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孤独地走在风雪中。

　　他穿得很单薄，双手放在口袋里, 脸颊冻得通红, 嘴唇也有些发紫。

　　但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依然固执地往前走着。

　　茫茫雪天, 车辆稀少，就算有, 也不会在陌生人身边停下来。

　　他身后传来鸣笛声和两道灯光。

　　从后面驶来一辆汽车, 路过时, 在他身旁放慢速度。

　　司机放下车窗, 露出一张戴着眼镜的年轻脸庞，是克拉克。

　　“圣诞快乐。你要去哪儿？朋友, ”他热心地说, “到前面镇上的话, 我可以送你一程。”

　　年轻人转头, 紧紧地盯着他。

　　这目光让克拉克感觉一阵没来由的不舒服。

　　可怕的眼神仅仅是一晃而过, 又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误会。

　　“谢谢, ”年轻人低沉地说，“你是第一个对我表示好意的司机，我只是有些警觉。”

　　“不用担心，”克拉克示意他看向副驾驶座, “我妻子也在, 我们正回家过圣诞…上车再聊吧？”

　　年轻人不客气地拉开车门, 坐在后排, 放松双腿。

　　“可惜车里没有热水了, ”克拉克继续前进，并愉快地说，“如果你愿意去我家坐坐，我妈妈会泡好喝的热巧克力。”

　　“恐怕我没办法享用。”年轻人说。

　　“你的家人在镇上吗？”露易丝从后视镜里注视年轻人的眉眼，突然这么问。

　　虽是陌生人，可对方的轮廓让她感到异常地眼熟。

　　年轻人没回答。

　　“我问得太唐突了吗？”露易丝抱歉地说。

　　她这么问的缘由，是因为有一团疑云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克拉克圆场道：“我妻子是记者，她没有恶意，只是经常会职业病发作。”

　　“不，”年轻人终于开口说，“如果我好好过节，就会有人哭泣。我是来讨债的。”

　　“讨债？”

　　这意想不到的回答让克拉克愣了愣。

　　“有人骗了我。”年轻人看向窗外，“我给他很多次机会，但之后的发展与最开始说好的一点也不一样，我的耐心已用尽…”

　　他语气中的严厉，让露易丝忍不住不安地看向克拉克。

　　离超人回来还有一段时间。

　　贝果夏本想着帮忙收拾完盘子后，找借口继续留下来等。

　　但康纳突然提出，他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我陪你。”贝果夏拿起外套说。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康纳拒绝道，“外面很冷，你们在屋子里等着比较好。”

　　“你独自去我也不放心啊。”贝果夏耸肩，“等人太煎熬了。”

　　“你在瞧不起谁？”达米安穿起外套说，“我可不怕冷。”

　　贝果夏有些惊讶：“达米安，你也要来？”

　　“不欢迎吗？”达米安不知为什么，明显在赌气地反问。

　　贝果夏歪歪头：“没那个意思，只是…总得有个人在家里等超人和露易丝？”

　　达米安的眉眼舒展一些，仍是别扭地说：“想也知道我肯定在他们家装了窃听器吧。”

　　“……”

　　蝙蝠家的全套监视器都是走哪装哪的吗？

　　地面上的雪越积越多。

　　贝果夏和达米安出门时，积雪只堆到鞋面，现在积雪快要淹没到小腿。

　　寒风以要吹倒一切的气势呼呼地刮着，贝果夏被吹得东倒西歪。

　　在一阵险些倒地的踉跄后，康纳把手伸向他：“我拉你。”

　　贝果夏握住他的手。

　　隔着手套，也能感到康纳的手掌暖烘烘的，风雪似乎影响不了他的体温。

　　而且，贝果夏突然发现，康纳的手好像比他的手大一圈。

　　“这孩子长得太快了。”贝果夏嘟囔。

　　刚遇见的时候，康纳和他差不多高。

　　现在，他要和康纳对视还得抬头。

　　贝果夏突然觉得这阵沉默过于尴尬：“达米安，你要拉着我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达米安紧紧抱起双臂，“别以为我和你一样……”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站稳后，气急败坏地踢倒一个小雪堆。

　　贝果夏无声地将手伸向他。

　　达米安“啧”了一声，揪住他的衣袖袖口。

　　达米安抱怨道：“我真不知道你在大雪天非要去哪儿。”

