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蓝神与警方确定合作后的首次会议依旧是在深夜。

　　还是市局那间会议室。

　　在倪蓝、蓝耀阳他们到之前, 欧阳睿带着人已经把相关案件资料准备好, 在案情分析板上写好了重点。

　　倪蓝在路上听蓝耀阳说了情况, 一路沉默。

　　两人进了会议室, 欧阳睿等人已经在讨论了。大家没有寒暄, 直接进入正题。

　　“倪蓝，你说你在我们的通缉令里, 看到了魔鬼，是哪一个？”欧阳睿把通缉令里几个剪寸头的小伙子的画像摆在了倪蓝的面前。

　　倪蓝指了指绰号是“阿勇”的那个人：“其实画得不是特别像, 但应该是他。”

　　欧阳睿和刘综对视了一眼。

　　刘综道：“是我犯的错。我听到「魔鬼」这个词, 又听他报信, 意图阻止杨晓芳被杀，便以为他是卧底鸽子。是我误导了你。”

　　“鸽子在通缉名单里, 魔鬼也在。我们没有向你确认过鸽子是谁，让你对信息了解有了偏差。”欧阳睿指了指绰号叫“阿光”的那个画像, “鸽子是这个人。”

　　倪蓝看着那画像：“有他的照片吗？”

　　刘综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 递到倪蓝面前。

　　照片里的年轻人着便装，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颇有几分英武帅气。看得出来那张画像就是按这照片画的, 只是故意画得粗糙了些。但五官特点都抓到了, 比阿勇那画像好认。

　　“为了卧底工作的顺利，所有他穿警服的照片都删掉了。但季队洗了一本相册，里面都是。虽然……”刘综难掩遗憾，“虽然原本也不多, 但季队尽量留下了。他藏在了他家的保险柜里。这事我之前也不知道，是季队去世后，他妻子整理遗物的时候告诉我的。因为还不能公开鸽子的身份，所以那些照片还放在季队家的保险柜里。”

　　“他叫什么名字？”蓝耀阳问。

　　“许文柏。”

　　“许警官的家人呢？”蓝耀阳再问，他特意加重了警官两个字的语气。倪蓝了解他的心情，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父母去世早，后来跟爷爷、奶奶过。两位老人住乡下，鸽子出来读书后就回去过两次。他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鸽子自己勤工俭学，除了付学费，还努力给家里寄点。”刘综道：“他被选中卧底之后，季队每个月用他的名义继续给他家里汇款，最后一次，就在季队去世前两天。”

　　“所以他爷爷、奶奶什么都不知道？”

　　“对。只知道他是警|察。”刘综道：“在鸽……在许警官出任务之前，季队和他一起回过一趟家。许警官算是把家人托付给季队了。”

　　“既然他家家庭情况这样，为什么还要选他。”蓝耀阳问。

　　“他是自愿报名的。”刘综道，“他的综合评分分数最高，非常优秀。”

　　欧阳睿插话：“难道你以为卧底得挑家庭幸福美满的？”

　　蓝耀阳不说话。

　　刘综道：“许警官有一份对警|察工作的热爱，他是一个意志坚强、很有信念的年轻人。他小时候父亲赌博、吸毒、家暴，他与母亲、爷爷、奶奶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是村里、镇里的警|察救了他家。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那时候法律没有现在健全，规章制度不够完善，基层的警|察工作很不好做。乡下地方，更是讲人情讲地方势力的。但许警官他们家遇到了负责的好警|察。

　　许警官小时候差点走了歪路，他母亲也差点被他父亲打死……总之，那时候警|察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对这份职业的尊敬与热爱，远超其他人。他能走出乡村，考到大城市，也是因为他想当警|察。当年村里派出所的老所长告诉他的，去城里学到更多本事，才能当个更厉害的警|察。”

　　“季队一定很喜欢他。”蓝耀阳道。

　　刘综点点头：“非常、非常地信任。当时我们严查内部情况，我曾经对季队对鸽子的管束不严格提出过批评。季队跟我吵过一架，他说绝对信任鸽子。我后来才知道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许警官长大的环境和他曾经的经历让他了解毒贩和那些走歪路的人，更容易融入那个环境，他确实是这次卧底任务的好人选。”倪蓝对蓝耀阳道。

　　“确实如此。”刘综道：“他是最佳人选。”

　　可惜……

　　会议室里安静片刻。

　　刘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一定会公开许警官的身份，恢复他的名誉，该记的功劳该有的荣誉都会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案子还没有侦破，许多迷团还没有解开。必须把所有罪犯都抓回来，彻底把鹰巢消灭。”

　　“杨晓芳认出的就是这张画像吗？”蓝耀阳问。

　　“对。”欧阳睿调整倪蓝和蓝耀阳面前的画像，又加了两张。

　　刘综道：“季队给杨晓芳认人，就是摆的这几张。杨晓芳很准确地指出了鸽子。她说她叫阿光。阿光确实是鸽子在鹰巢里的代号。她说欺骗诱拐她过来的那个账号，也确实是属于鸽子的。这些鸽子都跟季队报备过。”

