卜,不小心噎到了他们,我说要夷平八荒。其实原也不是为了那两只兔子。是我前一日又做梦了。”

  “还是只能看清毛绒大尾的雪白圆毛,唯一不同的是,那尾巴居然将我笼了起来,严严实实的护着我。我缩在一团雪毛中,又是安心又是撸得畅快。可是那个梦境太短了,我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便觉得彻底失去了那头圆毛。那日,我心情很差。”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梦境在逐渐清晰,对不对?”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说了你可能不信,在我们大婚前一日,我再次梦见了圆毛。可一切彷如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丝毫看不清它的模样。只看着那头圆毛朝我奔来。每次,在即将跃入我怀中的时候,我便会退开了数丈,看着他扑空。明明我很想上去抱一抱它,却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动地等他入怀。”

  “ 一夜梦境,它都没能跃入到我怀中。新婚那日,从毓泽晶殿出来,我的手都是抖的。我好怕,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但是、但是后来有一刻,我简直难以置信……你、当是更加不信。就是你握住我手的一瞬间,我突然便定下了心来,半分恐惧都没有了。”

  “便是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过往那般一心想要撸毛了。”

  “是不是很神奇!”说了良久的话,西辞长长的呼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玩笑模样,“许是因为嫁给了你,知道那北荒之地的圆毛皆是我的了,便也不再稀奇。有恃无恐了。”

  珺林一字一句的消化着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双目静静盯在她身上。

  丛极渊战场上,最后一重天劫落下的时候,正是他将西辞情根抽出之际,他携情根抵天劫。天劫挡去的那一刻,他亦被劈出了原身。

  雪白圆毛,蓬松大尾,当是留在她脑海中最后的片段。

  原来,她不是因为爱圆毛才嫁给自己的,是因为爱自己才爱上了撸圆毛。是他们青梅竹马的情意,敌过了让她忘记前尘的天劫,留下一抹彼此相爱的痕迹。

  ……

  知晓这些,于珺林,自是又喜又疼。加之西辞近来的确体力不济,人也嗜睡。

  珺林便索性关了青丘城门,避在塔中陪着她。

  只是,踏实日子没过几天,不速之客便寻上了门来。

  这日,庆蒂入了青丘君殿。此番不是跳窗户进的,乃是递了帖子正正经经来的。

  彼时,珺林和西辞正在对弈。听闻庆蒂求见,珺林自是疑惑,这妖君是三年来了两趟青丘,还是一直留着,压根不曾离开?

  西辞以棋敲额,冲着珺林干笑了两声,这是债主来了。

  当日,同她结盟之时,为安其心,许了她央麓海医药阁襄助这一条件。西辞自不是食言之人,签字盖印的第二日,便传令医药阁择人前来。

  结果回信的居然是合岁,说什么奉父君令出海历练。得此第一桩任务便是暂掌央麓海,彼时正要押送原守护神轻黎前往苍梧之野受刑,如此择人送往青丘便可算的第二桩任务,他一并接了。

  从央麓海前往苍梧之野,只有一条路,且必经青丘。是个人都会将这两桩事合二为一,先择医官入青丘,然后继续赶往苍梧野。

  然而,七海的三殿下,有可能用脑子换了容貌,居然先送了人去苍梧野,然后返回央麓海,再择人送往青丘。

  这也罢了,西辞觉得他不仅脑子有问题,手足可能皆有问题。都三四个月了,一直在路上。

  原想着当是一路历练而来,天知道他借医药阁医官之手,多管了多少闲事,救了多少鸟兽虫鱼。当然,对他而言皆是生命,众生平等。天下道法千千万,他承母衣钵,修的是慈悲道。

  只是西辞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合岁管闲事会管到自己头上。

  辛伏魔君到底没有按捺住,在边防线上同垂越交上了手。合岁途径婴梁谷外围,见战场之上血流成河,伤肢病患无数,竟直接带着医药阁的人赴了战场。不仅如此,还将整个医药阁的人全部从七海传召了过去。

