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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安静的九乔 10428字 2022-12-06

  《每日邮报》体育栏目执行主编鲁本·史密斯横穿一条马路, 拐进一条小巷, 去一家他熟悉的咖啡馆买杯咖啡。

  鲁本的办公室位于金融城中,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这里曾经一片萧条, 直到现在也不过是略好一点, 元气还未全复。但像鲁本这样的新闻从业人员多少拐弯抹角地得到了一点好处:物价很便宜,小巷里的咖啡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涨过价了。

  1月里的天气,下午3点已经阴沉得像是晚上,街灯都亮了起来。鲁本一手捧着他的咖啡, 一手掏出手机, 随意看了看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就刷到了伊布可能会加入桑德兰的消息——按照新闻的说法,伊布的加盟随时可能官宣。

  “随时可能官宣?”鲁本使劲儿撇了撇嘴, 他在这一行待了很多年, 深知不到最后一刻, 什么变数都有可能发生——再说就凭伊布那个经纪人“拉胖”, 桑德兰搞得定才怪。

  再说了, 安东凭打架的本事吸引球员,这种做法鲁本觉得很新鲜, 但是新鲜之余鲁本又很不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不会跆拳道的足球经理不是个好厨师?——压根儿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这只是不务正业而已。

  想到这里,鲁本又记起自己那篇报道的命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年了, 鲁本和桑德兰纠缠了那么久,踩过也捧过,他对安东这个人的已经生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一会儿认为这人底子里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混蛋,一会儿却又感叹安东总是出人意表,做得出别人想都难以想象的事,更遑论这背后的原因……

  鲁本把手机搁回了大衣口袋里,抬起头,准备回办公室完成最后一点工作。

  他突然发现身边立着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高个子男人,戴着黑色的毛线帽,双手插在兜里,走在自己身边,贴得很近。鲁本一停,他也停了,转过脸望着鲁本。

  鲁本一吓,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前面巷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打扮的高个儿男人,一样揣着兜,在那里冷冰冰地望着鲁本。

  “史密斯先生?”

  他旁边的人开了口,南欧口音非常明显,印证了鲁本的猜想。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姓史密斯。”

  鲁本觉得不对,抖抖索索地说。

  “您的工牌落在咖啡店里了。”黑衣男子拎着用蓝色带子系着的工牌,上面有鲁本的姓名和照片。因为在咖啡馆里可以打折,鲁本刚才买咖啡的时候出示过。

  这下没法儿抵赖了——鲁本把工牌接过来,颤巍巍地道了一句谢,然后闷头向前走。

  身边脚步声响起,黑衣男子如影随形,跟在鲁本身边。而巷口的人完全没挪过位置,鲁本很怀疑,自己走着走着会直接撞上对方。

  “史密斯先生,有位先生想请您去见一面,说两句话。”

  鲁本不理会,反而加快了脚步,心底生出恐惧。

  因为他写那篇报道之前,曾经对意大利的“大家族”有过充分的调查,此刻鲁本满脑子都是电影《教父》里的场景,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绑.架了。

  他努力加快脚步,想要摆脱黑衣人的脚步,可是身旁那人紧紧地跟着,并且贴住了鲁本行动的路线,让鲁本只能直线前进,最终被在巷口等着的同伙给堵住。

  “我……我不想和你们去!”鲁本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搜肠刮肚,这才想起年轻时学过的几句意大利语,“全能的上帝会保佑你们的,放过我,请放过我吧……”

  “对不起,他们不是意大利人,您和他们说意大利语他们也听不懂。”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鲁本身后响起。

  英语,年轻的男人,嗓音温煦,在鲁本听来像是从天堂传来的。

  鲁本转身,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安东。

  年轻的混血男子立在鲁本身后,街灯温暖的灯光落下来,将他灰色的大衣染成金黄色。

  “安东……”

  鲁本对这个男人太熟悉了。就是从去年这个时候起,这个男人就一直出现在高光下。哪怕被烧成灰鲁本都认得出来他,现在亲眼见到,鲁本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他们是来自葡萄牙的朋友,刚来英国没多久,总以为在英国大家都穿得很庄重,所以打扮成这样。让您受惊了。”安东嘴角噙着笑,在鲁本看来,就是在嘲笑自己的胆小与懦弱。

  鲁本的气就忍不住往上冲:“对不起,请恕我们这些媒体从业者很忙的,没有空!”

