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足总现任主.席克雷格·莫利是一个相当老派而保守的人。

　　他原本是极其不赞成将这一场“听证会”直接向外界直播的, 他认为这是干涉了足总的内部事务。

　　无奈足总内部有一位“大人物”认为, 既然安东申请了, 那么听证会就不妨向大众公开，否则暗箱操作何以服众。再加上足总虽然公开了“听证会”, 可是裁决的过程依旧是足总的内部流程, 与外界无关。莫利才最终同意了安东的这个请求。

　　可是莫利暗自觉得安东得不偿失，毕竟那位“大人物”是偏向安东的，可是因为听证会向大众直播的缘故，这个人就不能出席, 不能当场帮安东说话了。

　　可谁知道这一场听证会临近尾声, 安东却突然抛出了观点：他的确携带了这些设备，可这些设备并不等同于“违禁”设备。

　　两个人转而开始咬文嚼字，安东追问莫利, 什么样的设备才算是违禁设备, 莫利心想：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通讯设备啊！”

　　以前也有主教练携带通讯设备进球场, 尤其是移动通讯工具普及之后, 他们有时候把手机揣兜里就直接上场指挥去了。可是谁会当场打电话呀？主教练在场上也没那功夫——如果是这种情况, 大多民不告，官不究, 这种事根本无人在意, 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安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 把这么高端的科技产物架在鼻梁上指挥比赛。

　　一旦有人把这事儿捅给足总，足总能不追究吗？追究了能不处罚吗？

　　管他背后有多动人的理由，只要以公正与正义之名, 就足够让安东到此为止，惨淡收场了。

　　可这时，恰逢安东追问一句：“什么算是通讯设备呢？”

　　莫利能当上这个主.席，肚里也是多少有点儿货色的——他对足总所有的规定条文非常熟悉，更何况关于通讯设备这一条是近年来新加上的。因此莫利清清楚楚地记得，按照足总规定条文的补充定义，用以实时传输并交换（exchange）影像与音频信息的设备被认定为通讯设备。

　　关键的关键就在“交换”这个词上。

　　莫利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安东的的确确认为他是没有“违禁”的。安东此前耗费那么多时间，又是演示又是邀人体验，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他的这副眼镜，无论是对影像还是音频，全都是单向传输的，没有交换，没有交换，没有交换！

　　只是一字之差，就完全扭转了这场听证会的走向。

　　听证会的现场至少安静了5秒钟，没人吭声。

　　调查委员会的所有成员此刻全都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他们确实师出无名。

　　按照足总自己的定义，没有“交换”信息的设备，例如仅仅是单向输出的设备，就不能算是“通讯”设备。

　　原来安东根本就没有“投降”，他这可绝不是什么主动交待事实，他其实是挖了好大一个坑，等着足总往里跳呢。

　　这样一想也有些道理，如果安东佩戴的随身设备，只能往外输送信息，却不能接受信息，那么安东不过就是个人形信号发射器而已，跟在场上摆了一架录像机没差别，那他又违了什么规？

　　再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安东那位天才弟弟卧病在床，唯一能感知外界的就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通过架在哥哥鼻梁上的那一副“眼镜”，去感受激烈的比赛，体会执教足球的乐趣。

　　世间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剥夺他们兄弟之间这种关爱与亲情？

　　莫利伸手去挠头：为难啊。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主要问题是：早先英足总把这事儿弄得太大张旗鼓了，又是当场把人请走，又是禁止指挥比赛的。弄出这么大阵仗之后，再想轻轻放下，实在是有损足总的颜面。

　　这时安东朗声问：“各位，请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到此为止，安东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场“听证会”的节奏，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莫利和他的同事们看上去全都像是配合安东演出的演员。

　　“有一个问题——”克拉克的同事霍特举手，问安东，“请问，我也可以体验一下接入器的感受吗？”

　　安东当然没有意见。霍特立刻喜滋滋地起身。其他人则相视而笑。

　　这下可好，看起来调查委员会的成员早就将安东的“违规”争议抛在脑后，现在全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体验这种新鲜事物。莫利在一旁看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英足总自从19世纪后半叶成立以来，还没有这么“全心全意”地为主教练服务过。

