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向燃第二次心态崩坏是在忍不住偷看观众席的时候。

　　“为什么？”他一脸灵魂出窍的表情问温昔，“说好的坐不满剧场的，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后面和旁边站着？”

　　恰巧这时，林叶行色匆匆地经过，闻言有点抱歉地迅速回答：“我写剧本时请教了一下谢老师，没想到他跟所有的班都提了这次的演出……！”

　　文学赏析的谢老师，带了该学科二分之一的大班课。柯向燃瞬间感觉呼吸频率都不对了。

　　温昔见状，立刻尝试安慰他：“只是从在一百人面前睡觉，变成了在三百人面前睡觉而已。”

　　“……够了。”柯向燃绝望地说，“行行好，闭嘴吧。”

　　时间不给任何通融的机会，不管多么紧张，该来的时刻追究还是到来了。

　　柯向燃站上带有滚轮的活动台子，轻轻往后靠在被装饰得仿佛一面花墙的道具床上，被推到了候场区。面前是在给他整理衣领的化妆师，身后是藏在道具后面的工作人员。他不安地转动瞳仁，隔着脸边的百合花悄悄往温昔的方向看去。

　　意料之中地，温昔也正看向这边，和柯向燃目光相接的瞬间，他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加油。

　　加油睡觉也太奇怪了吧。柯向燃提起唇角，在“准备”的提示中，合上了眼睛。

　　随后，隔着薄薄的眼皮，这个世界轰然一亮。

　　国王和勇士似乎已经围着自己展开了剧情，但是柯向燃无心去听——说实话，除了刚刚出场，顶灯打亮的那瞬间，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哇”之外，后面他都集中于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手脚不要抽搐，一时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直到嗡嗡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新角色登场，温昔出声的一瞬间，柯向燃被紧张糊住的耳朵才忽然被打开。他的意识慢慢回归清明，甚至还能分出心思佩服地想：“温昔真的学什么都快啊……”

　　在台上装睡的时间就显得不那么漫长了，短短的几分钟过后，随着勇者和王子的誓言宣读完毕，灯一下子全部熄灭，柯向燃感觉自己站着的台子被迅速地推走，耳边变得嘈杂起来。

　　“可以了。”耳边传来林叶小声的提醒，柯向燃刷地睁开眼睛，仗着底座的高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迟疑道：“我现在等结局就好了吧？有没有别的需要帮忙？”

　　林叶有点意外地眨眨眼，然后抿嘴笑了起来：“不用啦，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虽说戏剧社不养闲人——但你不是社员呀。”

　　柯向燃接受了这个说法，从台子上走了下来，四顾后台全都是来来往往的后勤人员，实时转播的大屏幕上正放映着舞台的情景，三两个暂时没有戏份的演员正凑在那边观看。

　　柯向燃不太想去陌生人身边，于是询问林叶视频之后可不可以以拷贝一份，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放下了心。

　　“可以到舞台侧面通道看的，要去吗？”林叶问他。

　　“通道？”柯向燃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结果下一秒想起了舞台的结构，又恢复了冷淡：“算了，待会儿有其他人要出入的吧。”

　　林叶十分奇怪：“只是站在旁边，不堵路就行了啊。”

　　柯向燃面无表情：“我怕我会摔到路中间。”

　　“……站着而已，不可能平地摔吧？”林叶差点笑了。

　　“谁知道呢。”柯向燃耸耸肩，“人倒霉起来什么都可能发生，以防万一，我还是就呆着这里吧。”

　　“好吧……”林叶不太理解地点点头，随后转身跑去拿来了自己的背包，便往外拿东西边说：“那你还要等很久，不如吃点东西消磨吧！——我带了一盒水果，和一袋蔬菜干，你喜欢哪个？”

　　柯向燃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却眼尖地看到了他书包里还剩下一袋东西：

　　“你明明带了肉脯，却只给我吃草干和水果？”

　　林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很快地捂住包口：“那是我要吃的！”

　　“……”

　　他们果然不可能成为朋友。柯向燃忿忿地想。

　　林叶很快也去忙了。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发了近一小时呆后，柯向燃终于等到了故事的结尾。

　　可算要结束了！他靠在花床上想着，时间还算早，结束后要不要和温昔去吃宵夜呢？

　　脚下的轮子转动起来，柯向燃又一次来到了台上。

　　等到耳边响起“王子苏醒”的台词，感觉到聚光灯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柯向燃难免又开始有点紧张。

　　没事的，只要睁眼，握住眼前的手就可以了！他这么告诉着自己，尽力自然地慢慢张开眼睛……

　　什么情况。

　　为什么，陌生的主角和温昔……同时站在自己面前……还一左一右地……朝这边伸出手？

　　柯向燃茫然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扫来扫去，几秒后，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

　　所以说到底什么情况。他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无助地看向温昔，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点提示。

　　温昔正一瞬不瞬地仰头看他。经过了长时间的表演，他的呼吸显得有一点不平静，但是看着柯向燃的眼神依然沉静，隐约透露出信任和鼓励的意味。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柯向燃想，太犯规了，被这样看着的话，任谁都会忍不住想更加努力一点，任谁都会——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搭在温昔伸出的掌心里。