　　康纳安抚地说：“快到了。”

　　当他们停下脚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废弃的木屋，门厅上堆满雪。

　　木门虚掩着，在寒风中和残破的窗户与屋檐一起，发出吱呀吱呀的尖叫。

　　这个场景，仿佛下一秒就有杀人狂魔举着电锯从里面冲出来。

　　虽然不知道康纳来这里的原因，但他走进去，贝果夏和达米安也跟着走进去。

　　屋里也完全不抵寒，依旧冷得滴水成冰。

　　“这房子真小。”达米安挑剔地说。

　　贝果夏同意他的看法。

　　他四处打量这个屋子，没有任何记号显示屋主的身份。

　　墙上的照片，门牌上的名字，桌子里的文件……什么也没有。

　　康纳揣着手，站在客厅中间发呆。

　　“这里是卢瑟过去的家。”他说。

　　贝果夏很惊讶：“卢瑟和超人以前住在一个镇上？”

　　康纳点点头。

　　贝果夏不由得问：“你花了多长时间调查这些事？”

　　他之前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康纳回答：“当我闲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去调查。”

　　“康纳……”

　　达米安摸了把落灰的椅子，皱眉问：“所以，你有自虐症还是怎么的？非要来看看坏蛋头子的房子？”

　　“他是我另一半基因的提供者。”康纳纠正道。

　　达米安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要去喊他‘爸爸’吗？他可不会为此欣喜若狂。”

　　他锐利的言词让康纳有些失神。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他长大的地方，”康纳说，“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普通。”

　　在这里，曾经生活着还是孩子的莱克斯·卢瑟。

　　但这所屋子如此平凡日常，难以想象会从这里诞生出“卢瑟”这样的人。

　　“我想了解超人，也想了解他，”康纳问，“我错了吗？”

　　他们在这里站了一会儿。

　　终于，达米安蹭蹭鼻尖，说：“我父亲是蝙蝠侠，母亲是恶贯满盈的杀手。用你的话来说，我体内的基因也是一半分一半。”

　　康纳看向他。

　　“然后我发现他们都是无聊的大人，”达米安黑着脸说，“我决定找我自己的路。他们干扰不了我。”

　　“你妈妈真要杀死露易丝吗？”康纳问。

　　“她是杀手，可不会对自己的任务开玩笑。”达米安不开心地回答。

　　康纳：“她不知道露易丝的男朋友其实就是超人？”

　　达米安：“听上去是这样。”

　　康纳脱口而出：“那么，你阻止她，是为了保护露易丝，还是为了保护她？”

　　沉默。

　　达米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干涩地说：“我在刺客联盟时，杀了很多人。我妈妈说那是荣耀，等我到了父亲这里，发现他们为此警惕和批判我，曾经的荣耀变成耻辱和污点。”

　　康纳挠挠头，声音里充满懊悔：“我不是想……”

　　“后来我遇到詹姆斯。你看，他曾经是一件没思想的武器，可他说要坦诚面对自己过去的罪行，成为我们的榜样。”达米安用鞋边蹭着地板说，“我倒没有因此就认为他是……一个榜样，但他有和我相同的经历，而且他……”

　　“改过自新了。”康纳补充。

　　“是的。”达米安说，“还有罗伊。他们让我知道，我的过去没那么特殊，我也不会是最没希望的那个人。”

　　贝果夏左右看看两个人：“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问题好像都是麻烦的大人惹出来的？”

　　“早发现了。”达米安低语。

　　“要不是塔利亚和蝙蝠侠，也没有达米安，要不是卢瑟和超人，也没有康纳。”

　　贝果夏说着，露出微笑，“不过作为我自己，倒挺高兴他们这么做，不然我怎么认识你们两个这么可爱的——”

　　他揽住康纳的肩膀，拖过达米安，继续说：“小家伙。”

　　“‘小’是多余的！”

　　“我不小了！”

　　达米安和康纳异口同声地反驳。

　　“哈哈。”贝果夏汗颜，“对付我的时候，你们倒是挺有默契的。”

　　“那你呢？”达米安咄咄逼人地问。

　　“什么？”

