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凉回到家里, 坐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身体仿佛还处在刚刚面对话筒和镜头时的高度紧张，肌肉无意识地紧绷, 自己刻意放松握紧的拳头, 就觉得指尖发软, 强制身体往后面的沙发上靠, 终于缓缓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刚刚那番话她憋了太久了。

　　从看到Mat的直播开始，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把每句话都砸在他脸上：停止你可笑的臆测吧！

　　她起身把自己的行李箱收好, 倒了一大杯冰水, 坐回沙发看手机。

　　刚刚她以“对于偷窃我的作品并肆意扭曲的混蛋, 我一定会诉讼到底，即便输到退出时尚圈，也在所不惜”结束了采访, 记者们对于她说的那些话似乎都很满意，没人再追着她，而是各回各家争分夺秒写稿子去了。

　　毕竟这种时候, 谁第一个出了稿，谁就能赢到最多的流量。

　　只是这速度……还是快得超乎她想象了。

　　文字稿没出，有媒体先放了一段她接受采访的视频, 短短时间就已经转发量惊人。

　　不过下面的留言，还是骂她的多。

　　【完全没有说服力, 现在是看图讲故事比赛现场吗？】

　　【这个手稿上的时间，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完全可以事后画一张自己随便写个日期】

　　【这位小妹妹, 你说爱人送你的信物，信物呢？拿出来看看呀】

　　【Mathieu收这么个实习生太他妈倒霉了，偷了他的画稿拿去加工一下就说是自己的】

　　【……】

　　看了一会儿，退出推特。

　　她就知道一旦接受采访，事情的热度会更上一层楼。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群众最爱看你来我往互相撕逼的热闹。

　　手机震了下，柳蔡发来信息：【干！怼得好！怼得漂亮！你们安排的采访？目测这次的事情要出圈了】

　　哪里是他们安排的采访啊。

　　夏小凉回：【你什么时候到巴黎？】

　　柳蔡：【明天的飞机】

　　夏小凉：【要去接你吗？】

　　柳蔡：【不用，公司有安排】

　　行吧，再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是的毕业生了。

　　把手机甩在一边，不再看了。

　　晚上颜绍之一如既往地没回，夏小凉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晚饭，吃完有点想看看进展，又忍住了，最后就自己趴窗台上看夜景。

　　可能是颜绍之在这里的原因吧，她总觉得巴黎很熟悉，很亲切，仿佛一个认识许久的老朋友。

　　她看着一盏盏街灯亮起，天空开始布满星辰，楼下地铁口出入的人渐渐开始减少，夜晚的寒气也开始慢慢下沉。

　　原本想进屋冲杯咖啡，转头时一眼扫到门口似乎蹲了些人。

　　记者？？？

　　怎么还是蹲到家门口来了？

　　夏小凉转身进屋，还是拿起手机。她个人页面的信息再次爆了。下午接受采访的视频已经遍地都是，文字版也已经整理出来，事情好像真如柳蔡所说，迅速出圈了。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有些女权捍卫者参与了视频转发。

　　【说实话，我不太清楚事情具体的始末，但是我赞同这位中国姑娘的说法，‘女子本弱’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偏见，女性从来都是坚韧、勇敢、独立的】

　　【翻了一点之前的网友评论，居然有人以貌取人，认为柔弱的女孩子没法设计出尖锐的作品，这真的不是一种性别歧视？】

　　【如果她真的被抄袭，为她的勇气点赞】

　　因为传播范围广，参与人数的增加，评论里也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女孩子手上的设计图，看起来更棒吗？】

　　【天啊我被她的爱情宣言感动到了，她理解的爱情就是我期待中的样子！】

　　【看她说话时的眼神和表情，不像说谎，啊……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

　　又因为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双方开始争吵，有掐女权主义过于敏感的，有怼躺在别人的成绩上修改当然效果更好的……总之就是热闹极了。

