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离开厄普顿公园球场, 安东心想：人生果然面临着永不停止的挑战。

　　他刚刚结束了可能是最后一次“更衣室训话”, 就收到了短讯——波尔图的主帅博阿斯到伦敦来了, 约他见一面。

　　安东当然可以不见；可是两支球队对垒在即，对方主帅来访, 万一有什么与球队和决赛相关的消息, 安东不愿平白错过，当即果断应下，离开桑德兰队独自行动。

　　话说，好像也是从他开始, 主教练在比赛之前私下里碰头见面这种风气才愈演愈烈的吧。

　　博阿斯约他见面的地点, 是在小伦敦城的一座咖啡馆里，正好是安东上次带了两个葡萄牙小哥一起约见《邮报》主编鲁本·史密斯的地方。

　　一座具有古典范儿的小咖啡馆，在冬日里固然显得温馨, 在初夏艳阳的照耀下, 这种古典范儿看着就有些陈旧, 总之博阿斯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嫌弃——可问题是, 这地点是博阿斯自己定的。

　　“我听豪尔赫说起过, 他的人曾经在这里帮你搞定过讨厌的记者？”

　　安东抵达的时候，博阿斯这么问。这位年轻的葡萄牙教练有一位来自英国的祖母, 因此非常崇尚英国的生活方式, 在安东到来之前就已经点了一杯下午茶, 配一枚司康饼，搭配奶油与果酱。

　　安东却还是意式习惯，只点了一杯小小的浓缩咖啡, 外加一杯清水——这摆出的架势就是不想与博阿斯多谈。

　　博阿斯一开口就把门德斯称为“豪尔赫”，虽然门德斯在他的客户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架子，可是在别人面前刻意用这种亲昵的称呼，看起来博阿斯是在炫耀他与门德斯之间关系密切。

　　更何况，在这座小咖啡馆里发生的，不是什么门德斯的人来帮安东的忙，安东只是借了他两个人而已，余下的事都是安东自己搞定的。搞定的也不是什么“讨厌”的记者，现在《每日邮报》的主编鲁本·史密斯事实上已经成为安东一个隐形的盟友了。

　　但在这里，安东随意点了点头，博阿斯愿意相信什么，就让他相信什么好了。

　　果然博阿斯得意了，扬起嘴角，似乎觉得安东这个人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可问题是，当初安东在里斯本的光明球场和博阿斯一起看球的时候，博阿斯也是这种表情——可后来不还是那样？

　　“对了，还要恭喜你的球队夺得英超冠军，升班马夺冠，一定非常令人惊讶吧！”博阿斯向安东举起手中细白瓷的茶杯。

　　“彼此彼此，也一样恭喜你！”安东也向对方举起了自己手中那只小小的浓缩咖啡杯，然后一仰脖，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像是干杯一样。

　　他也是在祝贺博阿斯所率领的波尔图夺得葡超冠军，可他没有博阿斯那么多话——什么叫“令人非常惊讶”？

　　博阿斯大约也晓得自己跑来见面的效果应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不再兜圈子，说：“安东，这次我来伦敦，是特地来劝你，我希望你能够亲自指挥10天以后的比赛，我不想和一个我不熟悉的胖子对决，这样会让我觉得‘胜之不武’……”

　　他似乎已经非常有把握，晓得自己一定能赢下将在都柏林举行的欧联杯决赛。

　　安东微微皱眉头，抬起头盯着博阿斯，眉头随即舒展开，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轻声笑着说：“我想，你到伦敦来是为了见阿布的吧！”

　　博阿斯的脸登时涨红，片刻后又恢复正常，眼光从安东身上转开，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他明明就是来劝安东的，顺便来拜望一下阿布。

　　阿布在此前炒掉了球队战术大师安切洛蒂，转而物色年轻有冲劲儿且在欧洲赛场上有所建树的年轻教练——唯二的选项自然就是博阿斯和安东。

　　当然这还要看欧联杯最后的战绩——令博阿斯比较不放心的是，安东的球队刚刚拿到了英超冠军的头衔。这个锦标和他那葡超冠军主教练的分量没法儿比的。

　　万一安东没有带队参加欧联杯决赛，回头输给了波尔图之后，又把输球的锅甩在那个叫布莱克的胖子头上，博阿斯岂不是会在切尔西帅位的竞争中少了优势？

　　安东既然能把博阿斯到伦敦的来意猜中，对他这点小心思又怎可能看不清楚？于是他抬腕看看表，说：“对不住，我还另约了人，阁下来伦敦请恕我不能招待陪同了。”

　　博阿斯心想：这样也好，否则我一会儿去见俄罗斯寡头，总不能也邀请你一起去。

　　安东接着说：“如果您见到阿布，请替我向他问好……”

