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昭直直的看着她：“是, 你们都活下来了，你们都活得很好。但你们心不痛吗？看着奶奶就这么死了, 你们心不痛吗？”

　　“现在哭有什么用呢？还有什么用？哭给谁看呢？奶奶现在拉到殡仪馆冷冻起来, 冷冻起来了！你现在哭给谁看呢？”

　　“她看不见了！”

　　情绪猛然之间就爆发了上来, 宋卿昭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最后简直是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

　　说完之后, 上气不接下气, 用手扶着一旁的柜子, 才勉强站稳身形。

　　只觉得眼眶刺痛, 却没有泪水流出来, 仿佛极致的愤怒抑制了泪水的分泌。

　　宋家姑姑仿佛被宋卿昭此时的样子吓住了, 她愣了一下。才嗫嚅着嘴唇问道。

　　“你说的倒是容易, 阿昭啊, 这钱谁来出啊？这钱从哪里出啊？这钱你来付吗？”

　　“你有钱吗？我没有钱！一点钱都没有，我这兜里边儿比脸都干净！”

　　“你姑父这些年挣不了几个钱儿，都拿给孩子上学了。但凡我要是有一点儿钱，我也不能让咱妈在家里面躺着等死啊！”

　　“嗯......”

　　宋卿昭听了她的分辨, 并没有理解她, 反而站在那里挺直了后背。

　　“奶奶不是早就不舒服了吗？”

　　“在她开始不舒服的时候去看一看。去打一个疗程疏通血管，或者是做支架手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她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告诉你们她不舒服了。你们不是在最后奶奶突然脑溢血，这几天里面看着他死！”

　　“你们是在这么长时间里，看着奶奶，从活生生的一个人, 一步步一步步，慢慢的去死！你们连一分钱都舍不得花给她！”

　　“别找什么借口了！这种病抢救困难，这种病没有办法医治。就是你们心太狠了。你们狠到能看着自己妈，就这么去死！”

　　仿佛被戳到心里面最脆弱的地方，宋家姑姑一下子脸色煞白，佝偻着身子，一双手捂在胸口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气。

　　宋卿昭也不同情他，只是那么冷冷的淡淡的看着她。

　　一旁的宋庭煜拉了拉姐姐的手：“好了，姐姐，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些什么用，行了行了，别说了.....”

　　宋卿昭扬起头，嘴角绷成一个锋利的弧度。

　　宋家姑姑大喘了一口气，突然也提高音量。

　　“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是，我们是没钱，我们是不孝顺，我们是心狠，那有什么用？我们认了！”

　　“谁来出这笔钱，谁来出你奶奶治疗的费用？这是无底洞！钱不要命的往里扔，要是一次不好我怎么办？第二次，谁来出钱，你吗？你来出钱吗？”

　　“我也不指望你爸爸，一天游手好闲，他不从妈这儿往外要钱，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拿钱给妈治病，可别放他的狗屁了！”

　　宋家姑姑越说越激动：“我管你要钱吗？你个小崽子，”

　　“你有什么钱呢？我哭是没有用。你这种一年见不到两面。让你知道就有用了吗？”

　　“我妈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爸也没给过几个钱儿。你在我这住了这么些年，我也没图你什么回报吧？”

　　“你们父女两个都是麻烦，都是大麻烦！妈要拿钱补贴他，要拿钱照顾你。你们父女两个啊，就是吸血虫！”

　　“今天这种情况，你们谁也逃不了干系，你们谁都逃不了干系！你们都是看着她，一步一步去死！”

　　她恶狠狠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瞪着宋卿昭，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心里面的愧疚。

　　宋庭煜眼看着自己姐姐嘴角颤动着，眼睛里面越来越冰冷，最后笑了一下。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吗？姑姑？”

　　“我想替我奶奶付钱，你告诉过我吗？我就是砸锅卖铁，我就是去卖血！我要想办法给我奶奶凑够这笔治疗费，我不会不管她。”

　　“我不愿意想，我也想象不了，她最后等死的时候，心里面想的是什么？想的是你们这群好儿女？想的是你这个好女儿？将她扔在那里？”

　　“我住在你这里？我什么时候住在你这里了？这房子是谁的？这房子是奶奶的！给奶奶治病，还不能卖这些房子吗？”

　　“这是奶奶的房子，为什么不来用来治奶奶的病，救她的命，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人说要买这套房子吧，怎么到现在，你们还不想卖吗？”

　　“还是说，等奶奶死了之后再卖？”