　　难怪楼下记者又来了，下午的采访吃到了甜头，还想再翻出点新料来？

　　夏小凉洗完澡就钻到被子里，其实有点小烦躁。

　　这件事情已经在网上吵吵闹闹好几天了，现在越吵越厉害。

　　她不确定下午接受采访是不是做错了，虽然她想往高处站，就迟早会进入时尚圈，面对镜头和媒体，但这件事情，她不太喜欢隔空骂来骂去。“盔甲”对她而言太私密了，这应该是一份只有颜绍之能看懂全貌的礼物。

　　等会他回来，她得问问他和律师到底怎么打算的。

　　结果这天晚上，颜绍之压根没回。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地被亲醒，刚刚睁眼，他就咬着她的耳朵说：“起床，我带你去南法玩儿几天。”

　　南法？玩儿几天？

　　嘤嘤嘤啊啊啊嗷嗷嗷！

　　起！马上起！

　　***

　　直到上了飞机，夏小凉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昨天晚上睡觉前她还在为接受采访的事情烦恼，一觉醒来她就已经要出门旅行啦？

　　真的不是做梦吗？

　　她转头想和颜绍之说几句话，可他似乎困极了，居然握着她的手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夏小凉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拿出手机，关机。

　　管它那些吵吵嚷嚷的破事情，就让她远离尘世喧嚣，好好度个假先吧！

　　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尼斯机场。

　　整个机场环海而建，在降落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蓝色宝石般的湛蓝海水将他们包围，等出了飞机场，拿到车，夏小凉坐上副驾驶，就迫不及待再次看到海岸线。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海，但这个是地中海啊，感觉完全不一样。

　　没一会儿，阳光下的海面出现在眼前，沿着马路，一望无际。

　　哇哦。

　　“颜绍之，这次我们可以出门玩儿几天？”夏小凉开心得在椅子上坐不住，脑袋快要贴在车窗上了。

　　颜绍之睨她一眼，眼底闪着笑意：“你想玩儿几天？”

　　夏小凉回头：“我想玩儿几天就能玩儿几天吗？”

　　颜绍之扬眉，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行吧，她还是别做梦了，能和他一起出门玩儿个三五天就应该谢天谢地了。毕竟他们俩都认识七年了，出门玩儿过一个三五天吗？

　　没有。

　　这是第一次。

　　简直不要太苦情。

　　“颜勺子，我要和你一起去海边，手拉手散步！”

　　“可以。”

　　“我要和你一起看日落，在沙滩上画你的脸！”

　　“可以。”

　　“我要和你一起在露天的饭店，点一瓶Rosé，慢悠悠地吃一顿晚餐！”

　　“可以。”

　　“我还要和你一起睡到日上三竿，不到饿死坚决不起床！”

　　“你确定？”颜绍之侧目看他，笑意沾染在眼角，使得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夏小凉撇撇嘴：“行吧，还是得在断气之前爬起来的。”

　　颜绍之又笑，夏小凉跃跃欲试地看着窗外的海岸线，也跟着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

　　车子停在一处海边的小别墅，夏小凉不太确定是民宿还是原本就是颜绍之的房子。不过等进了门，看颜绍之熟门熟路的，就明白了。顿时感慨了一句：“颜勺子你也太壕了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咱俩差距太大，不合适。”

　　颜绍之推着行李箱：“严格来讲，这也不算我的房子。”

　　“那是伯母的？她也太厉害了吧。”夏小凉四下打量，“这里好漂亮！”

　　小巧精致，典型的地中海风格，里头面积不大，外面却很宽敞，前院是一个超大的无边泳池，后院种了很多花，院墙上爬满了欧月。

　　十月份，花开正好的时候。

　　“我去放行李，你先吃早饭。”颜绍之摁了一把夏小凉的脑袋，拎着行李箱上楼。

　　夏小凉这才发现餐桌上放着两份早餐。

　　“你提前都准备好了啊？”夏小凉往餐桌边去，仰着脑袋问楼上。

　　他们天没亮就出门的，幸亏她不是什么大明星，不值得记者们彻夜蹲守，很顺利地抵达戴高乐机场，飞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十点不到。

