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应龙诧异的眼神，梁语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和他相处久了，疏言他们早都已经清楚自家主上的反应机制与寻常人不同，越是紧张就越是想笑。

　　可面对并不熟悉的人，还是会有如现在一般难以解释的尴尬时刻。

　　对于这种时刻，梁语一般选择跳过。

　　误会就误会吧，又能如何。

　　“还请前辈不吝告知。”

　　可即便梁语已经以行礼的方式缓解了尴尬的气氛，面前的应龙却仍然没有忽略这一话题的意思。

　　他盯着梁语，事情中隐隐一丝诡异。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应龙缓缓道，“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梁语“唰”地直起了腰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初次见面就发现他的这一特点。

　　何况对方的言辞实在给人以强烈暗示。

　　梁语点点头：“然。不知前辈何故有此推断？”

　　“不是推断。”听到了梁语的肯定，应龙的目光却更诡异了，“只是... ...你父亲，凉戚，也有这个毛病... ...阿不，特点。”

　　相似的眼神，相似的习惯。

　　若不是眼前的孩子确实在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他几乎要以为这孩子就是凉戚没错了！

　　他没有家庭，更没有后代，所以也并不懂所谓亲人间的纠葛。

　　难道，父子之间，真的有如此强烈的牵绊？以至于即便从不曾相见，也能将对方的一切悉数传承？

　　可他怎么没听说别家灵兽的父子间出现过这种神奇的情况啊？

　　在梁语原来的世界，亲人之间的联系并不如灵兽这般寡淡。在他印象中，父子想象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所以也并未因此多想，只有些许感慨。

　　“敢问前辈，您与我父亲既为至交，为何世人皆不知？还有... ...”

　　还有你倒是告诉我，凉戚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应龙：“要不我们坐下谈？”

　　梁语：“... ...”

　　耐着性子看着这人落了座，又令阮阮给他上了最好的茶，梁语这才把话题重新引向正途。

　　应龙品了口茶，目光突然茫然：“对了，我们在说什么来？”

　　在梁语已经渐渐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应龙的记忆被迫恢复：“对了，你父亲，他... ...”

　　空气突然凝滞，原本大大咧咧的应龙放下茶杯，渐渐现出凄哀的神色来。

　　“他是自杀。”

　　“什么？！”

　　这一句话带来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凉戚已死的消息。

　　灵兽稀少，皆自命不凡，也都因此将“死”看得格外重。

　　除了为“大义”殒身，基本不会有灵兽选择自决这一条路。

　　可现在，应龙居然说凉戚是自尽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久冥灭亡之前就自尽了？

　　梁语皱了眉：“前辈慎言。”

　　应龙叹了口气：“我并没有说谎，他就死在我的面前，提佩剑自刎。”

　　“可我父王为什么要死？”梁语替所有人问出疑惑，“当时山海不曾异变，久冥仍然是唯一的王域，他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应龙摇头，神色中也充满了疑惑：“我也不知，实际上，我也是碰巧才见证了他的死亡。”

　　彼时应龙和凉戚也有好长时日不曾见面了。

　　两人都为灵兽，岁月长久，并不在乎一朝一夕。

　　何况是时凉戚跟应龙说过自己要闭关修行，短时间内出不来。

　　所以虽然很遗憾自己只能一人饮酒，却也只能习惯。

　　可后来，因为某些缘故，他不得不打破两人“一年之后再见”的约定，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前往了两人平时一起喝酒的地方。

　　却偏偏这么巧，见证了故友殒命。

　　“当时我都没有来得及叫住他，他便已经落了剑。”应龙痛苦道，“亲眼见到挚友化为青灰，我心灰意冷，便避世不出了。只是没想到，天下人居然都不知道他已死的消息，却不知这是为何？难道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为何要自决？”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应龙，便只有疏言曾见过凉戚了。

　　疏言想了想道：“先主失踪前的时日里并无任何异样，何况他向来不喜拘束，出门远游也不是少见之事，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后来王域大乱，他却再没有出现，大家才终于想到，他可能是已经... ...遭遇了不测... ...”

