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格森爵士所说的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最不近人情的, 但对俱乐部本身而言却是最优选项：不仅自己能赚上一票, 还能坑了对手。

　　但是弗格森非常确定，安东特定是不会这么选的。

　　果然安东站在爵爷身边, 望着玻璃窗外远处的风景, 低声相询：“爵爷，我能问一下，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跑步是以膝关节为支撑的，背部是挺直的, 而现代球员跑动的支点应该是臀部……他的步法也许会在以后给他带来麻烦”。①

　　“您的意思是……他会受伤？”安东立即理解了爵爷的言下之意。

　　“可惜了, 这个孩子，球感和大局观都很不错，又很勤勉……”弗格森继续表达他的遗憾。

　　但这在安东耳中听来, 爵爷这几乎是给亨德森的职业生涯判死刑了。

　　撇开和队里小球员们的感情不提, 安东是愿意相信弗格森的眼光的。不说吃过的盐和走过的桥, 弗格森这辈子见过的球员, 可能比他安东认识的人都要多。可能是见过太多天赋异禀, 却又耽于伤病的球员，所以弗格森爵士才会在这时候劝安东尽快止损, 不止为桑德兰, 也为了球员本人。

　　可是球员本人, 桑德兰俱乐部，还有教练组，能接受这种“止损”吗？

　　安东的答案是：自然不能。

　　在这一瞬间, 安东想起了“绿茵人生”，弗格森爵士的断言，一定程度上与“绿茵人生”采集性格数据，进行人生“推演”是同一类。既然“绿茵人生”算不准卡卡的遭遇，那么他也宁愿相信，精明如爵爷，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爵爷，过去您讲的课我记忆犹新，其中有一句更是至今难忘。您说足球这项运动，意志力极为重要，具有特定精神属性的球员可遇而不可求。”

　　安东继续：“亨德森就是这样一个球员。我不会因为未来可能的伤病，就现在放弃他。这恕我实在是做不到。”

　　弗格森爵士无奈地耸耸肩，说：“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每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有这么一股子倔劲儿？

　　“不过，你在拉各斯学得已经差不多了。我扪心自问，也没有更多可以指点你的。下赛季英超联赛会很艰苦，小伙子，好好干！”爵爷转过身，拍了拍安东的肩膀，突然转了话题，“怎么样，明天下午我太太凯西来这里看我？我让她带点儿苏格兰传统‘美食’来？怎么样，请你尝尝哈吉斯？”

　　“哈吉斯”是苏格兰的国菜，是在一整只羊肚里塞上各种羊杂碎和燕麦，然后煮熟了配上土豆泥和威士忌一起吃。

　　安东总怀疑那威士忌是为了让品尝者直接醉倒，从而可以免遭吃“哈吉斯”这种“酷刑”。面对弗格森爵士如此盛情相邀，他这份好意安东也只能心领了。

　　*

　　按照日程，翌日，教练论坛的主要日程基本结束了。

　　在主要日程结束之前，英足总就悄悄放出消息，说下一赛季英超联赛可能会采取“五人裁判制”，即在现有裁判的基础上增加一名门线裁判。这与各位教练的预计所差不多，绝大多数人对此表示了认可。

　　但是关于“鹰眼技术”的讨论还在进行，足总认为该技术还不够成熟，立即上马太过仓促，可能要等到下赛季甚至下下赛季才会施行。

　　不管怎样，总算是看到减少误判的希望了。

　　按照往年的日程，这天下午该是自由活动时间，行程比较赶的教练即将离开拉各斯。但是今年主办发特地安排了一项活动。会议中心附近有就是当地一家俱乐部的青训营。主办方邀请各国与会的教练前往青训营，出现在孩子们面前，观看他们的训练赛，并给小球员们一些鼓励。

　　没有紧急日程的教练们大多一起前往。与他们一同前往的还有少量已经完成了论坛报道任务的平面媒体。

　　与大多数同行一样，蒋越明他们那个“报道团”也没有一起前往，据说正在紧张地剪片，赶着做节目。

　　——可能是赶着播出吧！安东想。

　　当地的俱乐部是一家苏甲俱乐部，但是青训营一点儿都不含糊。对足球感兴趣的孩子们，从六岁开始起在青训营训练，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十六岁而不被淘汰，他们有很大几率加入苏甲、苏冠，甚至苏超俱乐部，成为职业球员。

　　青训营里各项设施俱全，专门从事青训工作的教练员带着小球员们，从体能训练到技术训练，再到各种战术演练，丝毫不含糊。青训营里的球员们踢起训练赛也似模似样，偶尔有精彩发挥，便会引来一阵掌声。

　　其中，最受小球员们欢迎的教练，不是别人，正是本年度的意甲三冠王，风头正劲的穆里尼奥。他竟然能跃居土生土长的苏格兰人弗格森爵士之上，实在让人吃惊，也让人意识到如今媒体的渗透能力之强。

　　而穆里尼奥对此显然也非常得意。他一面在孩子们的球衣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面说：“非常高兴你们能喜欢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联赛，在那里你们能看到世界顶尖的足球。比起凄风冷雨的苏格兰，那里简直是足球运动的天堂。”

