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个难得舒心的梦境。

　　丹慢慢闭上了嘴，目光在布鲁斯的脸上逡巡了片刻，伸出手。

　　一旁正滴答作响的钟表停滞了转动，空气间漂浮着的小小尘埃也凝滞住了浮动。

　　时间在这一刻为正熟睡的男人无限延长，只为能延续这场美好的梦。

　　布鲁斯很难得的睡了一个完全没被打扰、自然醒的梦。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落在闹钟上，目光便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

　　他睡得这么饱，怎么可能现在才九点钟？

　　他的目光立即在房间中逡巡，定焦在床头那个只剩一半的小甜饼篮子上。

　　……是丹来过了？是丹延长了时间？

　　布鲁斯扫了一圈周围，没瞧见丹的身影，估计是做完这一切就离开了卧室。他翻身下床，走到更衣室前换上一身体面的服装。

　　他脱下身上的丝绸睡衣，凝视更衣镜中的自己。

　　原本该布满全身的致命伤留下的疤痕早已不见踪影。镜中的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饱满而充满了侵略性，每一处都保持在最巅峰蓬勃的状态。那些旧伤痕本该伴随他一生直到死亡，而如今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很快收回了凝视的眼神，将衣服披上身，整理好领带与袖口，推门而出。

　　阿福正巧上楼：“嗯？老爷，今天起得这么早？”是好事啊，阿福握着鸡毛掸子赶杵在门口碍事的布鲁斯，“早餐已经在餐厅准备好，诸位少爷也已经在大厅里和丹一起打提姆少爷新做的游戏——”

　　“……？”布鲁斯忍不住开口，“诸位？”

　　来这么早做什么？

　　自从他回归以后，还在韦恩庄园里住的就只剩下达米安一个了，原本他以为今天剩下的三个最多会在晚上晚宴的时候出席一下，或者其中某个甚至连晚宴都不会来，只会在大晚上在庄园门口扔个什么礼物，没想到这才九点，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

　　……这是在筹划要搞什么事吗？

　　布鲁斯瞬间皱紧了眉头。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他死了三年后第一个生日，感受了三年死亡分割的罗宾们再怎么别扭也肯定会来露个面——当然，红头罩确实没打算进庄园。他唯一的改变就是原本按照习惯，他该是深夜才会偷偷来扔礼物的，这一次却一大早就扔了，结果被门口的阿福逮个正着，不得不进了庄园。

　　布鲁斯想着这四个崽放在一块可能会爆发多大的战争，下楼的步子便不由得加快了些许，路过厨房，转身走进餐厅。

　　达米安：“……要不起。”

　　提姆：“对三带对四。”

　　杰森：“……要不起。”

　　夜翼：“……提姆你……”

　　丹诚恳请求：“提姆你可以不带脑子玩这个游戏吗？”

　　原本预期是会看到激烈争执甚至是打斗的布鲁斯：“……？”

　　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个人中央摆放的那四瓶眼熟的蓝色药剂上。

　　布鲁斯：“……”

　　用谁出手灌谁厄洛斯眼泪镇压了别别扭扭的蝙蝠崽们的丹，抬起手：“或者我们可以玩跑跑卡丁车。”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布鲁斯最终还是出了声。

　　早起的嗓音虽没有刻意压抑也带着点性感的沙哑。

　　被排挤的提姆第一个仰起头：“今天没什么事。”

　　蝙蝠崽们纷纷应和：“对……”

　　“没什么事……”

　　“很闲。”

　　“……Fine.”布鲁斯收回视线，“我要去酒店，晚上的酒会需要布置。你们要——”

　　“一起！”夜翼从地上跳起来，“这一次我们都在，需要‘布置’的可不止你一个。”

　　…………

　　丹并不理解“布置”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着布鲁斯带着几只崽开始在酒店四处巡视着一切可能的危险发生区，并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留下方便随时取用的应急武器。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一次布鲁斯的生日宴是安安稳稳度过，没有一个人搅局的。天，这简直就是个诅咒。”夜翼和丹解释，“所以只要举办生日宴或者其他一切的宴会，在开始之前我们都得提前踩点，在隐蔽的地方准备好‘道具’。”

　　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宴会，女伴！”

