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足足一分钟后，路之航才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他垂下眼，找到了肖萌的视线，才开了口。

　　“你觉得什么是喜欢？”

　　肖萌真的一点都不意外路之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可以用理性回答的问题，它也没有一个科学定义，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对每个人来说，答案不一样。但对我来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在一起。我看到你的时候，不论多么糟糕的心情都会变得快乐起来，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也会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的脸，你说话的语气……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互相鼓励，互相支持。”

　　说着说着，她的脸红了起来，于是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们每时每刻都要在一起——这样我可能也受不了，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路之航“嗯”了一声，似乎又在思考：“那你希望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肖萌说，“那你呢？你希不希望我当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吗？”路之航轻声自言自语，看着她的眼神很清澈，甚至还有一点愧疚，“肖萌，抱歉，我对此没有经验，我可能不会谈恋爱，也不清楚应当怎么对待女朋友。有人跟我说过，我这样的人很难当别人的男朋友。”

　　和自己喜欢的人谈论恋爱问题，肖萌的内心当然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她也意识到，在她和路之航之间，必然有一个人要主动出击，控制局面。路之航没这个能力，这件事情只能是她来做。她努力摁下内心的那点少女心的害羞，以一种做题的态度和他交流：“谁和你说过？”

　　“很多人。我的医生、我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甚至我的舅舅都说过。”

　　“你生下来就会走路吗？你生下来就会编程吗？我之前也没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当别人的女朋友，但我可以学啊！”肖萌说，“连机器都可以学习，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即便可以学习，我很可能也达不到正常人的程度。我数次扫描过大脑，”路之航说，“在我的大脑里，大脑额叶皮层和杏仁核之间的情感回路不像普通人那样连结在一起——这导致我对情感的接受能力很弱。我感受到的情感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我甚至没办法像你一样给出那么具体的关于‘喜欢’的定义。”

　　一如既往的真诚和坦白，如果是其他男生说出这种话，肖萌一定转身掉头就走；可此时，她只觉得十分心疼。

　　她轻声说：“师兄，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在那些微弱的情感联系中，我算不算是最特殊的一个。”

　　路之航反问：“最特殊？”

　　肖萌问：“师兄，一直以来，你身边应该出现了不少女生吧？”

　　“是的。”

　　“那你想和她们在一起吃饭吗？”

　　“不想。”路之航干脆地说。

　　“如果她们打电话叫你出门，你会出去吗？”

　　“不会。”

　　“你会和她们一起去看舞剧演出吗？”

　　“不会。”

　　“你给她们送过GPS定位仪吗？”

　　“没有。”

　　“你愿意陪着她们过生日吗？”

　　“不愿意。”

　　“送过其他礼物吗？”

　　“……基本没有。”

　　“你买过她们写的书吗？”

　　路之航想说，她们都没写过写书——但他没有说这句话，只老老实实回答。

　　“……没有。”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路之航就那么站在光束中，紧绷的眼角眉梢渐渐舒缓了开来，那种因为思考带来的凌冽气质终于褪去。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开始微笑，用眼睛微笑的。

　　“对。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肖萌展颜一笑：“这样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路之航反问。

　　“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师兄，你继续忙你的事情，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我有要求对你提出的——比如偶尔会请求你陪我，但次数不会很多。这样的相处模式，你接受吗？”

　　路之航缓慢地点头。

　　肖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么现在，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路之航用举动作为回答。他向前一步，伸出右手去握住她的左手，片刻后他说：“你的手很软。”

　　肖萌仔细而紧张地感受着路之航手指里的温度。据说人的手掌大小和身高成正比，他那么高，手掌当然也很大，将她的手彻底裹在了手心。肖萌紧张地没话找话说：“……因为我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人吧，没怎么干活，手上没有茧，所以比较软……”

　　两人动作虽然不大，但不小心激活了体感游戏，屏幕上的一把小锤子敲响了那套编钟，音响里发出了“当当当”的金石之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然后肖萌忍不住笑了起来，紧张感不翼而飞。

