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寒假。

　　在跟父母沟通好后，张扬独自一个人搭乘了前往方凡所在城市的飞机。

　　他们相隔的距离，不仅是几千米，还有时间上的不同。

　　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

　　当张扬从飞机下来的那一刻，他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怯懦。

　　这股情绪来的莫名，甚至他都摸不到丁点头绪。可张扬就是害怕了，他甚至连走出机场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对，他来这里是想跟方凡道歉，并且把之前的话说清楚……

　　可是，这还有意义吗？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有必要跟方凡解释吗？

　　最开始说不原谅的人，不也是他自己吗？

　　张扬知道是这样的，可他心底还是有浓浓的不甘。

　　他想见方凡，迫切地想要见他。

　　张爸张妈在知道张扬要去找方凡的时候，把方凡现在的地址给了他。

　　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只能看方凡自己的选择。

　　孩子们的事情，他们大人本就不该插手，之前是他们做错了，之后他们可定不会再乱作为了。

　　*

　　在得知张扬来找自己的时候，方凡有些懵。

　　懵之后，还有些慌张。

　　父母一直很尊重他的意见，所以提前询问了方凡的意思。

　　方凡六神无主，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江亦。

　　于是他先给江亦发了消息。

　　但毕竟时差那么久，江亦肯定不能第一时间回覆。

　　父母还在催方凡，方凡犹豫良久，还是拒绝了。

　　已经决定放弃的人，没必要再藕断丝连。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

　　方凡已经做好决定了，决定就是从他来国外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真的……不见一面吗？”方妈妈在听到方凡的回答后，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方凡摇头：“我先回房间了。”

　　丢下这句话，方凡就离开了，似乎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在张扬身上浪费了。

　　对，这个人早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继续自己的生活。

　　一个没有张扬再涉足的人生。

　　只是方凡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张扬竟然这么坚持。

　　一次被拒绝，张扬离开。

　　第二天同一时间，又来了他们家门口。

　　方凡不愿意见张扬，他们做父母的甚至连邀请张扬进来做客都不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又是心疼，更是无奈。

　　这样一整个假期，张扬每天早上都会按时出现在方家门口，等到晚上又会自己离开。

　　直到大年三十这天。

　　国外只有华人会过春节，方爸方妈很早就起来开始准备过年的饭菜。

　　早上方妈没有看见张扬，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张扬今天不会再来。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到了临近午饭的时候，她又在门口看见了张扬。

　　“凡凡——”方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敲开了方凡的房门，“妈妈本来不该干预，但是……今天是除夕。”

　　这座大洋彼岸的城市在今天开始下雪，一上午的时间，雪花就已经堆了起来，铺在道路上，厚厚的一层。脚一踩下去，雪花就会没过脚踝。

　　冰天雪地里，张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别墅门口。

　　可能是太冷了，他站一会儿就会稍微活动一下，绕着周围走一圈，或者是在原地蹦两下。

　　随着呼吸，能够清楚地看见张扬呼出的白气。

　　方妈妈是真的心疼，张扬和方凡一样，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张扬不是亲身，但是他们都把张扬当做是了自家人。

　　又怎么可能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

　　方凡听着方妈妈的描述，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他……还没有回去？”方凡轻声问。

　　方妈妈摇头叹了口气，她早上刚去问过，张扬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更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他知道方凡不想见他，更不想让方妈妈为难，所以才会一直站在外面。

　　方凡手指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颤了一下，半晌他才放下了手里的书：“我出去一下。”

　　方妈妈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干脆我让扬扬进来？外面太冷了。”

　　方凡摇头，打开衣柜拿出了外套：“不用，我很快就回来。”

　　方妈妈眼里还有些担忧，但却没有再勉强了，目送方凡出了门。

　　方凡出门的时候，张扬正在原地蹦。

　　他脚下堆起来的积雪都因为他这一跳一跳的动作四分五裂，雪水化开，多少显得有些泥泞。

　　天上的雪花还在飘，一片片的，像是鹅毛一般。几乎也就一小会儿，张扬的帽子上就已经堆起了一层。

　　这时候，张扬会伸手把雪花拍下，然后继续蹦。

　　时不时，他还会抬头看一眼四周，望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方家别墅的方向。

　　只是张扬怎么都想不到，再一次的抬头，竟然就看见了方凡站在了他的面前。

　　张扬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先是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随后很快他像是确定一般，眼里的惊讶重新被惊喜覆盖。

