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隐小姐今天很开心。

　　从她跳跃起来的发尖，跟喉咙里轻轻哼唱的不知名调子，就知道。

　　比她先一步回来的太宰先生蜷着双腿，翻看自己喜欢的书。

　　他的书十几分钟也翻不过一页去，倒是每隔一分钟，就扭头看看厨房忙碌的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的万隐小姐。

　　太宰默默挖了一口自己已经不喜欢的奶油蛋糕，然后被甜的皱起了眉毛。

　　也刚好被万隐迦夜看了个正好：“……”

　　这算倒霉？

　　她倒了一杯大麦茶，面无表情地捏着对方的下巴灌进去。

　　“唔！！”对方发出无意义的**，像是溺水的鱼。

　　“其实太宰先生根本不喜欢甜的东西。”万隐小姐放下水杯，夺过对方手里的叉子，盛着蛋糕的盘子挪到自己的跟前：“那就要对我说‘不’。”

　　手里没了东西，有点空。

　　青年张了张嘴，端起暖呼呼的茶杯。

　　其实不是不喜欢，只是现在不想吃而已。

　　“迦夜小姐喜欢的东西，我也都喜欢，这样不是正好吗？”他却这么说。

　　万隐小姐鼓着腮帮子，丝毫不为所动，剜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傻话，这是对蛋糕的亵渎！！！”

　　“诶，好严格呀，迦夜小姐你！”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好像备受打击，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让人怀疑那片可低落的真实性：“话说回来……”

　　他看着万隐小姐熟练地打开电视，这好像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电视剧，里面的内容一直跟那天他听见过的对话别无一二，简单来说，有点脑残。

　　但是好像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喜欢看着。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因为蛋糕吗？”年轻人从沙发上滑下来，跟万隐小姐一起坐在茶几跟前的地摊上，他的了两条腿显得更加委屈巴巴，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

　　“啊……这个呀”万隐小姐看着电视屏幕目不转睛，实际上却是盯着玻璃表层折射出来的那一层影像，上面是太宰先生的脸。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大后天……嗯，不，我今天在街上又看见中也先生了，碰到他正好工作结束，原来以前太宰先生跟中也先生不仅是朋友，以前还是同事呢——”

　　青年在桌子底下的手突然一顿，停在原本要伸过去的路径上。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早不干了，那种‘工作’。”他说。

　　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就这样坦白了，那么，对方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人呢？

　　用最直观的算法来比较，他或者她，谁手里的人命更多，又是谁，更心中有愧。

　　太宰先生看万隐小姐，基本上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勺，忽然电视机的音调突然提高，随着一个小高潮的升起跟落下，她对着电视笑了起来，笑的还很大声。

　　麻烦，真的很烦。

　　黑发青年眼睛有些怨恨地看着电视机，正好被万隐小姐看了个正着。

　　她本就分着心，看见对方的表情以后，心里想着果然如此。

　　笑完以后又挖了一块蛋糕，她漫不经心道：“太宰先生很喜欢我吗？”

　　嚼着东西，万隐小姐看着他，这时候这个青年已经有点厌厌地盯着电视机：“嘛，就还好。”

　　“不喜欢，那就是纯粹的性||欲了，唯独这一点我非常肯定。”万隐小姐故意说。

　　其实她这样说也没错不是吗，一上来就是坦诚相见，又‘同居’，然后是嚷着‘包养’，到现在，亲亲抱抱这样的东西一个不少。

　　没有名义上的暧昧对象。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万隐迦夜对这个很熟悉，她虽然不会随意玩弄别人的心意，但是有时候调皮捣蛋的心思上来了，她也是相当地冷漠无情，再加上过往那种情感消失的种族天赋……

　　啊，自己好像有点过分。

　　“我要去东京了，去找找我以前的东西……上次我查资料你不是也在一边吗，那姑且算是我的店吧。”

　　“……”太宰看着万隐小姐手指上鲜红的指甲油，他本以为是将这只野猫栓好了的：“我看迦夜小姐你，对我，可比单纯的‘性||欲’这种无礼的说法，更卑鄙呢。”

　　“呼……”这蛋糕它突然就不香了，被戳中痛脚：“本来我也就不是什么品格高尚，毫无污点的人，你说的很对，这是利用现在，利用时间到了。”

　　“但你不是要做个好人吗，拿出点‘好人’的气魄来啊——比如跟我殉情什么的。”他的眼睛暗淡了，自己抱着膝盖。

　　万隐小姐放下勺子，她对这要求有点意外：“‘好人’就要答应你的无理要求吗，我本来还以为，你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人……比起你钟爱的‘殉情’，不是来一次，更开心吗？”

　　她完全是破罐子破摔，那往日的伪装土崩瓦解。

　　太宰治笑了，冷笑：“卑鄙的人看别的人，全是卑鄙。”

　　他的意思是，她误会他了？

　　但是，喂！这不是开玩笑啊！

　　“伪善者。”万隐迦夜也不留情。

　　“呵，多谢夸奖！”

　　青年也表现地对此毫不在意。

　　自顾自的电视机还在喋喋不休，大麦茶的苦味中和了蛋糕的甜味，茶几上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整个公寓暗沉的色调叫人的心情也好不到那去。