　　“那鸽子跟季队报备过魔鬼这个人吗？这个阿勇。”

　　“在季队的案宗记录里有，但并不知道他这么重要。”刘综道，“阿荣、阿忠、阿勇、阿猛、阿光……他们在自己内部都不互通真名。”

　　“像狗一样。”蓝耀阳说。“他们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欧阳睿和刘综均一愣。

　　蓝耀阳看大家的表情，便道：“不是吗？这种称呼，不是什么亲密关系、生死之交的兄弟吧？”

　　没人说话，蓝耀阳摸摸鼻子：“跳过吧，我随口一说。继续，继续。回到杨晓芳。以前我们只觉得杨晓芳有古怪，但是现在我们能确定了，她在撒谎。”

　　“为什么？”倪蓝很捧场的抛出问题。

　　“她想知道谁负责这个案子。”蓝耀阳道：“之前不是推测过，只要涉及到这个卧底，真正负责的警|察老大就会出来。她对鸽子做出了很严重的指控，季队当然会亲自向她确认。”

　　“但她不可能拿出照片或是监控证据说就是这个人，所以她有网络聊天记录、有号码、有指纹……”

　　“接着季队会拿出鸽子照片，所以很明显季队就是鸽子上线。然后他们就把季队杀了报复。”欧阳睿道。

　　“杨晓芳伪造的聊天记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蓝耀阳问。这个时间点在案情分析板上没有。

　　“3月21日。”刘综答。

　　蓝耀阳看着案情分析板：“3月18日，火石行动。”

　　“对，火石行动之后。”欧阳睿把这个细节的时间线补到板子上。

　　倪蓝道：“许警官1月8日发回金阳商贸情报，之后就牺牲了。所以金阳被封查让鹰巢发现了内部奸细。他们以为铲除干净了，但是3月黑枪交易情报又泄露……”

　　“当时只有两个小时，非常险。”刘综补充细节。

　　“他们一定吸取了前车之鉴，加强了保密措施，但还是出事了。所以他们得展开调查。”倪蓝道：“你们警方内部没有问题，秃鹰拿不到消息，看自己人哪个都像有鬼，所以就派了个杨晓芳，用受害人的身份来调查。”

　　刘综道：“我们当时也有这个怀疑，但查了杨晓芳，没查出问题来。她没有通讯设备，没跟任何人接触，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不可能提前在房间里做安排。而且宾馆我们也查过，没可疑人上去过。”

　　“但她撒谎了，她不可能见过阿光。阿光一月就死了。她肯定就是秃鹰派来的。至于她怎么传递的消息，她假充受害人的目的，可以审她。”

　　“对，但我们也是今天才拿到这个证据。在确认鸽子去世之前，我们对杨晓芳的怀疑都没有得到验证。”

　　“这证据是魔鬼给的。”倪蓝想了想，“难怪他当初这样说。”

　　“他说了什么？”欧阳睿问。

　　“他说等我们找到这具尸体，我们可以考虑要不要接他下一个委托。”

　　“下一个委托是什么？”

　　“他没说。”

　　蓝耀阳道：“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们找到尸体了，他会联络倪蓝的。”

　　借直播节目透露这个讯息，是蓝耀阳提出来的。这是最快最自然的办法。警方的官方渠道发警情通知要有头有尾有案情交代，不然会引发民众质疑，引起社会舆论风波。而现在并不适宜把鸽子的事公开张扬。

　　在直播节目上似顺嘴一提，那只有魔鬼能听懂，而且这样他们二蓝神事务所也不算违背魔鬼提出的“不公开信息来源”的要求。

　　就算警方这边采取了什么动作，也是驴友发现报警的。蓝耀阳觉得这样演算是顾全了各方的情况。接下来，就看看魔鬼是不是像他们预料的那样，看了直播后联络倪蓝。

　　“火石行动的情报也很有可能是魔鬼给的。还有你救下杨晓芳那一天，鸽子的号码给季队发过一条警告信息，就两个字：小心。”欧阳睿把相关材料给倪蓝看，“你把这些都记清楚。季队的号码、鸽子的号码，他们之间的联络方法，鸽子报告过的事，还有鸽子死后他的灵异号码发的内容。魔鬼再联络你的时候，你试探他一下。”

　　“但是就算魔鬼能报出这些内容，也不能证明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刘综提醒倪蓝，“季队的手机内容被他们窃取过。而且鸽子生前被他们发现、被他们施以酷刑，我们不清楚他们那边究竟了解多少。”

　　“对。杨晓芳这样的受害者障眼法他们能用，那他们也能利用阻止杀害杨晓芳以及透露鸽子死讯的方式来骗取我们的情报和信任。”欧阳睿道。“也许报信的不是魔鬼，那个人也被发现并且消灭了。然后魔鬼披着他的皮，用他的行动成果来接触你。”