　　“不要把自己所有的事都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说的那么大言不惭。我不是十岁，我是20多岁了，你们心里面这点儿心思，我能看不明白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是不想让我出这笔费用？不是！你们就是怕，怕我提出卖房子治病！”

　　“要是把这帮房子卖了去治病，你们怎么分钱呢？你怎么把这套房子据为己有啊？你住在这里，这房子就是你的了吗？”

　　“是，奶奶接济我爸接济我，奶奶没有接济你吗？你们夫妻两个连着儿子，在这住了多少年？住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住的都不知道这房子是谁的名字了吧？”

　　“你们真行！不就是怕分掉奶奶这点家当，分掉奶奶那点钱吗？”

　　“行，都给你们，都给你们，你们啊，就在这房子里面后悔去吧，你们就拿着那点儿破钱后悔去吧！”

　　宋卿昭越说，声音越尖利，话语越刻薄。

　　说完之后，只，觉得浑身颤抖，站不住猛地跌坐在一旁。

　　站在门口的宋家姑姑双眼无神，愣愣了半天，却突然嚎啕大哭。

　　哭声比刚才夹杂了不少真情实感，却让宋卿昭感觉一阵一阵的恶心。

　　这都是什么呀？这些荒谬的事情都是什么呀？

　　宋庭煜听完姐姐的话，也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那个层面上。

　　现在听姐姐，毫不留情的揭示出来，他看着宋家姑姑的眼神儿也变了。

　　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宋庭煜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电话，袁姨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庭煜啊，你有没有和阿昭说这件事情啊？我听说你们两个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住在哪儿啊？要是没有地方住，上我这儿来吧。我给你们腾个屋，给你们做顿热乎饭。’

　　“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吧，阿昭现在怎么样？”

　　这场吵架明明好像宋卿昭占了上风，可她心里面却丝毫没有快意，反而只觉得空洞洞的，冰凉冰凉的。

　　宋卿昭带着宋庭煜，站在奶奶的牌位前面，久久不说话。

　　宋家姑姑也没有再来找过他们两个。

　　天空中开始零星的落雪，白天的晴朗已经不复存在，夜空中灰蒙蒙的，落下来的雪花，与其说是雪花，不是说是冰渣子。

　　落在手上，转瞬即化，宋卿昭呼出一口气，雾茫茫一片。

　　靠在院子里边那棵老树的树干上，宋卿昭掏出手机，拨打余故老师的电话，电话那边人接的很快。

　　只响了两声便接，听起来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

　　“喂，阿昭。”

　　余故老师的声音穿过千里，传到自己耳朵里边。

　　宋卿昭只听一声就绷不住了，她从无声的啜泣，到慢慢哭出声来。

　　身子佝偻起来，顺着树干一点一点蹲下，无助的像个孩子。

　　“余故老师，我没有奶奶了......再也没有人疼我了.....”

　　她只说出这一句话，便泣不成声。

　　那边余故老师只感觉，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

　　仿佛和宋卿昭一起，感受十分疼痛。

　　宋卿昭听见余故老师那边，呼吸沉重了几分。

　　随即他对自己说：“会有人疼你的，以后我疼你，我疼你一辈子......”

　　宋卿昭只感觉心脏里面空落落的，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寒风透过衣衫，让人整个身躯都冻僵了.

　　宋庭煜听见声音赶过来，只见自己姐姐缩的小小的一团，仿佛受尽了各种委屈。

　　他跑过来几步，跑到宋卿昭身边，也蹲下身，用自己的外套，将姐姐整个人包起来。

　　声音同样带着哭腔：“姐姐你别这样子，姐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说着说着，姐弟两个抱头痛哭。

　　说起对宋家奶奶的感情，宋卿昭应该是最深的，宋庭煜出生的时候，奶奶年纪已经大了些。

　　也没有那么上心了，再加上那个时候，宋父和宋奶奶之间关系已经有很大的裂痕。

　　宋庭煜有袁姨来照顾，有自己的母亲，奶奶也就没有那么上心，只是对自己这个小孙女。

　　自己这个小孙女命苦啊.....

　　宋卿昭曾经听奶奶这么说，奶奶很少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只是那天，奶奶摸着自己的头发。

　　突然老泪纵横：“我这小孙女命苦啊....”

　　“奶奶在一天，奶奶就得护着你一天。”

　　“你别怕，有奶奶在这儿呢.”

　　宋卿昭记得，奶奶这么对自己说。

　　此后自己十多年的岁月，便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

　　小的时候上学路远，学校没有食堂。

　　每天早起，奶奶给自己装好饭盒，拎上一个小布口袋，背着小书包，就上学去了。

　　那是自己，最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