  如此,传信于西辞,待此战结束再将人送来。

  故而此番面对庆蒂连珠炮般的冷嘲热讽,西辞也只能姑且忍着。

  言而无信,原就是她自己最鄙视的。

  “北荒一战,珺林神君翻手间灭了赤狐、月狸两族。既清了八荒毒瘤,又拔了魔界暗子。可谓一举双得。八荒皆赞神君少年英明,有勇有谋。然本君看在眼里,到底不如西辞神君,若不是西辞神君暗中襄助,又是装病又是吐血,此一战当不会这般容易胜了。到底那辛伏魔君也不是任人诓骗的主。只是西辞神君司战之上,盛名在外,亦是名副其实。却不想于信义之上如此不堪,先前三月算你为对付暗子,不便公开你我结盟之事,不好将人交与我,如今何止又一个三月,都四五六个月……别说人了,连个影都找不到,那盟约不若就此作罢……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庆蒂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西辞手中豁然化出一分卷宗,往她身上扔去。紧接着一道霞光直劈卷宗。

  “本君的确理亏,亦是背信弃义,攀不上妖界如此族类,今日便如妖君所言,断了这盟约便罢。”西辞看着被庆蒂接过尚且完好的卷宗凉凉道。

  她原是想道歉一番,只是看着庆蒂愈发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便有些气恼。却亦在转瞬间想出一法子。

  左右都是作战,自己的灵兵猛将能省则省,神妖两族不是有着既定的盟约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看着庆蒂一心护着盟书的模样,便知她是绝对不会放弃两界联盟的。故而先无比诚恳的道了个歉,言其自己身心俱疲,合岁恃宠而骄,不尊长姐,目无君上……反正她本就元气未复,苍白苍白的一张脸。没几句便让庆蒂听得万分同情,只觉她之不易。

  遂而蛊惑道,“此间神魔交战,既然神妖联盟,还望见得妖界诚意。又言诚意自不是最主要,如今辛伏不过出出气,彼此未曾伤筋动骨。但是要是能早些结束此战,医药阁便可抽出身来,亦可尽数前往逆流山。如此,你且考虑……“”

  庆蒂被她说得气血沸腾,未等西辞说完,便直接驾云传兵前往婴梁谷。

  如此,西辞方算送走一尊大佛,却也当真身心俱疲,被珺林彻底关在千白塔调养。

  因是她中了阴阳契三年,一朝剔除,元气大伤。本来若是能够好好调理,安心将养三月便也好了。只是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珺林赴北荒之后抽丝剥茧引出反叛,西辞暗里襄助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其中经历了浮涂珏子盘惊扰一事,激得她时常心悸头疼,连带着元气恢复也慢了许多。

  浮涂珏一事,西辞也没想瞒着珺林,此刻病体缠绵,她便也如实相告了。本来,她便觉得子盘引来天雷定是与自己有关。然,珺林自不会告诉她浮涂珏一事,只含混了过去便罢。

  西辞一时不疑有他,但见他是个十足的灵力之源,有他在便不用再喝药君那又黑又苦的药。便撕缠着让他以灵力渡自己,再不肯饮半滴药。珺林自是没有不肯的,然药君言其喝药配着灵力双管齐下,可早些恢复身子。珺林便有些犹豫,只同西辞商量着,一半汤药一半灵力的滋养她,如此讨价还价多时,西辞为摆脱那汤药之苦,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最后,还是珺林缴械,陪着她在千白塔,每日以灵力渡她。渡给她的灵力,少了根本不顶事,多了又恐她受不住,为着一个适量,便花了好几日。然后每渡她一分后,珺林便需自己充盈气海,保证灵力的充沛和纯正。

  如此,速度便慢了许多。

  但总算还是有起色的,数月过去,西辞恢复了小半,虽一张脸仍旧素白无血色,但总不再心悸,头疼亦有所缓解。

  按理,两人窝在塔中,当属耳鬓厮磨,于珺林该是求之不得。然而,此番日子却半点不好过。

  原是西辞如今体虚元气不足,心绪之上便需保持平和。故而那新婚之夜未行的礼数一时便也完不成。珺林自是不在意,天大的事都没她身子安康重要。

  可是西辞,俨然把这当成一等一的任务。她自觉没有珺林爱自己这般爱他,确切地说丝毫没有情动的滋味。那些话本上写的的什么心跳、脸红、耳热,身体发麻,她是半点体会不到。反倒是珺林动不动就耳根连着脖子红成一片,心脏跳得如同战场擂鼓。这样一比较,西辞便觉委实丢面。

  她争强好胜惯了,凡事皆是冠首,岂容自己矮人一头。

  故而又研读了许多话本,也不知是那个高人写了这么一段:女子无情,行周公礼,后女子生赖性,依男子为天,遂动心生情。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一个女子若初时不喜欢某个男子,但两人有了直接的关系,女子便会逐渐依赖男子,慢慢心动生出情意。

  顿时,这话于西辞,犹如醍醐灌顶。

  白塔时光静谧,她便明车暗炮地勾搭珺林。今日沐浴头疼要求按摩,呼啦一声便将珺林拉下池去。明日心悸喘不气需要渡气,她又咬着人家唇口舌尖一嘴血。上半夜天冷要抱紧一点,下半夜太热且把衣服都脱光……

  珺林简直如受酷刑,只道生于青丘五万年,还未见过如此诡异之天气!