　　说起来，万隐迦夜本就可以一言不发地跑掉的，如今却想跟这个变态来个诚实的坦白局。

　　真好笑，万隐迦夜这个早就不知几岁的鬼，还在这里有这么幼稚天真的时候。

　　她明明有更多的方式的。

　　他们都是一言不发。

　　彼此暗自懊恼，又死不悔改。

　　万隐小姐还是体谅对方的年纪，先一步站了起来，去冰箱拿了一瓶酒出来，顺带的，还有太宰先生收藏的水晶子弹杯。

　　她重新撑起了笑容，对面无表情地年轻人面前放下一个，自己跟前放下一个，用酒精注满，这是她拿的冰箱里酒精度数最高的酒，就算是喝死，也有可能。

　　“来玩个游戏吧，太宰。”她很少对他直呼姓名，就算是他去跟她索吻的时候，也是这样。

　　“什么……”

　　这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但是最后结果却不该是这样。

　　万隐迦夜：“我在网上见别人玩过，叫‘坦白局’，史上最烂的游戏，玩吗？”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眼神漆黑，将两个杯子倒满。

　　“说说你跟我相遇以后的事，一件不知道，就喝一杯。”

　　在网上，这是考验一对情侣是不是真爱的最快方法。

　　但万隐小姐却觉得极其可笑。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无论是擅自对别人打开，还是擅自逼迫别人打开，都是极其傲慢的行为。

　　不过她觉得今天正好。

　　聪明的太宰先生也自然明白，不，该说这是他早就玩剩下的东西。

　　“你身材很好，我看的一清二楚。”

　　他放下腿，挑眉。

　　万隐小姐看了他一眼，一饮而尽。

　　“我结过婚。”她点点下巴，示意他。

　　太宰治知道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奇闻异录：“大正时代，你这个年纪有孩子我都不会惊讶。”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他是真怕对方还有个孩子……

　　只是万隐迦夜却笑了：“你继续。”

　　“我看进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占有你。”他不喜欢对方莫名其妙的笑。

　　万隐迦夜捏着酒杯：“我知道，又不傻，嗯……换我了……我今年有一百多岁，这里的‘一百年’不是大正到平成，是真真正正有意识地生活了‘一百年’。”

　　年轻人发出一声‘哇哦’，举着酒杯一饮而下。

　　辣的喉咙痛，这种东西，喝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身份证明可以作假，我说谎的，我完全有能力跟你搞到一个合法证明。”

　　他笑着说。

　　万隐迦夜早就知道：“我知道——在三天前，我死过一次。”

　　“……不可——”能

　　“异能力，我无法被杀死，我可以跟你试试所谓的‘殉情’。”万隐迦夜也笑起来。

　　太宰治一饮而下，他的胃有点疼。

　　“我跟你见面那天，酒里掺了安眠药，本来是要跳海的。”

　　万隐迦夜隐隐猜得到，但是她还是喝了一杯：“我喜欢狗，咳咳——”

　　她有点呛到：“这次去东京跟中原中也一起。”

　　“……呵，我知道。”

　　“我猜也是。”女人莞尔一笑。

　　“我追寻终极自杀法，《完全自杀手册》我的最爱。”

　　万隐迦夜喝酒：“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说我要做个‘好人’，好像就是他说的，我喜欢听他的话。”

　　这个，他也知道，不过青年恍然不知，喝酒，嘴巴里有点甜：“我讨厌中原中也，离开组织那天，我给他车上装了炸弹。”

　　万隐迦夜喝酒：“你们不是朋友吗？”

　　太宰先生虽然喜欢这个东西，但本身的酒力是比不上万隐迦夜的，大概过去了几轮，落进他嘴里的也就三杯，可是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

　　青年人因为早年不按时吃东西，有胃病，再加上这一刺激，离着去世也差不多了。

　　太宰治还没有回答，憋在喉管里的东西就再也咽不下去，一口鲜红随着胃部的反抗，直接吐了出来。

　　万隐迦夜被这触目惊心的红弄得心里一跳。

　　“太宰治！？？”

　　青年用手沾了一点放在眼前，“呵～”

　　“你有胃病？？”万隐迦夜直接扯过对方手里杯子，慌慌张张地想要摸出堆放口袋里的手机，要打急救电话。

　　可是她的手直接被对方摁在原地，头一次，她也感觉到了对方力气，原来这个人也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柔弱无骨。

　　“你心疼么？”他靠着他的单人沙发，眼睛里满是不在乎，甚至隐隐有解脱的感觉：“就这么、死去也不错，不过你要是心疼的话，我就勉勉强强咬牙活下去……”

　　“……”万隐迦夜知道，喝酒是能喝死人的，这次也是她大意，以为这个人的窖藏这么多，怎么也该有这个常识。

　　其实万隐迦夜不太知道这个人自杀成魔的本性，因为太宰治在她的面前就下意识将自己的那一面掩藏了起来。

　　仔细想想，他也甚少提起，甚少表现自己颓靡的那一面。

　　太宰跟万隐迦夜在一起，很莫名其妙。

　　“还想跟迦夜小姐一起跳海呢……”

　　他的样子很丑，很狼狈，到了这个时候，嘴里也不服软。

　　万隐迦夜手里托着他的脑袋，攥着他软软的头发，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区中华街吃饭的时候，那个人好像真的要哭了一样。

　　“对不起。”

　　拉着你玩这个糟糕的游戏……

　　如果她什么都没丢的话，如果她先碰见他的话，其实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刻，万隐迦夜竟然明白，他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