　　“哦，那个完全没关系，之前提姆来参加的时候，他就没带女伴——说真的，那反而更让他吃香，毕竟勾搭一个落单的人总比勾搭一个已经有舞伴的人简单多了。”夜翼耸耸肩，“你完全可以和提姆还有达米安一起入场，反正今晚他们俩都不可能有舞伴。”

　　一个懒得找，还有一个是不能找。

　　夜翼拍拍丹的肩膀：“而且，今晚的重点并不在舞伴身上。这一次的生日宴，我们邀请了各种企业的领头羊，文具、化妆品、衣饰、玩具……这些都是联盟未来进行周边开发的可能盟友。”夜翼笑了一下，“提姆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可不能让任何人毁了今晚的宴会。”

　　说是这么说，但夜翼根本就没指望今年能打破这个逢宴会必出事的魔咒。

　　可丹默默垂下了头，却是把夜翼的话放在了心上，并且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该怎么能让哥谭安分一个晚上，别再出现什么意外打扰这次的宴会。

　　于是，当夜翼检查完了通风口是否存在暗道，回过头想和丹搭话的时候，就瞧见了空荡荡的身后。

　　夜翼迷茫地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走廊：“呃，丹？丹，你在哪？”

　　丹在哪？

　　他回到了宿舍。

　　就在刚刚，他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城堡里的小乐高们被丹挨个敲窗叫了起来，疑惑地看着窗外郑重坐下的丹。

　　“听着，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们了。”丹不演戏的时候，说话慢吞吞的，但一听就让人觉得很认真，“事实上，最近哥谭的风气很不好。很多恶人都背叛了哥谭，老想往外跑。而且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蝙蝠侠这个对手，去神奇女侠、超人甚至复仇者联盟的城市，想要更换新的对手——”

　　“Whaaaaaaaat？！”乐高小丑瞬间从书桌后跳了起来。

　　“……”丹抽了抽嘴角，“今晚我可以让你们离开古堡一夜，你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风气。”

　　丹顿了顿，强调道：“丹不能伤人，不能破坏公共设施，也不能违法。”

　　趁着城堡里的其他人还没冒出头，丹快快地捞出古堡内的三小只乐高，瞬移回了哥谭，把三小只倒了出来：“记得我说的话。”

　　丹的手在三只乐高身上挨个拂过。

　　变成了真人的乐高们震惊又新奇地探索着自己的新身体，尤其是身为女性的小丑女，低着头研究着自己胸口的隆起。

　　夜晚正式来临的时候。

　　哥谭的地下水道里，因为小丑、企鹅人还有小丑女的消失而骚动起来的小帮派们正在谋划着新的计划：“听说了吗，布鲁斯·韦恩将会在今天晚上，在自己的酒店里举办生日宴会。宴会会邀请哥谭，甚至大都会、纽约等各地来的富商——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干完这一票，然后掩姓埋名去大都会、去纽约，寻找新的机遇！谁想在哥谭这个鬼地方一直没有希望的呆着呢！蝙蝠侠？哈哈！再见吧蝙蝠侠！”

　　“我也许是真的疯了，不然怎么会听见有人居然说想要离开哥谭的话……”地下水道的拐弯角，传来腔调诡异、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来人佝偻着身子，身上穿着破旧廉价的马戏团西装，惨白的面孔和稻草一样的绿色乱发证明着他的身份。

　　“小……小丑……小丑！”

　　“你……你不是已经……已经不在了吗！”

　　“小丑……！”

　　同样的恐惧在不同的地方同时上演。

　　即便小丑、小丑女、企鹅人已经离开哥谭半年之久，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所带来的恐惧都未曾消减半分，甚至更甚——

　　真人的面孔能做出的表情当然比不上乐高的时候，这就导致乐高们只是想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都显得夸张而面目狰狞。

　　小丑的声音就像是在唱歌：“我听见有人想要背叛哥谭……嗒嗒，这可不能被允许。”

　　远在韦恩酒店站在门口迎接着宾客的布鲁斯猛地仰起头，夜风带来的声音令他心头一紧，猛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丹：“你——”