  西辞甚是委屈,翻脸挑眉,“本君来了此地,便就是这种天气。若寒时不得温暖,炎又不得解暑,如此漫漫常日,要如何过下去。不若就此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难得珺林不受她威胁,直径端来药君时时炖着的汤药,广袖一挥,“喝吧。待你身子痊愈,元气恢复,随你床榻池中,月下竹林,那些个人面桃花,玉人吹箫,男耕女织由你挑,我舍命相陪便是。”

  西辞看着滚滚汤汁浓郁,不自觉退了两步,垂首低眉,手指暗戳戳搅动,“算你狠!”

  珺林拂袖冷哼,“日日说着要努力爱我,却连一碗药都不愿喝。”

  “我爱不爱你,同喝不喝药有什么关系?”

  “你若是喝了药,身子恢复了,我们便能早些行那夫妻之礼。”珺林端着药凑到西辞跟前,“你不是看了那么些书吗?待我们同房了,你兴许能爱上我了,如此你便不用觉得矮我一头了。”

  西辞闻言,在袅袅汤药的苦味中思忖半晌,方道,“那我还是矮你一头好了。”

  珺林无声收了碗盏,只一把抱起西辞置在榻上。

  “你要做什么?”

  “不喝药我还能做什么!”珺林白了她一眼,搭上她掌心,“渡你灵力。”

  西辞凝神合眼的瞬间里,眼珠滴溜转了一圈,“我自然最爱自己,然后再爱你,好不好?”

  “闭眼!”珺林没回她的话,面上辨不清神色。

  “大不了将你排在阿顾之前……”

  珺林学着她平常的样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排在父君母后前,总行了吧……”西辞有些委屈,“总不能爱你比爱我自己还重要吧。

  珺林挑了挑眉,还是没说话。

  “哎呀,到底要怎么才算爱你?爱不爱的,为何比修道历劫还难……”西辞鼓着腮帮子,气恼道。

  珺林掌间灵力推过去,一下将她引到身前,“非要难为自己做什么,你有此心便如同有此情,我一样开心。”

  西辞再不言语,她觉得珺林可能有病。

  话本上的那些动了情爱得死去活来的男男女女,若是感觉到对方有一点不爱自己,或是情心偏移,小女子则哭哭啼啼,拈酸吃醋,搞不好还要闹个出走上吊投河什么。男人就更不要说了,面上看着冠冕堂皇,背地里皆是咬牙切齿,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爱江山不爱美人……

  就没谁像珺林这般,明知自己不喜欢他,还劝自己莫要为难。

  这般思虑间,她又看了两本书,结合这数个月来珺林清心寡欲的表现,她几乎确定珺林真的有病。但她不是鲁莽之人,有病需要诊,医者断了结果,徐徐医治也没什么。

  自然,这茫茫洪莽源修道场,最好的医者便是她的父君凌迦神尊。

  有了这个念头,西辞对珺林便更加友好体贴了些,除了不肯喝那能苦死人的药,素日里也不再随意挑逗他,看他时眼中亦多出几分同情和暖意。只想着等自己恢复了,便带他回七海瞧一瞧,慢慢医治。到时,自己一定向他如今照顾自己一般,好好照顾他。如此,说不定便能生出情意了。

  一举两得!西辞简直有点佩服自己。

  故而,待元气恢复至七八分的时候,西辞便着手回七海,又怕珺林讳疾忌医,便寻思着找个合适的由头。

  掐指算来,还未掐全,根本无需由头,来年七月初八,乃是她母后相安少主二十七万岁的整岁生辰,按着她父君那副样子定又是合整个神族仙界的盛事。

  如此想来,西辞便也安下心,一来到那时自己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二来带珺林去看病便也自然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  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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