　　这里打扫得这么干净，泳池的水换过，早餐都做好了，显然是事先安排过的。

　　颜绍之从楼上下来，淡淡道：“不是早和你说过忙完带你出来玩一圈？当然要准备好。”

　　夏小凉憋着不让自己笑得太放肆，她以为他说的“玩一圈”，是指在巴黎玩一圈。

　　颜绍之看见她笑，眼底也带了笑意，又来掐她的脸颊。

　　夏小凉哼一声，躲开了。

　　桌上的早餐很简单，很西式的三明治配咖啡，可以想象来打扫房子和准备早餐的，是位地道的本地人。

　　夏小凉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边，等着颜绍之去洗了手，坐到她对面，她才动自己眼前的三明治。

　　颜绍也拿起桌上的三明治，眼眸一垂，密长的睫毛就落在白皙的眼睑上，根根分明。

　　两个人都没说话，夏小凉却莫名其妙有种穿越回江城那座宅子的错觉。这里的风格明明和那边完全不一样，可一样是开放式厨房，一样上下两层楼，一样面对面坐着吃饭。

　　一样只有她和他。

　　“想先去哪里？海边？”颜绍之喝了口橙汁，问。

　　夏小凉啃着三明治：“你不要先休息一下吗？”

　　颜绍之：“刚刚飞机上休息过了。”

　　夏小凉还是有点想他睡一觉再出门，他昨天肯定整晚没睡，喊醒她的时候，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他之前一直那么忙，就是为了早点完成手里的事情，挤出时间带她出来玩耍吗？

　　不过颜绍之没给她选择的机会，吃完早饭，就直接带她出门了。

　　好在海边不远，步行就能到。

　　出门前夏小凉在后院摘了朵粉红色的龙沙宝石戴在耳边，自觉美得不得了，一出门，心情就开始雀跃了。

　　海边风大，这时候的尼斯，已经有点凉了，游人并不多，但这并不影响夏小凉的好心情。不过真到了海滩上，她诧异地回头看颜绍之：“尼斯的海滩居然是鹅卵石啊？！”

　　这样她在沙滩上画他脸的庸俗想法，没法实现了啊。

　　“不过这也太特别了！”夏小凉话锋一转，仰着脸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海滩，你等着！”

　　她兴冲冲往前跑，开始翻鹅卵石。

　　既然不能在沙子上画他的脸，她可以用鹅卵石拼一个啊！

　　“颜绍之，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吗？”夏小凉逆风回头，骄傲地扬起下巴，海风吹乱她的头发，却将她的笑容衬托得更加张扬。

　　也不等颜绍之答话，她弯着腰就开始拼。

　　只捡白色的鹅卵石，在黑色的海滩上，拼出了一颗漂亮的星星。

　　夏小凉站起身，得意地偏脑袋：看懂了吗？

　　颜绍之两手抄在风衣口袋里，凝眸看着地上一人宽的星星，扬眉：“夏小凉，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吗？”

　　夏小凉好奇地眨眨眼。

　　颜绍之缓步过去，捡起石头也开始拼。

　　海边的风吹得他咖色风衣翻飞，黄金海岸炽白的阳光让他修长的身影融入铺满鹅卵石的海滩，投下一个黑色的小影。

　　影子随着他不停走动，最后在那颗星星旁边，拼出了一枚发光的太阳。

　　***

　　两人去尼斯老城区转悠了一圈儿，夏小凉买了几本南法风情的书，再买了一打明信片，去邮局给夏国钟、叶思云各寄了一张，再给赵晓燕，彭老大，还有R.K的同事们都寄了一张。签名的时候意随心动，在自己名字旁边加了一枚小小的太阳。

