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回到横滨是在新一年的四月，樱花纷飞的季节。

　　四月的气候正宜人，阳光未至毒辣，风中春水流淌。在生命的荒芜与繁盛间，街旁树木披上嫩绿盛装，土壤缝隙中小草用力生长，横滨港口的江水又涨回从前的高度。

　　中原中也站在我面前，他没披着平日里的黑色大衣，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但帽子还稳稳当当地戴在他的头顶上，也是因为那顶帽子的原因，他看上去比我高了那么一丢丢。

　　“欢迎回来，中也先生。”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可是从去年等你等到今年啊。”

　　他眸中闪着笑，说出的是温柔的饱含歉意的话：“抱歉，让你等久了。”

　　枝头樱花开得烂漫，一簇簇的，风一卷，就跟着飞走了几瓣，风再一放手，便通通下落，裹挟着恬淡的香。

　　我轻轻摘去落在衣领上的淡粉花瓣，将那逝去的生命归还于尘土。

　　“你再晚点回来，我可能都不在横滨了。”

　　中原中也略有疑惑：“嗯？”

　　“因为要毕业了啊。”我理所当然地说，“谁知道我毕业后还会不会留在横滨呢？”

　　谁知道我会去哪里。

　　“这样啊……”

　　我眨了眨眼：“就是这样哦。”

　　街道边均匀地铺散着飘落的樱花，我和中原中也悠闲地走着，春风温和得很，触到脸颊，轻柔舒适。

　　中原中也问我：“有什么打算吗？”

　　我细想了想，如实回答：“如果中也先生指的是未来大学这方面的打算的话……完全没有呢。”

　　他似乎不太赞同我：“也该为自己计划一下吧，川笙。”

　　我不想再讲下来，就拽着中原中也的手腕往前方一家饭店走去：“说好的，今天我请你吃饭，就不提这些了。”

　　推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视野倏地开阔了，这家餐厅的布置风格偏意式，装修格调舒适幽雅，吧台砌成纯白色，头顶的吊灯相当华丽，折射出的绚丽光彩耀花了人的眼。

　　不得不说，这里每个角落都散发出一种“我很贵”的气息。

　　但是没关系！！我现在又是有钱的川笙澄了！

　　我心里有底气，刻意挺直了身体。

　　我和中原中也刚坐下，服务员小哥就走过来，可能是秉着女士优先的礼仪，他微笑地将菜单递给我。

　　我想着这次主要是请中也先生吃饭，就随便点了些，完事后把菜单推到中原中也面前，特别豪气：“中也先生，随便点，不用客气！”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手一伸，够着了菜单，一点一点地翻越着，看起来比我熟练多了。

　　我单手撑着下巴，高兴地看着他。

　　这顿饭结束后，我所挂念的对于中原中也的亏欠也终于填满了。

　　-

　　临近毕业，立海大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学习气氛，图书馆的每个角落都分布着奋笔疾书的苦逼学生党。

　　我瞅着以前一看英文字母就头疼的小海带头都开始认真学英语了，不由心里感慨，真是活久见。

　　小海带头从英语的海洋里抬起头，好奇地问我：“川笙，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紧张啊？”

　　我拿着笔帽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实力不允许我紧张。”

　　切原赤也：“……”

　　切原赤也丢给我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又埋头狂啃英语书。

　　“嘁。”我撇撇嘴。

　　在笔尖划过纸张的缝隙间，时光穿梭而过。

　　“叮铃铃。”

　　放学铃声响了，直美和我同行了一段路后因家的不同方向而分道扬镳，我在回家路上走着，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了。

　　咖啡厅不远，我就去了。

　　推开门，正是我熟悉的环境。

　　店长对我的到来也表露出一丝的意外：“是川笙啊。”

　　“嗯。”我在吧台前的木质长桌旁坐下，把背包放在身后，让它靠在椅背上。

　　店长和蔼地问我：“要来点什么吗？”

　　我微笑着说：“来杯橙汁吧，店长。”

　　橙汁制作工序比咖啡简单，上桌也比咖啡快得多。

　　我接过店长递过吧台的橙汁，道谢：“谢谢。”

　　他重新端起杯子，细致地擦试着，“你最近都不常来了，是要考试了吧？”

　　我咬着吸管，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是要毕业了吗？”

　　“是的。”

　　他问了和中原中也相同的问题：“有什么理想的学校吗？”

　　大概所有人都喜欢这么问毕业生。

　　不同的是，中原中也问我时，我确实还没什么头绪，但现下，我已经想明白了。

　　“有。”我松开了被咬得扁平的塑料吸管，第一次向人讲述了这个消息：“应该会离开横滨。”

　　这很合理。

　　店长边擦着杯子边猜测：“是要去东京吗？”

　　“不。”我摇了摇头，“要离开日本。”

　　店长擦杯子的动作一凝，我在他稍稍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我的父母在意大利，我决定去那里。”

　　六年了。

　　川笙屿和川笙凉子飞往意大利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走时我还很小，十二岁，也很矮，一米四几的个子，也就是那时，川笙屿和我定下约定。

　　他说：“关于是否愿意加入彭格列成为黑手党这个问题，就等阿澄高中毕业后，亲自告诉我答案吧。”

　　脱离了川笙屿和川笙凉子的生活眨眼便过，再回首，已经六年了。

　　六年啊。

　　我在横滨扎了根。

　　我看着楼下的老香樟长了一年又一年，见证了艾妮丝和契斯沃夫住进我隔壁，熟悉从立海大回家路上的每一个细节，清楚公寓旁超市里价格标签的起起伏伏，记得横滨夏日的蝉鸣与冬天的飞雪。

　　迄今为止，整整十八年，每一时每一刻，我都生活在日本的土地上。

　　而一旦决定加入彭格列，那么不久后，我整个人就要被连根拔起，漂洋过海，飞往意大利。

　　我犹豫过，我迷茫过。

　　我想起过很久很久以前，太宰治在咖啡厅对我说的话。

　　他说：“彭格列对于你的父母来说，是毕生的信仰，是哪怕丢弃生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也想起过那个夜晚，与中原中也的通话。

　　他说：“川笙，你该明白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尊重你的。”

　　是啊，我该明白的，我很幸福。

　　比起贫民窟出身的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比起注定要成为加百罗涅家族首领的迪诺·加百罗涅，我已经很幸福了。

　　思及此，我对店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和他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