　　几人眉头紧皱，一筹莫展。

　　先前只以为山海异变后，先主路遇不测，所以殒身或是失踪。

　　可原来，还有他们并不知情的事情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一位天下霸主不得不选择最糟糕的解决方式。

　　他的死亡和山海异变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

　　“主上！不好了！”

　　几人正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一身青衣的青鸟云止却忽然从殿外飞入。

　　蓬莱山上，主上所在。

　　几乎不会有人轻易动用灵力。

　　青鸟本就是蓬莱的守护者，自然更是清楚。而今她却迫切到用灵力来提升速度，可见事情有多么不妙。

　　梁语沉声道：“何事？”

　　青鸟收翼，迅速单膝跪地：“主上，缃素与烛瑶联盟，已进攻青蛮！”

　　当今世上，包括久冥在内，共有六大王域。

　　现在久冥已和青蛮、玄宁结盟，另外三家自然也不会坐着等死。

　　只是没想到，首先受制的居然不是最弱的玄宁，而是青蛮。

　　应龙听完消息，斟酌着道：“这两家一结盟，岂不是说只剩下银翎一个王域还保持中立了？”

　　“然。”梁语点头，“我听闻银翎域主是位清风朗月的君子，或许不难相与。不过不管传言到底是否为真，我们都要做好准备，抢在那两家前面，争取到银翎了。”

　　他说完，话语一顿：“但是当务之急，要先救青蛮。云止，现在他们两家进攻到哪里了？何人领兵？”

　　云止忙道：“已近都城。”

　　疏言和阮阮皆是一惊，诧异道：“怎么会这么快？”

　　阮阮稍一思索，忽然觉得后背寒毛直立：“该不会是两位杀神联手了吧？”

　　“正是。”云止不忍地点了点头，“确切的说，他们不是一路杀到都城的，是一路... ...屠杀到都城的...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青蛮已经死了很多百姓了。”

　　梁语已坐回主位，薄唇紧抿，满面寒冰之色。

　　“青蛮的武将呢？”

　　阮阮摇摇头：“青蛮虽也有武将，但一来太少，二来与这两位杀神相比，相差悬殊。他们若是去救援，势必陷主城于危急，不仅无益于此，反而会自断后路。”

　　梁语想了想道：“我们若是即刻派兵救援青蛮都城，胜算几何？”

　　一直着沉默的商酌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很低。饕餮和化蛇的灵力极高不说，缃素的兵力也一向是远胜于其他王域。何况他们既然能有这样的气势，肯定已经做了充足的计划，很难一举击溃。而灵兽毕竟与人类不同，如果不能让他们败北，反而有可能激发他们的杀意，带来更多亡魂。”

　　“既然不能硬攻... ...”梁语摸着下巴，眯了眯眼睛，“那就‘围魏救赵’，暂且引他们回去吧。”

　　几人一脸茫然。

　　疏言替其他人问道：“主上，您刚才说... ...什么‘赵’？”

　　梁语这才想起来，面前几人并不通所谓兵法。只是他本就不喜言辞，此时也不是详细解释的好时机，只好对商酌道：“你先将事情通知与何如，然后带他回青蛮，混淆缃素和烛瑶的视线。我与疏言要去另一个战场。”

　　待商酌领命而去，梁语才起身步于殿下。

　　“应龙前辈，蓬莱就先暂时交与您守护了。”

　　应龙看了梁语片刻，指着阮阮笑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个姑娘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看家？”

　　梁语的心思被准确猜中，不免微露窘迫之色，应龙却并不恼怒，只道：“君果然肖似乃父，仁厚而不失谨慎。所以虽然愿意把我留在这里，却还是要选择一个激灵且可以布阵困住我的姑娘，以防不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当然不想成为你的后顾之忧。”

　　应龙话毕，便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即便梁语已有所感，却仍然被吓了一跳，震惊道：“前辈，您这是... ...”

　　应龙抬眸，颇为感慨：“我当年自诩为凉戚挚友，蒙他诸多照料，却只能眼睁睁看他离世而毫无作为。可现在，天道却让我能遇见你... ...或许这正是天意，让我虽然于他有愧，却能来辅佐他的儿子，也算是偿还欠挚友的债吧。”

　　一句叹完，应龙便立时正色：“吾号应龙，名玉流，身为龙族之主。今愿入久冥吏册，奉吾久冥之主为尊，万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