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抽后的瞬间, 迪克脸上的表情忽然惊恐起来，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复杂微妙的震撼、茫然又慌张的神情上。

　　什么情况！！！他刚才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大脑！！！

　　难道真言套索已经出了最新隐形版本吗？？？

　　还是说他在做梦？妈的, 那这梦境也太可怕了吧！！

　　迪克觉得自己是时候满头冷汗地惊醒了——可惜的是, 在他在心里默数三位数后, 场景还是那个场景。

　　两位杰森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就是不看他。布鲁斯正蹙眉打量着迪克，似乎在思考这个儿子是不是该扔了。

　　迪克：醒醒！敢当面叫布鲁斯老蝙蝠，这么英勇的行为不能怂！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或许这在迪克的人生经历中, 可以排得上最难熬时光的前三名。

　　尴尬地咽了下口水，迪克若无其事地眼观鼻, 鼻观心，一副心无旁骛专注于研究地板花纹样式的模样。

　　本来以为羽翼丰满, 可以正大光明和布鲁斯平起平坐了, 可是这神来一笔的脑抽行为, 让迪克再度乖巧了起来。

　　迪克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宠物鸟，刚被饲养员套上了陌生的脚套。陌生的感受席卷了浑身上下，搞得他连翅膀都不知道怎么挥动了, 只会僵硬地站在横木上，一戳就倒。

　　死死凝视着地面, 如果迪克的视线有温度的话, 那么蝙蝠洞恐怕已经被迪克的火辣目光射出一个深达千米的洞了。

　　……

　　迪克的话无疑给在场的另外三人带来了极大震撼, 连布鲁斯也不例外。

　　作为和布鲁斯相处最久的搭档, 迪克私底下没少吐槽布鲁斯。

　　只是这些话他通常都是背着蝙蝠侠说的，有布鲁斯在眼前，迪克哪能当着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大概明白是蛇语果生效了的杰森：“……”

　　杰森一想到一会他们四个要被迫敞开心扉，就觉得背后汗毛倒立。即使杰森曾经有过类似的遭遇，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再来一次了。

　　——事实上，杰森恨不得清除那段记忆，让蛇语果离布鲁斯远远的！

　　不行，他还是先走为妙。杰森表面平静淡定，实则心里已经有些难得慌乱了。

　　急速思考着一会要用什么借口离开，杰森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怀念夏洛克。

　　至少如果是他的话，以夏洛克那种根本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态度，蛇语果对他的负面左右约等于是没有。

　　只是嘴唇张合几次后，杰森也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借口——万一蛇语果让他直接坦白了，那岂不是更糟糕？

　　小托德在沉默的氛围中低头猛吃小甜饼，企图用阿福的美食来安慰他受惊的心情。

　　趁着几位家长各自陷入了沉思，小托德偷偷瞄了眼布鲁斯的表情。

　　嗯……其实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就是看起来有些费解……

　　由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小托德和布鲁斯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了些。这时他就主动打圆场，试图缓解迪克鸟口误带来的尴尬。

　　小托德：“布鲁斯，其实这也没关系的，你不是也从监控里听过好几次迪克这么叫你的吗？”

　　言下之意是说，只是把背地里的称呼改到明面上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布鲁斯：“……”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杰森：“……”三分钟内，他一定要想出逃离这里的办法！

　　忽然听到自己名字的迪克茫然抬头，他迷茫的眼睛和布鲁斯撞个正着。而他意外地发现，向来沉稳镇定的蝙蝠侠，此刻竟有几分微不可查的窘迫。

　　仍旧在脑海里循环播放“老蝙蝠”的迪克，勉强理解着刚才耳朵里的那句话。

　　按照字面意义上的解释，那就是蝙蝠侠早就知道自己这么吐槽过他——还是以监控的形式。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小托德——

　　说出去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也说错话的小托德吓了一跳。

　　被迪克和布鲁斯一同注视着，小托德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嘴瓢到没谱了！那句话简直是不过脑子一般，顺口就说了出去，根本没给小托德反应的机会。

　　只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小托德战战兢兢地看了两人一眼。

　　弱小，可怜，又无助。

　　小托德本想解释他也是无意间看到过布鲁斯的记录，只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我们都很清楚布鲁斯的控制欲，习惯就好”。

　　迪克震惊地看着小托德，显然是没从他如此强势的发言中回过神来。

　　迪克此刻简直都迷了，在自己离开哥谭的日子里，布鲁斯到底对小托德做了什么啊？！

　　小家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刚？？

　　被养子的话梗了一下，布鲁斯内心也充满了问号。

　　他心里有点郁闷地想，什么叫习惯就好？

　　——布鲁斯倒是不否认他控制欲极强这件事，反正这个事实众所周知，还有人戏称哥谭是他的私人领地来着。

　　而听到小托德的话后，就连最警惕，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杰森都差点喷出来。

　　不是吧！他原来的时候有这么猛吗？还是说过去自己就对布鲁斯充满怨念了？

　　父子几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氛围中，即使是最不动如山的布鲁斯，也有点想要场外求助管家阿福了。