　　你怎么能把小丑他们放出来！

　　他绷紧了下颌线，目光转向身旁的女伴，正准备和以前一样直接借着按捺不住要与女伴荒唐的掩护赶去抓住小丑他们，就听见夜风将小丑的训诫送入耳中：

　　“这可不行，坏蛋也得有坏蛋的准则。你们这么不乖，你该怎么惩罚你们呢？”

　　恐惧的絮语和求饶随风传来。

　　小丑：“嗯——罚你们写一百页‘I won't leave Gotham’再加‘I hate Batman’吧。”

　　布鲁斯：“……”

　　企鹅人和小丑女的声音也依次传来：

　　企鹅人：“写一百页‘I love money’再加‘I hate Batman’！”

　　小丑女：“一百页‘Joker is the greatest enemy of Batman’和‘I hate Batman’。”

　　布鲁斯：“……”

　　并不知道小丑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小喽啰们，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哥谭传说们脸上挂着更甚以往疯狂的、仿佛非人一般的夸张表情，谁都不敢反抗，兢兢战战地乖乖涌进文具店抢走了一堆纸和笔，回到各自的大本营开始……罚抄。

　　这是什么精神折磨吗？是不是在这之后其实小丑还准备着更加惨无人道的折磨？是不是小丑只是想要像猫抓耗子那样戏耍他们，让他们产生逃过一劫的庆幸，然后再狠狠夺走他们的希望和生命？

　　布鲁斯微微眯眼，看着黑暗呈现在他眼前的集体罚抄画面。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大赏。

　　他从诡异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不管怎样，放他们在外面都是巨大的威胁，必须得把他们抓起来才行——

　　正想着，他就瞧见小丑女、小丑、企鹅人突然不约而同动了起来，齐齐高速冲向同一个方向。

　　布鲁斯瞳孔一缩，立即将他们三人的路线在心中的哥谭地图上画了出来，寻找这个位于重合点上的阴谋中心——

　　“……哼？”布鲁斯不由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夜翼侧过头。

　　布鲁斯发自内心的疑惑，看着离阿卡姆最近的小丑女哐哐哐敲开了阿卡姆的门，把自己主动送进了监狱里，过了没多久，虽然没用违法手法，但还是用震慑力随便抓了俩轿车司机的小丑和企鹅人也依次到了阿卡姆门前，和小丑女一样哐哐敲开了门，在警卫们震惊又无比茫然地眼神中把自己送到了关押着小丑女的牢房的隔壁。

　　布鲁斯想了想，看向丹：“你放他们出来之前，下了什么命令？”

　　丹忐忑了一个晚上了，就怕布鲁斯并不能接受这种以毒攻毒的计划：“不能伤人，不能毁坏公共财物，不能违法。”

　　布鲁斯：“……”

　　难怪。

　　越狱当然也是违法。

　　他带着几分荒诞到几乎有些滑稽的匪夷所思感跟在最后一位宾客身后走进了酒会，一边分神想着任何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一边完美讲完了感谢大家到来之类的废话，下了台。

　　丹站在台下：“蝙……布鲁斯，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布鲁斯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对着周围向他抛来媚眼的美女们送去几个wink，耸耸肩指指丹意思是有事要谈，打发走了围来的人，才带着丹走到会场的角落：“什么？”

　　丹看向布鲁斯：“我想接一些公益类的、教育类的广告。”

　　布鲁斯动了动眉梢：“你想和美国队长抢饭碗？”

　　丹瞪大了眼睛：“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想了想，“那未来能不能开一些可以去孤儿院、养老院之类的地方巡演的舞台剧？还有，我想把未来所有的收入都投入到慈善捐赠或者战损修复……我想以后你们可以不用再把收入划归到我的卡上，而是直接转到慈善平台之类的……我不太懂这些东西，所以我想，也许直接交给你们来打理更好。”

　　“……”布鲁斯沉默了片刻，“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以为，按照之前的猜测，丹的感情应该是越来越稀薄才对，所以在发觉丹的自闭倾向和排斥接触后，他也约束着身边同伴们不要太过频繁的去工作场合蹲守丹。但怎么丹会在现在提出这样的提议？这提议甚至就连没有恢复记忆、最接近普通人类状态的时候，丹都没有提出过。