　　穆里尼奥这话说得没错，现在的苏格兰就是凄风冷雨的，教练们大多穿着厚厚的外套，青训营里的小球员们全都穿着长袖的球衣。

　　但是他无心的一句话，将五大联赛得罪了仨。顺便也把本地苏格兰人全都给得罪了。

　　这时候有个教练站了出来——安东认得此人，他的名字叫做大卫·莫耶斯，是英超埃弗顿的主教练。他是英超09-10赛季1月和3月月度最佳教练的获得者。而埃弗顿紧跟利物浦与阿斯顿维拉，获得联赛第八，也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莫耶斯是一位“纯正”的苏格兰人，现年47岁，在教练们之中还是可以算做“少帅”、“后起之秀”的年纪。他带领埃弗顿队崛起之后，很多人认为莫耶斯是将来可以传承弗格森爵士衣钵的人。

　　莫耶斯也没管穆里尼奥怎样，而是直接上前一步，弯下腰对在场的小球员们说：“孩子们，听我说，你们的训练赛很精彩，相应地，我们这到访参观的教练是不是也应该在你们面前露一手？”

　　“要知道，我们以前可也都是球员哦！”莫耶斯笑着说。

　　安切洛蒂已经听出弦外之音，赶紧叫了莫耶斯一声：“大卫——”看起来他跟莫耶斯也有点交情。

　　但是莫耶斯丝毫没有理会，接着说：“对了，这句话应该纠正一下，我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以前都做过还算成功的职业球员哦！”

　　安东在旁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安切洛蒂则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教练成功与否，与球员时代的成功未必就有直接关系……”

　　莫耶斯站起来，笑着说：“您敢说您以前在罗马和米兰那不叫成功？”

　　安切洛蒂：……我谢谢你啊！

　　“您敢说弗格森爵士球员时代不成功？”莫耶斯继续说。弗格森爵士在一旁嚼着口香糖，什么也没说。这位估计在想：今年瓜迪奥拉没来，所以莫耶斯拿我凑数……

　　如果瓜帅这次来了，昔日巴萨梦之队的队长，更是会把穆里尼奥给比下去。

　　穆里尼奥那里渐渐就没什么声音了。球员时代没有任何建树，这一直是他的软肋，是容易被人攻击的短板。这会儿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连莫耶斯这等“无名小卒”也拿这个话柄来嘲他。

　　“大家都带球队这么久了，自己上阵的机会可能微乎其微吧！不如今天在孩子们面前表现一回？比赛？当然不是比赛！只是大家活动活动筋骨，也给孩子们看看，这群大人不会是只动嘴皮子的。”莫耶斯话里有话。

　　“爵爷您年纪大了，要不您就带着青训营的教练一道，做个评判，看看我们怎么踢这场球？”

　　弗格森爵士继续嚼着口香糖，间或给莫耶斯使个眼色：误伤了！

　　莫耶斯这才想起来，没有做过球员的教练可不知一位，而且也都在现场。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张开口想说两句什么的时候，突然见到安东正在脱外套和围巾。

　　认识安东的孩子不算多，可是看到这个头发卷卷的年轻人和颜悦色地和他们说话，小球员们自然不会排斥。有人很奇怪地问：“请问，您也是教练吗？”

　　安东点点头：“我叫安东，我是个教练！”

　　“真的不是个球员吗？”这是好多孩子的疑问：这个叔叔看起来应该还是球员的年纪啊，怎么就做教练了呢？

　　“真的不是，我从来没做过球员。”安东很诚恳地对孩子们说。

　　反倒有不少其他国家赶来赴会的教练吃惊不小：他们原本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年轻，现在一听，更觉得其履历近乎一片空白——连球员都没做过。

　　原本莫耶斯矛头指向的穆里尼奥，这会儿倒没什么人想起了。

　　莫耶斯这回偏离靶心可不止一点点啊！

　　“虽然以前我没做过球员，可是现在我很喜欢足球啊！这项运动特别有魅力，不管在哪里都很让人享受。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喜欢了。”安东已经把他的厚外套和围巾都脱了下来，扔在场边一个小小的遮雨棚里。这个遮雨棚，同时也是小球员们的休息区。

　　这时安东穿着套头衫和宽松的休闲裤运动鞋，在原地跳了跳，抬抬腿，活动活动关节，同时还没忘了对孩子们说：“我觉得吧，喜欢做的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对不对？有没有人想加入我一起踢的？”

　　登时有几个孩子举起了手，反正他们平时和家里的大人一道，在自家后院架个小球门，也照样这么半真半假地踢起来。

　　听安东一号召，便有一拨人响应。

　　安东却抬起头，望着愣住一旁的大卫·莫耶斯，笑着说：“怎么样，莫耶斯先生，成功的职业球员，我们来尝试一场对局可好？”

　　还没等大卫·莫耶斯回应，一直站在一旁没吭声的何塞·穆里尼奥大声地鼓掌，叫起好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弗格森：大卫·莫耶斯……很想送你一个白眼。

　　*

　　①这一段引自弗格森的自传。当初亨德森的确接受过曼联的考察，也确实“无限接近”签下曼联。但是弗格森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了亨德森。哼豆在之后的赛季末转会去了利物浦。

　　英国的青训，作者曾经在伦敦海德公园边上，看到一群六七岁的小孩，穿着阿森纳的球衣，绕着公园长跑。有教练给他们计时。当时看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些应当就是青训营里的小朋友。英格兰的足球确实是从娃娃抓起，就跟咱们的乒乓球一样，有绝佳的群众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