　　眼见今天这场听证会完全变成了安东的演出，莫利郁闷地心想：安东难道就不怕足总改个规则，把exchange那个词偷偷去掉吗？要知道，虽然安东可以解释可以演示，但最后的裁定权也还是在足总手里啊。

　　这时，莫利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主.席先生扭头看看四周，见摄像机的各机位没有对着他的，就偷偷把手机掏出来，翻了翻，见是“大人物”发来的短信。

　　“见好就收吧，否则足总被人群嘲是不近人情的官僚机构。”

　　莫利有点儿着急，赶紧回：“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还有几天时间才会公布裁决结果，趁着这段时间准备一个稳妥的措辞就行。”

　　莫利虽然是足总的主.席，可是“调查委员会”真正的主.席却是这位没有露面的“大人物”。

　　“对了，帮我向安东打个招呼，我也想什么时候体验一下他说的那种‘接入器’，这一定是和星威一起开发的‘虚拟现实’游戏设备，我对此早有耳闻，等面世已经等了好久了。”

　　大人物发来短信，莫利没办法不听从，只能咳嗽一声，大声宣布：“亲爱的林先生，你的观点我们已经完全了解了，下一阶段将由调查委员会成员继续对您提交的这副设备进行测试……”

　　他一面说一面觉得自己也挺无耻的，明明是大家都想体验新奇事物，却偏偏道貌岸然地说是进行“测试”。

　　听见主.席也这么说，其他足总官员大多喜动颜色，摩拳擦掌准备去体验一回。而这一场听证会也已经基本完成。

　　“我宣布，听证会到此结束，协会将不晚于12日公布对所谓‘违禁设备’的调查结果。”莫利看向正在进行直播的电视媒体，示意他们可以中止播送了。

　　等到直播完全中止，媒体基本都撤出，谨慎的莫利先生才找到安东，小声把“大人物”的要求转达了，问：“你看你怎么安排一下？”

　　安东笑着一摊手，说：“您好歹要告诉我对方是谁，怎么联系吧！”

　　莫利吃惊地望着安东：“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他之前难道没有联系过你吗？”

　　他一直以为“大人物”与安东有旧，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安东说话了。

　　莫利对此表示怀疑，再次询问：“他姓温莎，蒙巴顿·温莎……你确认你不认识他吗？”

　　蒙巴顿·温莎，是英国王室的姓氏。

　　难怪这位今天没有露面，没有直接参加这一场电视直播下的听证会。王室成员在公众面前露面另有一套程序，没有那么容易。

　　安东听说，心中已经了然。原来这一场“调查”的背后首脑竟然是威廉王子。他想起当初在足总杯颁奖仪式上曾经这位一面。当时威廉还抱怨过安东带着桑德兰挤掉了阿斯顿维拉的欧战资格——因为威廉是维拉的铁杆球迷。

　　可现在看起来，威廉表现得还是挺帮忙的。

　　这时安东点点头，说：“知道了，我想产品的开发商会很快与王子的办公室取得联系的。”

　　莫利这才满意，放过了安东。

　　他在和安东交谈的过程中，大致猜出了威廉这番态度背后的原因：为了欧战，为了英格兰。

　　如果安东与桑德兰确实被英格兰足总判决“违禁”，并接受处罚，那么将直接影响到英格兰那些征战欧战赛场的俱乐部。早年间因为“海瑟尔惨案”，英格兰的足球队曾经一度全部被禁止参加欧冠比赛。

　　早先事情刚刚被爆出的时候，英足总还压根儿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欧足联与他们交涉时才反应过来。然而事情已经完全被曝光，没法儿收场。

　　就算是事后有《邮报》的报道，也无法拯救桑德兰继续参赛的“合法性”。

　　可谁知安东竟然有办法证明他没有“违禁”，依威廉王子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干脆顺水推舟，还安东一个“清白”，宣布他确实没有违反规定。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欧足联那里也可以应付过去了。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于是，莫利先生喜滋滋地准备去研究12日之前需要公布的“官样文章”去了。