  他转过身,捧着咖啡越过两个黑衣人。没想到鲁本的胆气一起来,两个黑衣人倒都怂了,巷口那个偏转身体,给鲁本让开道路,原本一直贴着他的那个也没追上来。

  但是安东开口了:“马克·加里在离职之后来找了我。”

  鲁本的脚步立即停下,满腹狐疑地转过头望着安东。

  安东这时倒像是个意大利人一样,摊开了双手,一面说话一面略略打着手势。“加里先生见了我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可能长久以来一直都对您有些误解。所以我想干脆直接找到您,直接交流。”

  这是一个非常坦诚的开场白。

  鲁本心动了。

  没过多久他就坐在一间古典范儿的小咖啡馆里,对面是安东。那两个葡萄牙小哥这会儿正坐在咖啡馆里另一处桌边,四下里打量咖啡馆的陈设——的确是刚来英国的模样。

  “马克去桑德兰找的您?”鲁本满腹狐疑,望着对面的人。

  安东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又要了一杯清水。咖啡馆附赠了一枚小小的巧克力。当安东将小小一杯浓缩咖啡一饮而尽的时候,鲁本忍不住也满口泛苦,他弄不明白意大利人是怎样忍受这么苦的饮料的——而且还不加糖。

  “是,马克到我家喝了一杯茶。”安东说。

  鲁本瞪着眼望着他:“马克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如果马克·加里泄密,鲁本会毫不犹豫地追究他的泄密责任。

  安东点点头:“是的,他从头至尾保守了秘密。所以当时我并不知道您策划的这个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直到最近,我才稍许有些头绪。”

  这时,他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放在桌面上,轻轻捏了捏鼻梁,抬起眼望着鲁本,说:“我记得您是曾经学过汉学。”

  鲁本有点傻眼:看来对方对自己也很了解,工作做得很足。

  “中国人有句俗语,‘明人不说暗话’。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不想与您兜圈子。您的报道,是关于我的眼镜的吧。”

  鲁本震了震,没有接口,也不敢点头——因为他自己也签过保密协议的。但他必须承认,安东单刀直入,给他的震撼不小。

  “我想,您应该定制了一副与我的眼镜看起来非常像的眼镜,然后说服了我的理发师,在他为我理发的时候,把我的眼镜换出来,而假的一副放在我眼前。等到我理完发,再偷偷把我的那副眼镜换回来还给我。至于这期间您拿我这副眼镜做了什么,我想,可能是拿去仔细观察并且全程录像了吧。”

  这是安东反复推想的结果: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让鲁本与马克破解他眼镜的秘密。

  “说实在的,我非常佩服您的观察力,您非常敏锐,这个新闻的线索,应该来自去年那一场足总杯半决赛。”

  去年桑德兰杀进了足总杯半决赛,在比赛中安东的眼镜被对手撞掉并踩烂。安东当时出离愤怒,而球队的球员们一起替他报了“大仇”。而鲁本只从这么一件小事出发,就挖掘出了安东的秘密,的确是个新闻圈内的老手。

  “可是我想说,这件事,事关我家人的隐私,我不想让这条新闻见报。”安东语气一转,转为强硬,不容置疑。

  鲁本一激动:“为什么?我可以赌上我的职业前程告诉你,这绝对是一个好故事!我从业这么多年,写过的烂文章烂报道堆起来有山那么高,可是我从来没想到过,我自己竟真的能发掘出这样感动人心的故事。”

  安东刚刚要张口,他的话就被鲁本打断了。

  “安东,请允许我叫你安东——我对你再熟悉不过了,从你成为桑德兰主教练的第一天,我就在关注你。对,我是该道歉,为那篇说你是‘无名之辈’的专栏文章,我现在见到你了,我向你道歉,这没问题——用这种‘标题党’、‘夸大其词’的手法来吸引人的眼球,我做过不止一次!”

  鲁本越说越激动,索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咖啡馆另一头坐着的两个葡萄牙小哥见状也站了起来。只有安东一个,稳如泰山般坐着。

  “可你认为我作为一个新闻人,我这辈子的追求,就只是吸引眼球,来骗取报纸的销量吗?”鲁本双臂撑在桌面上,凑近了安东。

  “你可能想象不到,为了这个您‘不想见报’的故事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当把这件事的真相写成稿件的时候,我自己都曾在深夜落泪——”

  说到这里,鲁本的声音突然哑了。

  “因为,我也曾经有个弟弟……”

  安东坐在鲁本对面,此刻只是盯着鲁本,没出声。

  鲁本则垂着头,迟迟无法抬起头来面对安东。

  “好的新闻,并不一定要用离奇的情节,爆炸性的消息来吸引眼球;真正的好新闻,应该做到‘共情’,好的故事能让人感同身受……这才是我坚持想要让这个故事见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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