　　杰森不忍心再看到这一幕，他做了下心理建设，最后小心地主动打破了僵硬的气氛：“你们还要吃什么吗？”

　　呼，还好没秃噜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

　　杰森松了口气。

　　布鲁斯盯着圆桌上的美食，却像是看着什么危险品。

　　如果说一开始迪克的话只是不小心叫顺口了，那么接下来小托德的异常言语可就不算是巧合了。布鲁斯在过了最初的复杂心情后，很快就意识到了杰森细微的反应。

　　根据不久前杰森提过的特产，以及小托德送来的新口味甜点，布鲁斯很快就把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去。

　　看杰森谨慎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那无疑是表明了，他清楚地知道“说话”这件事，在这个环境下不是个好选择。

　　如果一个人“说话”了，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布鲁斯扫过两个低头不敢看他的儿子，再回忆他们说出的不适宜的话……

　　迪克&小托德：不敢吭声。

　　——答案很明显了，他们会不受控地说出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想到这里，布鲁斯觉得自己拿着小甜饼的手忽然有些沉重。

　　他……好像已经吃了好几块了。

　　蝙蝠侠在生活中，第一次为了到底吃不吃半块小甜饼而纠结到心累。

　　看到布鲁斯深沉地盯着手里的饼干好一会，杰森眼神闪烁。

　　终于还是发现不对了吗？可惜我们四个吃都吃完了……说不上心里到底是遗憾还是幸灾乐祸，杰森打定主意一会开溜，心一横就继续吃了下去。

　　自觉时间差不多了，杰森拿出手机让托尼给他发消息。

　　在杰森的设想里，他只要让托尼发来主动让他离开的消息，那么杰森一会借口朋友找他这件事就大概率不会被拆穿。

　　为了赶紧逃脱一会可以预见的真心话环节，杰森真是费尽了心思。

　　结果托尼那边不仅发来了一长串的大笑符号，还打来了电话。

　　杰森：“……”

　　不知道托尼在搞什么鬼，也不好当着另外三人的面挂电话，杰森只好带着心头越发不妙的预感接通了电话。

　　“杰森，和老熟人们玩真心话的感觉怎么样？”托尼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杰森暗自磨牙：“托尼……”

　　不等杰森暗示的话说出口，电话那边又换了人。

　　夏洛克懒洋洋的声音依旧那么欠揍：“杰森，你不会是想让我们把你喊出来吧？其实我们几个还挺想让你开直播的……上次你带蛇语果回家，我们就没看到现场来着。”

　　杰森：“………………”

　　夏洛克，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猛然挂断电话，杰森心虚地干笑：“是两个小混.蛋来看我笑话了。”

　　杰森：！！！

　　为什么这种话也会改变！他明明想说的是自己两个朋友来关心他的！

　　“笑话？”

　　小托德疑惑地歪了歪头：“你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笑话可看的？”

　　被青春期的自己这么仰视着，杰森下意识解释：“因为蛇语果其实有一些魔法作用……”

　　听完蛇语果的功效后，迪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托德震惊片刻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假装刚才说话的人不是自己。

　　杰森抹了把脸：“你在和塞缪尔他们一起吃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小托德木然地摇头：“我以为他们说话方式就是那样，我还想，你交朋友的眼光真的很怪。”

　　那群人倒不是坏人，也不让小托德反感，只是他们的交流似乎总有一套内在逻辑，让别人插不进话来。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的杰森：“……”靠，居然很有道理！

　　按照夏洛克和托尼，包括塞缪尔他们往常的画风，的确是总让人觉得思维跳跃。

　　杰森挫败地说：“那你们也知道了，蛇语果就是让人说真话而已。如果你们不想继续的话，我觉得现在分开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迪克连忙拦住了杰森：“在你的世界里，我们的关系也和现在一样冷淡吗？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这位杰森也是蝙蝠家的一员，为什么最初看他的目光那么奇怪——迪克对此耿耿于怀很久了，对方可是连手不太愿意和他握的样子啊！

　　难道那个世界里，他们的关系差到那种程度了吗？

　　而蝙蝠洞的隐秘性在场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人进来了，那这个人就可以轻松得知许多蝙蝠侠的秘密，乃至是他们这些义警们的真实身份。