　　“你的过去，你从来没说过。”达米安抗议，“这不公平，明明我们的事你都知道，我们却不知道你的事。”

　　闻言，康纳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没想到试图缓解气氛，结果变成引火烧身。

　　贝果夏目光躲闪：“我也没有什么过去值得一提。连法老王那件事都是个误会。”

　　“你没提过你在哪里长大，有没有家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哥谭。”康纳说，“我们都是从你的外貌和言词里推断出一部分，可谁也不知道全部。”

　　贝果夏很吃惊：“你们推断我的过去？”

　　“杰森和卡尔在你失踪后讨论过很多次。”康纳目光游弋地说。

　　达米安说：“如果我是他们，也会这么干。”

　　“我身边怎么全是侦探。”贝果夏不十分真心地抱怨。

　　“因为我们想了解你。”康纳回答。

　　贝果夏沉默片刻，认真地说：“其实，我认为我的事并不重要。”

　　康纳和达米安齐齐看向他。

　　贝果夏笑了笑：“我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啊，我该怎么说呢……”

　　他再度陷入沉默。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在街上流浪吧？”康纳打断他的遐思，问，“为什么你会……”

　　贝果夏被逼得说不出话。

　　他很想像书里那样，大喊一声：“啰嗦，能不能别问那么多”，然后逃避这个问题。

　　但又觉得这么发火过于无理取闹。

　　系统：“拿出你的本事，编小说给他听。”

　　贝果夏：“……”

　　没信心对着康纳说谎。

　　这时，达米安身上的警报器响起来。

　　“他们接近了。”他提醒道。

　　“你们先过去，”贝果夏如蒙大赦，马上接道，“康纳可以带着你飞，这样速度更快。”

　　康纳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

　　他提起达米安，嘱咐道：“你小心些。”

　　贝果夏拍拍他的肩膀。

　　当康纳飞起来时，达米安也爬到他的后背上，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像开滑翔翼一样。

　　康纳：“……你们蝙蝠家的人都不喜欢被抱着吗？”

　　达米安理直气壮：“谁也别想抱我！”

　　顿了顿，他警觉地问：“还有谁也会坐在你背上？”

　　康纳反问：“你说呢？”

　　他们离开后，贝果夏掏出手机。

　　“塔利亚执行任务应该带了很多人……”贝果夏自言自语，“先从这些人下手？”

　　系统：“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贝果夏一拍脑袋：“忘了问达米安……不过，算了。”

　　冲破风雪并不容易，可克拉克还是仗着自己氪星人的视力，将轿车开进小镇。

　　被他半路载上车的年轻人，靠着柔软的座椅后背闭上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早知道气候变得这么恶劣，我们应该多考虑考虑。”克拉克说。

　　露易丝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打趣道：“好像只要考虑过，你就不会回来似的。”

　　克拉克露出微笑：“因为我想念乔纳森和玛莎，而且工作越来越忙，也只有圣诞节假期能回来。”

　　顿了顿，他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露易丝下意识地摸向腹部：“我认为，超级宝宝不会因为旅途颠簸就出问题。”

　　“但我关心的可不只是宝宝……”克拉克要继续说，突然停下来，吃惊地看着前方，“他们在干什么？”

　　露易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风雪茫茫，她什么也没看见。

　　塔利亚抬起挡风镜，端起□□：“他们来了。我看见……”

　　刹那间，达米安落在她眼前，一脚踹向她的脸：“你要怎样？母亲。”

　　塔利亚被踢到一旁，擦擦嘴角：“就这？你在你父亲那里变弱了，你荒废了你的训练。”

　　“如果是你那种拿刀残害别人的训练，”达米安毒辣地说，“是的，我很久没做了。”

　　往事种种如重现。

　　达米安忍不住接着说：“你真是个坏到不可思议的母亲。”

　　“那也比你父亲强，”塔利亚站起来，一把刀从她袖中滑进手里，她和儿子对峙，却像是面对仇人一样，“我教会你一切。”

　　达米安解下肩上的系带，披风瞬间飞到天上：“你们两个，我都讨厌。你怎么想呢？”

　　塔利亚趁机一刀砍来，在达米安翻身躲开时，她的脚狠狠踹到他的肚子上：“我这么想！”