　　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变得死寂，柯向燃彻底傻了。

　　完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小心也没用，废柴果然做什么都是废柴！

　　他毁掉了这个舞台剧。

　　然而下一秒，温昔稳稳地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不自觉的颤抖。

　　周围的灯光一盏盏地灭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头顶的那一束。温昔微笑着后退一步，将柯向燃牵下了道具台，两人在顶光中面对面地对视着。

　　耳边传来了旁白富有深情的声音，四周的演员在黑暗中迅速地换着位置，一切显得那么的井然有序。

　　什么情况！柯向燃傻愣愣地听完旁白的台词，第三次想道。随即温昔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

　　在飘洒的花瓣中虚虚揽住他，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悠扬浪漫的音乐渐渐散去，头顶的灯光也跟着缓缓变暗。

　　舞台变得漆黑一片的瞬间，柯向燃被温昔牵着快速退场。

　　一下舞台，温昔就迅速地放开了柯向燃的手，心情似乎很好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柯向燃强行让自己点点头。

　　“我也觉得很好。”温昔欣慰地说，“刚刚那一段你表现得尤其好，出乎意料的真实。”

　　……因为那就是真实反应！柯向燃内心大喊，并终于意识到剧本可能出现了问题，于是赶紧借故离开。

　　洗手间隔间里，柯向燃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拿出了之前新拿的一份，忙得没有仔细看的剧本，皱着眉头开始读起来。

　　前面的剧情基本上是差不多的，这也是他没注意到变动的原因。但是到了中后期，这个故事的走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勇士赢了王子的情节改了，变成了两人关键时刻不得不合作才取得了解药。与之相对的结局也发生了变动，两人决定让苏醒过来的小王子自己决定选择其中的一位。

　　之后就是柯向燃负责的剧情了，在这段剧情里，柯向燃饰演的小王子醒来之后没有如大家的愿选择勇士，而是选择了“一切发生之前就暗恋许久”的王子殿下。

　　勇士难免有些失落，但是表示尊重这个选择，与此同时也想明白了许多。他拒绝了国王封爵的补偿，只要了一匹马，用来追上他的冒险小队成员，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旅程。

　　而在故事的最后，小队的女精灵医疗师别扭地表达了对勇士的好感，勇士这才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在。

　　在欢乐俏皮的音乐中，所有的角色都会笑着退场，但戏剧社花费了近三年所诠释的，勇士和他的冒险故事将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继续热热闹闹地前行，永不老去。

　　外面传来即将谢幕的喊声，柯向燃收起剧本走了出去。

　　在外面的走廊上，他拉住了行色匆匆的林叶，问他：“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改剧本呢？”

　　“啊？”林叶的心思还在谢幕上面，慢了一拍才惊奇道：“都演完了才想问吗？之前温昔同学让我给你发邮件，我没看到，后来见你拿了一份新的就没管了，你不会——”

　　“……不会。”柯向燃故作镇定地打断，“我当然知道剧本改过啦，哈哈……就是突然有点好奇而已。”

　　“哦哦。其实也不是临时想的。”林叶接受了这个说法，挠挠脸笑道，“这五部的剧本都是之前的戏剧社传下来的，我们本来就觉得有点过时，但是一直以来，改动工作都顾及太多……这次算是找到了某个契机，才干脆鼓起勇气试着大改了。”

　　“什么契机？”柯向燃很好奇。

　　“这个嘛，一部分是来自我的一点小私心——”林叶眼睛弯弯地笑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觉得小王子应该也拥有选择结婚对象的权利呀。”

　　幕布再一次拉起的时候，参与本次舞台的所有成员都出现在了掌声雷动的观众席前。

　　按照惯例，这次身为主创的林叶代表戏剧社进行总结发言。他虽然看上去瘦瘦小小，还经常容易被吓破胆的样子，这个时候却显得非常可靠。

　　于是柯向燃站在一排演员中，心安理得地装木头人。

　　看来这次的表演认可度还是蛮高的，林叶说完之后，台下有同学举手表示想要提问——从大家不太吃惊的反应来看，这个可能也是惯例。

　　起来的同学显然看得非常仔细，并精准地猜到了最让大家意外的情节是出于什么理由设定的，这让林叶为中心的几个创作团队非常开心。

　　“希望现实生活中正处于被选择的那方，也能像故事里一样重获选择的机会。”那位热心同学似乎意有所指地祝福，接着令人猝不及防地转向了舞台的中间：

　　“我还想请问一下，这次作为唯一一名omega外援的柯向燃同学，您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选择加入这个剧组的吗？身为omega，您是否也在生活中感觉到‘被选择’？”

　　突然被点名，毫无防备的柯向燃肉眼可见地狠狠抖了一下。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他心跳如雷地迅速瞥了一眼身边的温昔，然后表情僵硬地看向提问人。

　　温昔担忧的眼神正定在自己身上。柯向燃意识到这一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搜刮寥寥无几的、暂时还没有被吓飞的词汇。

　　真要想的话，其实还蛮多的，比如晚上针对o的宵禁，和大学齐刷刷的专业性别限制……柯向燃脸色苍白地回答：“有的。”

　　人群交头接耳的细细说话声中，提问人毫不惊讶地问：“比如呢？”

　　“比如……”柯向燃心里跳出了太多答案，甚至在脑海里打起架来。他脱口而出：“比如在食堂买饭的时候，不管怎么要求，阿姨给A的肉永远比给我的多。”

　　作者有话说：

　　故事现在的这个学期，就是室友那篇开端提到的，’发生游行请愿‘的那个时期哦。我把它们连在一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