　　丹看向窗外：“从X学院离开的那个晚上开始，我一直在想我是谁，我该做什么。我很茫然，直到查尔斯开解了我，我决定尝试放下对亲近的抗拒，放下对从未经历过的未知的抗拒，接受并且拥抱现有的一切。”

　　“比我是谁更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

　　“我一直在想除了复活你们之外，我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可我找不到答案，直到昨天的握手会。”

　　丹转过身和布鲁斯对视：“失忆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任何希望，是你们出现给了我希望。失忆之后我失去了大半的感情，我自己也能感受到不对，但我没有办法，我感觉不到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希望什么，自己的意义，但是他们给了我——那些粉丝，那些观众——我看得到他们眼底的希望，感觉得到他们的希望。那真的……”

　　丹摇摇头：“……我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希望什么，但是我想给别人更多的希望。”

　　“……Then this is your hope.（那这就已经是你的希望了。）”布鲁斯的神情有一瞬的柔软，“我会帮你。你说的那些，联盟娱乐都会做到。”

　　两人心照不宣的微笑似乎象征着谈话的结束，在一旁虎视眈眈了很久的淑女们蜂拥而上，很快就拥簇着不太会拒绝的丹滑进了舞池，只有老油条布鲁斯还能游刃有余地装作已经有约，打发掉了剩下的粉红桃花们。

　　布鲁斯转回身，刚想放下手里一口没碰的香槟，就猝不及防和神出鬼没的阿福对上视线：“……”

　　阿福暗示：“丹很好。您听了刚刚丹的话，就没有什么希望吗？”

　　布鲁斯皱起眉头：“什么希望？我？”他看向舞池中央被一位比自己个子还矮的女孩带着跳舞的丹，神情放缓，“丹是我们的希望，也是地球的希望。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希望……那就是希望丹可以用保持现在的希望。”

　　“我现在快要听不懂希望这个词了，但是老爷，你知道我说的希望不是这个意思。”阿福避开了布鲁斯来拿威士忌的手，“老爷，拜托？您自己也曾经和钢铁侠说过，真诚，坦白……就不能有哪怕一次对我真诚坦白一下？”

　　布鲁斯看向阿福。

　　在阿福认为布鲁斯会像以前一样像个紧闭的蚌壳，不可能被撬开吐出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布鲁斯开口，声音低沉而放松：

　　“My hope is this city（我的希望是这座城市）。”

　　“是你，迪克，杰森，提姆，达米安。”

　　“I’ve already hoped a lot.（我已经有很多希望了。）”

　　“I don't want more（并不奢求更多）.”

　　布鲁斯趁着阿福忪怔的时候伸手取走威士忌：“所以，现在你是想继续在这里批判我，还是去享受这个派对？”

　　布鲁斯将小杯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向阿福做出了敬酒的姿势，娴熟老练地滑入舞池。

　　这是难得的不需要考虑会不会有人闯入的宴会，没必要浪费它，也没必要浪费丹的一片好心。

　　这可是他死亡三年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会。

　　值得片刻的放松。

　　·

　　韦恩的生日酒会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丹回到宿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忽的，浑身上下都是各种香水味儿，指不定在他没看见的衣服角落还留着舞伴偷亲留下的口红印。

　　洛基一看见游魂似的丹就眼睛一亮，从沙发上坐起身，相当体贴地接过丹想要随便扔下的外套：“亲爱的，你看起来疲惫透了。虽然你现在的身体并不需要休息，但我想这种时候享受一个舒适的热水澡还是很需要的。”

　　他推着丹的肩膀，把人推进雾气满满的浴室：“我用法术让水一直热着，你现在就可以——”

　　“嘿！洛基！”

　　飘满玫瑰薰衣草花瓣、还滴着精油的浴缸里传来水花扑腾的声音和某个让洛基脑瓜仁子都在疼得声音。

　　小雷神欢快地在大浴缸里打着水花，划着狗刨式泳姿：“我的弟弟！谢谢你！我正需要这个！”他推开黏上来的花瓣，“哈哈哈哈，不过下次可以别放花瓣，少放点精油——”

　　洛基猛地上前一步，一把薅起了水里的小雷神。

　　“Why·don't·you·die！！！（你·怎么·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