　　方凡慢步走近，在张扬面前站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张扬自然也察觉到了方凡眼里的冷意，眼里的笑也跟着稍微收敛了一些。

　　“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或者你是想让我做什么？”方凡打断了张扬的话，“我们一次性说清楚吧。”

　　张扬顿了一下，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我们换个地方吧，这边太冷了，我记得转角就有一家咖啡厅……”

　　方凡倒不冷，不过看着面前男生脸上丝毫血丝都没有的模样，方凡还是心软了。

　　没有回答张扬，方凡率先迈开了步子。

　　咖啡厅很是暖和，方凡一坐下，就直接开口：“有什么你只说吧。”

　　张扬顿了一秒，抿了下唇，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来这里，是想跟你道歉的……”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方凡再次打断张扬，语气很是平静，“我之前应该已经明说了，我没有再生你的气了。”

　　张扬顿了一下，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或者说，他不仅仅只是这个意思。

　　可方凡似乎认准了他只有这个意思，又说：“如果只是这件事情的话，你没必要这样的。那件事情也不是你做错了，错的是我们。我们都有错，也因为我们的错，每一个人都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这就够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你也没有必要再为之前的那件事情苦恼。”

　　张扬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不，不只是这样的。

　　“但我还是应该道歉。”张扬声音很哑，“至少在之前，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觉得这是他人强加给我的罪责。我之前觉得自己没有错，我……”

　　“你本来就没有错。”方凡有一次打断张扬，他心里慢慢升起了一股烦躁，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很不好，可方凡就像是控制不住一般。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责怪张扬的人，那个人一定是方凡他自己。

　　当时张扬，做那件事情的初衷，也就是为了朋友出头。

　　在这件事情之前，张扬又照顾了自己多久？

　　从小学，到初中，最后再到高中。

　　所有认识两人的人，都知道自己是张扬的小跟班，一直都跟在张扬身后的小跟班。

　　张扬也很照顾方凡，无论是玩具又或者是零食。只要有张扬的，就肯定会有方凡的一份。

　　那时候的张扬，无条件地对方凡好。

　　只能怪方凡，对着一个只能当哥哥的人动了心。最后还一发而不可收拾，妄图通过告白来缓解两人的关系。却不料他那举动，是在葬送两人数十年来的亲密。

　　这个速度，比任何伤害的速度都要来得快。

　　方凡是没有资格怪张扬的，但是他有逃避疏远的资格。

　　那脆弱的关系最后变得一团糟，他怯懦了，不敢再面对了，所以选择了逃避。

　　这样的选择，对两人都好。

　　可为什么，他都已经离开了，张扬又追了上来？

　　“你没有错。”方凡又重复了一遍。

　　张扬抬眼看着面前的方凡，男生发丝很软，咖啡厅的暖气开得足，方凡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一件跟他发丝一样柔软的毛衣。

　　柔软的程度，甚至令人想要伸手揉一下。

　　视线再轻轻往上，是方凡熟悉的五官，黑眸灵动，白皙的皮肤上红润的嘴角总能吸引人的目光驻足。

　　张扬喉结滚了滚。

　　方凡和张扬对视，张扬目光像是被刺了一下，有几分狼狈地移开目光。

　　“我……”张扬嗫嚅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

　　方凡难得有耐心，没有再打断张扬，静静地听张扬解释。

　　可张扬这么一开口，他才发现。他和方凡之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在这一瞬间，张扬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那天晚上聚餐，方凡跟自己告白的片段——

　　方凡一张脸都憋红了，眼睛也是红的，看着就像只小兔子一般。

　　和之前无数次张扬见过的方凡都不同，眼里的情愫涌动，藏着羞涩，说的话也像是难以启齿一般，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开口。

　　但那时候的他，说了什么？

　　又做了什么？

　　那时候的张扬很没耐心，语气满是不耐烦：“有话赶紧说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我……”听到张扬这句话，方凡似乎有些受伤，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又很快消失。

　　在那么一瞬间，方凡好像终于做了决定，他看着张扬，眼圈红了一片：“我……张扬，我喜欢你。”

　　张扬神情恍惚。

　　哦，原来方凡喜欢自己。

　　但他喜欢自己，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那时候的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