　　他倒是有一样没想到，威廉……其实也是家中长子，他也有个亲弟弟的。

　　*

　　听证会结束之后不久，电视调查机构公布了这一场听证会在不同时段的收视率。

　　原本这场听证会的观众集中于桑德兰的球迷、安东的人迷和其他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人。听证会刚开始的时候收视率并不算是特别高。

　　等到安东开始介绍与演示眼镜和接入设备的功能时，收视率开始显著提高。全球几个著名的极客与游戏论坛开始迅速图文转载听证会的内容。克拉克开始亲身体验接入器的时候，这几个论坛都炸了，游戏迷们纷纷现身，开始热烈讨论这种技术在游戏中的前景。

　　于此同时，很多伯纳德昔日的游戏铁粉都被感动哭了：伯纳德……有这样的兄长陪伴，希望你不至于太寂寞。请你快点醒来，回到这个温暖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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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波热度迅速蔓延，等到安东在听证会现场与莫利主.席争论，并仅仅用一个词的歧义，就将对他的指控彻底扼杀的时候，此事的热度升至极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安东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让别人有指责他的机会。”

　　“不是交换，竟然不是交换……我实在是服气了，安东这人怎么会这么狡猾？——这里‘狡猾’可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褒义哦！”

　　“我必须要承认，这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我对此持非常怀疑的态度，可是今天一看，这个主教练的态度特别坦诚，完全是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现在我总算相信，英足总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处罚安东和他的球队了。”

　　“突然觉得被桑德兰之前在欧联杯小组赛里淘汰的两支球队好可怜，因为他们是真的实力不济……”

　　至此，关于安东执教能力和“违禁”的质疑已经全部烟消云散，就算是这时候还有人想要跳出来指责，或是想用“公平”两个字说事，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以前曾经站出来鼎力支持安东的球星这时都收到了回报。安东的粉丝一个一个地去回复：“克里斯蒂亚诺，感谢您对安东的信任和支持……好在我们的安东没有让您失望。”——他们在C罗的动态下留言。

　　也有球迷敦促英足总：“别磨叽啦！赶紧直接公布调查结果，放安东回去执教他的俱乐部吧！我可不管什么程序正义，我只想看到精彩的比赛。”

　　要知道，足总预定公布调查结果的日期是12号，而这天刚好有桑德兰对托特纳姆热刺的比赛。

　　所有关心两支球队的球迷都记忆犹新，直到两支球队上一次在白鹿巷的交锋打成了一场疯狂的进球大战。

　　“安东已经说得这么明白，该拿出来的也全拿出来的，足总能不能行行好，让安东赶紧回去执教吧！这对桑德兰来说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啊！”

　　12日主场对托特纳姆热刺之后，15日就是桑德兰对阵本菲卡的欧联杯淘汰赛。现在安东既然已经将所有的事实都澄清，英足总干嘛不早点公布调查结果，放安东回桑德兰准备比赛去？

　　然而英足总不是这样的作风，既然早先宣布了12日公布结果，就一定会磨叽到12号。

　　甚至主.席莫利还在研究一项后续规定：虽然安东此前的行为并不“违禁”，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以及对所有的球队和主教练“一视同仁”，足总打算建议安东以后不要在指挥比赛时再戴这副眼镜了。

　　反正安东就算是不戴眼镜，也能指挥比赛：阿斯顿维拉对此曾有切身体验。

　　如果是为了伯纳德着想，那么安东换个人戴这副眼镜好了，可以考虑让助理教练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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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安东在听证会后第一次与媒体打照面的时候，就把这个可能给“扼杀”了。

　　当时有媒体询问安东：“主教练先生，经历了这一番风波，您以后上场还会戴这副眼镜吗？”

　　林“官方”照例答得很官方：“这当然要看足总的最终裁决……”

　　媒体：照着现在这个趋势，足总难道还会做出不利于您的裁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