　　博阿斯：我才不呢！

　　“……并且带一句话，本赛季结束之后，我想我会暂别足坛，离开一段时间。之前我的朋友安切洛蒂曾经向他推荐我担任蓝桥主帅一职，我虽然感到非常遗憾，但却是完全不可能接受这份职务的。”

　　博阿斯睁圆了眼：他无法明白。

　　对于博阿斯而言，足球教练是他早在十几岁时就选定的职业方向，因此当安东提起将会暂时中断职业生涯时，他觉得完全不能理解：安东的起点这么高，发展的态势这么好，为什么要选择中途离开？

　　“那……那你会离开多久？”博阿斯追问一句。

　　安东说：“少则三到五个月，长则三到五年吧！很遗憾，这个期限并不由我决定。”

　　博阿斯不再掩饰自己的惊讶，长长久久地盯着安东，像是盯着一个怪物：如果安东三五年之后再回这个足坛，那时桑德兰会是什么样，还有人会记得安东吗？现在的安东，在英格兰足坛似乎一条坦途已经搭好，可是他自己却放弃了不走了，这人究竟……是圣贤还是傻子？

　　安东丝毫不在意博阿斯眼光里的惊异：自从托雷斯给他带来了玩家K的话之后，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博阿斯先生，我由衷祝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切顺利。”

　　——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然后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他不再理会博阿斯，径直离开了咖啡馆。

　　博阿斯则闷闷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下午茶点：别人不怎么在乎的东西他却在拼命争取，那么原本很丰盛的茶点现在看起来就很腻味了。

　　但不管怎么样，那场欧联杯的对决，博阿斯相信自己一定能拿下。

　　作为一名“名师”教导出来的足球教练，他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因此博阿斯已将桑德兰全队上下，每一个人的战术特点研习了个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推想那些球员会怎么表现。

　　*

　　安东确实还有有人要见，他从位于东伦敦的厄普顿公园球场出来，来到小伦敦城面见博阿斯，见了之后再南下前往南肯星顿伯纳德的住所。

　　还未等迈进伯纳德“卧病”的房间，安东就听见一个清丽柔和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伯纳德，这次过来伦敦之前，索邦大学里好几个同学特地找到我，托我转告，他们是你的游戏迷。‘绿茵人生’的公测他们也参加了，都说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他们都希望你能早日醒来，因为他们还有很多建议和想法，想和你面对面交流……”

　　“哥哥，我想，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最终还是要归结到面对面的日常相处，尤其我们是一家人……”

　　“伯纳德，我也很想你，想你像以前那样，趁我转过身去，在我的房间里给我放一屋子的气球……”

　　在屋里说话的，是安东和伯纳德的小妹妹克洛伊。她刚刚完成了一个学期的功课，趁着放假，赶来伦敦探视亲人。

　　“你不知道，大哥为了你的事，简直把他自己给忙坏了。前些天我听见爸爸妈妈谈起他，说他曾为了你的事接连三天三夜没合眼……伯纳德，以前安东最关心的就是你，你如果能醒来，他的担子应该会轻很多吧？”

　　“伯纳德，说着说着我会想，我现在是在对我的亲哥哥说这些话呀，可是他能听见吗？”

　　克洛伊凑近伯纳德，望着似乎处在睡梦中的哥哥。伯纳德看上去像是睡得很安详，呼吸均匀，甚至有时眼睫毛都在微微颤动——谁能猜得到他的一切身体机能此刻都需要外界协助维持？

　　这时克洛伊感到地板震了震，安东推门进来，将手轻轻放在克洛伊肩上，笑着说：“他能听见的！”

　　克洛伊惊喜回头：“真的？”

　　安东点点头，心里在说：至少他在场的的时候，这个最小的妹妹的笑容和心愿伯纳德一定能看得到——通过他的眼镜。

　　克洛伊见到安东过来，一阵欢喜，但她马上意识到，欢喜是暂时的。安东行色匆匆，想必还要赶回桑德兰去。

　　“安东……”面对长兄，克洛伊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问出了一句，“大哥，你一定要赶回去吗？”

　　安东点点头：“一定要，毕竟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

　　最近他的主战场一直都在桑德兰，除了俱乐部和邻居们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外，最重要的是“绿茵人生”的欧洲服务器在桑德兰，他“近水楼台”，工作起来方便些。

　　“伯纳德，请你再耐心等两天，我想我已经非常接近你设定的那个‘触发条件’了，只是我还有些疑问没能最后解决……”安东面向伯纳德。

　　伯纳德依旧稳如泰山般高卧榻上，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安东的话。

　　这下连克洛伊都觉得有点失落了，但她很懂事，不想让哥哥更加忧心，当下什么都没提，只是起身将安东送出去，自然也没忘了多嘱咐安东几句，保重身体之类。

　　——就在克洛伊把安东送出门的时候，伯纳德病榻一旁的脑电波监视器上，陡然出现异于寻常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