　　路之航凝视她数秒。肖萌的长相当然是好看的，即便他没什么审美，对人脸的识别能力很弱也能发现一点——此时她明眸顾盼生辉，笑脸在投影光束的照耀下就像一朵鲜花盛开。

　　他对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大厅外走去：“走吧。”

　　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不可预知。进入艺术博物馆之前，肖萌还是单身妹子一只；出来时，她就有了一个男朋友——一个颜值逆天，智商逆天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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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乎上有一个热帖：有男朋友是一种什么体验？

　　如果肖萌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一定是：除了心理上的满足感，在实际生活中没有影响，有了和没有区别不大。

　　两人的关系和此前一样，每周见两次，见面的时间从之前的半小时延长到四十五分钟，答疑的半小时不变，剩下的十五分钟是用来闲聊的。

　　这对男女朋友的关系是如此低调，以至于身边人都没有肖萌注意到有了男朋友，连王璇这个每天和肖萌在一起时间超过18小时的室友兼同学兼队友都没注意到她和路之航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当然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肖薇了。和路之航确定关系的当天，肖萌就通过电话和姐姐汇报了此事。

　　电话里始终不可能说得太详细，肖薇听了汇报并不过瘾，第二天的课程结束后就和易思北骑车到了华大，要求肖薇一五一十详细交代。

　　三个人在食堂里吃饭，点了一大份麻辣烫，肖薇素来很喜欢这道菜，但此时她已经完全没心思吃菜，目瞪口呆地问：“就这样？你们现在就是男女朋友了？”

　　“是啊。不然呢？”

　　肖薇抽了抽嘴角：“总感觉好不可思议……你那个师兄感觉好难理解。”

　　“他哪里难理解了？”

　　“实际上，他到最后也没有说喜欢你吧？”

　　“慢慢来。”肖萌很有信心。

　　“总觉得你是把自己的情商降低到和他一个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了他。”

　　肖萌抗议：“哪有。”

　　然后她看到易思北在一旁笑，尽管此人已经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那种促狭的笑意还是没忍住表现在了他的脸上。

　　经过了生日的那天，肖萌自觉和易思北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三个人玩了半下午桌游建立起的友谊是很牢固的。

　　肖萌严肃地敲了敲易思北面前的桌子：“嗯？很好笑吗？”

　　易思北说：“相信我，路之航有女朋友，这真的是我听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之一。”

　　“……”肖萌说，“易师兄，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了不起，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的确很了不起，真的，你们姐妹俩都很了不起。”易思北对她点点头，“等下个月我们外出表演回来，你叫上路之航出来，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吃个饭。”

　　“唔，我觉得他对这个主意没兴趣。”

　　“试试看，”肖薇说，“如果你想和他走下去，他总要接受我们的存在，否则这个男朋友拿来干嘛？只和你打交道，连你的双胞胎姐姐都不理吗？”

　　肖萌知道姐姐说得对，但她还是没有直接答应：“我问问他。”

　　“最后，”易思北看她：“还有韩如倩的事情。”

　　“嗯？”

　　“路之航还在教她微积分？”

　　“是的，每周三次，要到五月中旬才结束。”

　　“你没有叫他结束和韩如倩的往来？”

　　“没有，反正时间也不长，而且他已经答应了韩如倩，我不能叫他食言。”

　　从内心来说，她恨不得路之航再也不和韩如倩见面、说话，但她没有越俎代庖的对路之航提出要求。肖薇和易思北之间会争吵，但自己和路之航之间根本不算是典型的男女朋友，还处于试探阶段，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路之航总是面无表情，情绪起伏也不是很大，正因为如此，她不知道路之航的底线在哪里。对某些事情，他的确有些介意，但也只能在心里介意，无法对路之航干涉太多。

　　“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易思北说，“总之，和路之航相处，绝对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我指的是精神上的辛苦。”

　　肖萌郑重地点了点头。“师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不过，从好处想……”肖薇看了看易思北，拍了拍妹妹，“至少，他在感情上绝对不会花心，也不会三心二意吧。”

　　肖萌瞄了一眼莫名躺枪的易思北，笑了起来：“是啊，这真的是很大优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