　　杰森也不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他忍住对这个年轻的迪克笑出声的冲动：“你自己心里不是也有答案了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见迪克满脸不可思议，杰森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确实也是杰森，不过不是你们熟悉的那个小家伙，我没他那么幸运……”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杰森打住了这个危险又令人不快的话题。

　　假装没看到三人脸上的错愕，杰森转而回答起迪克的第二个问题：“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那你就要问布鲁斯了。”

　　隐约猜到了什么，迪克懊悔又无措地看着杰森，他没想过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其实比他更高的人，和自己之间会是这种情况。

　　迪克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是糟糕透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我真的很抱歉，杰森。”

　　杰森看着记忆里似乎永远比自己更稳重的迪克鸟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意外地觉得有趣。

　　“没关系，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开始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杰森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就算有，那也只是一点而已。

　　被刚才那半句话冲击的布鲁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正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我才想带你过来的。”

　　迪克和小托德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了布鲁斯的打算，无非是表达他对这位杰森的信任……

　　可是布鲁斯，即使吃了魔法侧的蛇语果你都表达得这么含蓄吗？！

　　迪克觉得他之前和布鲁斯之间的矛盾，真的不全是自己的锅，明明这位总裁先生每句话都要别人做阅读理解！！

　　经过自己和自家老蝙蝠腻腻歪歪的坦白，杰森也明白，对于布鲁斯而言，说出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的过往归根到底与眼前这位蝙蝠侠无关，对方其实也不欠自己什么。硬要说的话，反而是小托德更需要和他来一场心与心的沟通……

　　被自己的想法雷了一下，杰森不自在地挠了下手臂。

　　就在杰森以为布鲁斯憋出一句话就是极限时，对方竟然又接着说：“而且，我觉得我也应该和你独处一阵。”

　　杰森觉得他是真的看不透这个布鲁斯，明明他那个世界的蝙蝠侠是个强硬寡言的人啊！

　　不知道在自己逝世的最初日子里，布鲁斯究竟想了什么，杰森还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蝙蝠侠至今仍对罗宾鸟的事情心有余悸。

　　毕竟当他回到哥谭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更加沉默也更加凶狠的义警，那时候精神痛苦无序的杰森也无从分辨更多。

　　而后来和解后，杰森也没在韦恩庄园多待——现在想想，这次的世界结束后，他还是回去一趟吧。

　　总之，阴差阳错之下，杰森还没见到过这个状态的布鲁斯.韦恩。

　　他当然也无从知晓，此刻的蝙蝠侠对他的罗宾鸟有多心软。

　　布鲁斯既想了解这个杰森的过往，又不愿因此伤害到对方。

　　本来布鲁斯还打算和杰森一起处理一些案件，顺便，稍微，尽可能地和杰森多聊聊。谁知道杰森开始就拒绝了他的邀请，然后……

　　事情就向着布鲁斯无法掌控的方向一路狂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布鲁斯站了起来，他走向杰森：“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看了下迪克，又看向小托德和杰森。

　　“我也想过，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可惜，我失败了。”

　　最初时，布鲁斯.韦恩也不知道如何教导孩子。他那时候只能在众多教育课程，和专业人士的建议下摸索前行。

　　而当第一代罗宾成为了他的助手后，除了父子关系，他们之间更有了一种助手一样的合作关系。

　　杰森来的时候，更是直接接过了新罗宾的位置。相较于更熟练的训练课程，在父亲这件事上，布鲁斯依旧是个磕磕绊绊的新手。

　　有时候，布鲁斯将他们当做成年人看待，觉得他们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有时候布鲁斯又觉得，他们还没长大，需要自己的庇佑——尤其是，让孩子们参与进这种事的人是蝙蝠侠，那么他就更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在杰森身上，布鲁斯痛苦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个孩子或许已经遭遇了不幸。即使这不是他的罗宾鸟，布鲁斯也想和那个世界的自己打上一架，狠狠教训那个固执己见的自己一顿。

　　如果有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布鲁斯希望那个人是蝙蝠侠。

　　杰森惊讶地看着布鲁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此坦诚的男人。

　　最后，杰森舔了下嘴唇，若无其事地说：“其实这些话你该和小家伙说……我的父亲已经和我谈过心了，所以这次就放我过吧——老蝙蝠……”

　　说完最后一个单词，杰森转身就跑。

　　溜了溜了，皮完就跑真刺激！

　　迪克：“……”

　　布鲁斯：“……”

　　小托德：“……”

　　布鲁斯看向小托德：“杰森……”

　　小托德紧张地绷紧了下巴。

　　布鲁斯轻声说：“我很抱歉，那天没能及时赶过去。”

　　小托德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他现在很想跟着杰森跑路，可又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踩着云朵，走路恐怕都不稳。

　　“没关系，”小托德抿了下嘴，他小小小声地说，“我早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