　　眼前怪异的场景让克拉克走下车。

　　风雪中，一群蒙面人围成一个圆圈，在跳兔子舞。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一幕很正常。

　　“你们在干什么？”克拉克走近他们，问道。

　　“我们只是突然想跳舞。”其中一个蒙面人咏唱似地说，“这风雪多适合起舞啊。”

　　克拉克发现，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堆武器。

　　都是真-枪真刀，还有手-雷。

　　“嗯…”克拉克掏出手机，礼貌又不失迷茫地说，“我猜你们应该和警察解释这个问题。”

　　手机没有信号。

　　克拉克叹口气，收起手机。

　　他对蒙面人说：“我知道公民有自由活动的权力，但这么冷的天气，你们不认为应该停下来，找个温暖的地方吗？”

　　“不认为。”蒙面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克拉克试图阻止那些人继续犯蠢，但毫无作用。

　　他回到轿车旁，敲了敲车窗。

　　“怎么了？”露易丝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问。

　　“有一群奇怪的人围在那里，我把他们送进警局。”克拉克说，“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们可能会被冻死。”

　　露易丝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得自己开车回去？”

　　“当然不是，”克拉克的镜片上蒙上一层雪霜，他拿下眼镜，擦了擦。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车扔在这里。他先抱着露易丝飞回去。

　　但现在后座上又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总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我来开车，”年轻人睁开眼睛，提议，“我会开车，可以把你怀孕的妻子安全地送回家。反正，应该也不远吧？”

　　眼下也不是克拉克选择困难的时候。

　　他略一沉思，点点头，问：“露易丝，你觉得呢？”

　　“我想他值得信任。”露易丝说。

　　尽管性格有些乖僻。她在心中补充。

　　当塔利亚的右脚狠狠踹在达米安的腹部时，她的眼前骤然一片黑暗。

　　她摔倒在地。

　　达米安依旧被她踢中，也倒在地上。

　　许久后，达米安慢慢地爬起来，捂着脑袋，低语：“愚蠢的儿子，你把我交给你的……”

　　“他”的声音停住了。

　　因为听出不对劲。

　　“塔利亚”也坐起来：“母亲，我们非要……”

　　看见眼前的达米安，她愣住了：“你……”

　　“你……”达米安也像见鬼一样看着她。

　　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他们的身体，互换了！

　　塔利亚跳起来，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这也是你搞的鬼吗？”

　　“安静，”达米安冷冷地说，“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和你换身体，甜心？我图什么？”

　　“别用我的声音这么说话。”塔利亚厌恶地说。

　　“你也别用我的声音教训我。”达米安呵斥道。

　　系统：“你交换了塔利亚和达米安的身体？”

　　贝果夏：“不是说，了解对方的最好途径就是换位思考么？”

　　系统：“这换位也换得太硬核了……”

　　“跟我回去，”达米安沉下脸色，“我会好好研究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母亲。”塔利亚拒绝道，“现在我占了体格上的优势。”

　　“是吗？”

　　“而如果你攻击我，就是在伤害你自己的身体。所以，该留下来的人是你。”

　　达米安转身要跑。

　　塔利亚一个箭步，将达米安拎在手里。

　　达米安试图去踹塔利亚的膝盖，但塔利亚只要伸长手臂，就能避免这伤害。

　　披着塔利亚外壳的达米安，若有所思地说：“我可算是知道身高的优势在哪儿了。”

　　当年轻人开着车，载着露易丝离开视线后，克拉克扯开外套，露出超人装。

　　“我该把你们送到该去的地方了。”他对这些莫名奇妙出现的人说。

　　车里，年轻人开着车，保持沉默。

　　露易丝主动找话题：“谢谢你愿意帮这个忙，如果不是你，我的行李就要被丢在路上了。”

　　“不客气，”年轻人说，“举手之劳。”

　　他看了露易丝一眼：“这么说，你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是的。”露易丝点点头，“生产期可能就在近日。”

　　她注意到，年轻人的眼睛似乎泛着红。

　　不是“快要哭泣”的眼眶一红，而是他的瞳孔发出一圈微红的光芒。

　　露易丝的心中打了个结：“你……”

　　“怎么了？”年轻人专注开车，看着前方问。

　　这时，露易丝意识到那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五官的轮廓，有几分超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