　　然后莫名其妙就很高兴。

　　颜勺子怎么那么会呢。

　　“接下来几天我们去哪儿？一直在尼斯吗？”晚餐在一家尼斯特色的露天餐厅，位置不错，能看海，又能看日落，夏小凉如愿点了一瓶粉红葡萄酒，喝着喝着就越来越兴奋，“尼斯也有各种集市对不对？我听苏夕说巴黎有，但是还没机会去过。”

　　颜绍之桌上也有一杯葡萄酒，浅浅饮了一口：“你想去哪里？”

　　夏小凉想了想：“戛纳？那边有沙滩对不对？”

　　颜绍之拿出手机：“可以。”

　　“诶，你别急着订行程啊，去普罗旺斯呢？来得及吗？”

　　“也可以。”

　　“摩纳哥呢？”

　　“可以。”

　　“马赛呢？会不会太远？”

　　“可以。”

　　啧。

　　夏小凉凑过脑袋：“颜勺子，我怎么觉得你这次这么好说话呢？”

　　以前都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挑剔得不得了，还见不得她喜滋滋的样子，喜欢怼她几句。

　　“会不会我说想上天你也说可以？”夏小凉有点小得意的说。

　　颜绍之看她一眼，扬起唇角，也有点小得意：“也不是不可以。”

　　噗……

　　夏小凉按捺住不断绽放的笑容，哎呀，太不稳重太不稳重了，几句“可以”“不可以”的，就把你哄得心花怒放。

　　整整一瓶粉红葡萄酒下肚，回去的时候有点脚踩棉花。

　　夏小凉抢先去洗澡。

　　虽然出门有点匆忙，但幸亏她昨天去酒店把行李都整理过去了，临走塞了几件像样的睡衣。

　　这件纯棉的？

　　不行，太小学鸡了，完全没欲望。

　　直接大白T？

　　不行，上次就穿的这个，勾引失败。

　　这条真丝的？

　　无袖吊带，会不会冷？

　　不管了，就它了！

　　突然有人扣了扣浴室门，颜绍之在外面问她：“要浴巾吗？”

　　“不用不用，我带了毛巾。”

　　“洗护用品在柜子里。”

　　“嗯嗯，我看到了。”

　　“要喝牛奶吗？”

　　“不要吧，我刚刚吃好饱。”

　　“我在外面，有需要喊我。”

　　“好好。”

　　嗷呜，这次出门，颜勺子是真的很体贴啊。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费尽心思的双人行。

　　等会儿她一定不能再推他了，要体谅一个新手的车技，不能要求太高。等会儿也不要太直奔主题了，现在还早嘛，看她连他母亲叫方雯，是Le style privé的创始人都不知道，应该多聊聊天，先走心，再走肾。等会儿她还一定不能再睡着了，他洗澡洗两个世纪她都不能再睡着了！

　　夏小凉一边洗，就一边琢磨，洗的时间就有点长，出去的时候，整张脸红扑扑的。

　　天早就黑了，卧室原本是能看见大海的落地窗，这会儿只能见到零星的灯光，白日里湛蓝色的远方一片漆黑，只听得到轻微的海浪声。

　　这个时节的夜晚，其实挺凉了啊，夏小凉一出去就缩了下脖子。

　　颜绍之靠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翘着腿，正在看手机。

　　“咳……”

　　夏小凉轻咳了一声。

　　可能声音太低了，颜绍之没听见，仍然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表情还有点严肃认真。

　　“咳咳！”夏小凉用力咳了两声。

　　看看我啊颜勺子，看了你就懂了，就知道该去洗澡了啊！

　　结果颜绍之皱了下眉，没有抬头，反倒两手握着手机开始打字了，修长的手指灵活得很，不停的动。

　　啧，不是说已经忙完了吗。

　　“颜勺子，你可以去洗澡了。”夏小凉决定还是不扭捏，直接开口了。

　　颜绍之这次倒有反应了，但是似乎没听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