　　“知道了。”倪蓝低头认真读。

　　“从现在一连串的行动来看，秃鹰是一个报复心非常强的人。”欧阳睿接着道：“鸽子一月牺牲，事隔三个月他的指纹还能出现在杨晓芳案的案发现场，还能出现在接收季队手机讯息的现场，这说明一件事——就算他们把鸽子尸体处理了，他们也留下了鸽子的指纹、DNA和其他的什么东西。秃鹰早有准备，一旦有机会，他就要利用鸽子。既扰乱我们的视线，也把鸽子抹黑了。”

　　既杀人、又诛心。

　　刘综道：“他很可能在折磨鸽子的时候，就把这个计划说出来。他可能描绘了一番鸽子的坚忍与痛苦最后换来警方自己人的怀疑和猜忌的下场，借此在精神上羞辱鸽子。”

　　欧阳睿：“鸽子如果受了刺|激，会反驳，会表达对自己上司的信任和忠心。会反抗这种折磨。”

　　刘综：“然后秃鹰会残忍地表达也会让鸽子的上司去死。会杀掉所有对鸽子有感情的人。”

　　“所以杀害季队的那个场面那么干净利索，没有留给季队一点机会。”欧阳睿道：“我们还是之前的判断。按优先级来说，杀人第一目标，夺取手机讯息第二目标。”

　　蓝耀阳瞪着这两人，要是他旗下艺人能演出这两个警|察的这种气质和气势该多好。

　　欧阳睿不知道蓝耀阳刚才有点走神，他继续道：“这是心理战，倪蓝。当魔鬼联络你的时候，你必须把握住机会拉住他。他有可能就是秃鹰，或者是秃鹰信任的人。也有可能是鸽子死前成功策反的帮手。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排除任何可能。而这两种可能会把我们引向两个极端的结果。要么错过了秃鹰，要么失去意外得到的帮手。”

　　“你与魔鬼通话的过程我们要全程监听，会给你一些指引。看他会对哪一些内容有反应。”刘综道：“你与他通话的目的只有一个，建立联系，让他觉得可以利用你。如果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就挂了电话，他会再继续与你联络。这次通话不必非要弄清他的目的，他的计划，但要让他觉得可以利用你。”

　　“你稳住他，对话时长能拖到我们找到他，把他带回来，那后头的事情就好办了。”欧阳睿补充：“如果他是鸽子成功策反的人，那他必定会与鸽子有一些共鸣。所以我们告诉你鸽子的身世情况。他的档案你今晚要看完。以鸽子的报告来看，这个阿勇是个资深老手，年纪不大，混江湖却挺久了。他不爱出头，做事镇定，不质疑命令，行动干脆。”

　　“这样的人，不能把他当寻常人看。”刘综道：“那种环境下，善良早被磨灭或者变质了。”

　　倪蓝抬头，视线从文件资料上转到两位警官身上，现在弄得她压力很大啊，接个电话而已。

　　“没问题的。你可以的，你也不是寻常人。”蓝耀阳握住了倪蓝的肩鼓励她：“他盯上你不是因为你能接触到欧阳和刘队，那样的人有很多，从武力和技能对抗上，利用其他人比利用你风险小很多。但他愿意冒这个风险，这表示，你身上有吸引他的特质。比如，他觉得你能理解他。”

　　欧阳睿和刘综顿时一起看向蓝耀阳。

　　“如果他是黑鸽子，他现在处境非常艰难了。”蓝耀阳道：“秃鹰在找奸细，不知道他有没有摆脱嫌疑。鹰巢内讧，不知道他安不安全。警方通缉，他无路可走。但他还想做一些事，他非常需要理解。他不是寻常人，所以寻常人理解不了他。”

　　倪蓝舒了口气，指指身后的蓝耀阳，对两位警官道：“诸位，请学习一下，心理战。我还没开战快被你们吓死。这位总裁先生用的才是正确方法。我觉得又有信心了。”

　　欧阳睿和刘综看了蓝耀阳一会。

　　欧阳睿道：“他说得对。找倪蓝合作风险很大。”

　　“而且他见识过我的厉害了。”倪蓝关键时候不忘吹牛。

　　刘综也道：“魔鬼找上倪蓝之前肯定研究过她。确实如此，他需要同伴。”

　　“所以我们先暂定他是黑鸽子的定位，无论他是不是，起码他想要的肯定是这个结果。那倪蓝可以朝这个方向去表达意见。倪蓝知道该怎么做的，能把他稳住。”蓝耀阳的语气平静，但对倪蓝来说太鼓舞人心了。

　　“好。”刘综看看欧阳睿：“技术上没问题了是吧？”

　　“对，倪蓝、蓝耀阳、邵嘉琪、事务所、Blue等等的电话我们都录入程序了，只要倪蓝通话的时候做简单的接入操作就行。”

　　“这个就别担心了，没你们的技术我自己也……”倪蓝正要自我肯定和吹嘘一番，蓝耀阳的手掌按到她头上，像按到开关一样，倪蓝闭嘴了。

　　她低下头：“我继续看资料，随时等电话。”

　　韩舟看完了直播就去睡觉了。

　　他们果然找到尸体了。现在尸体一定在警方手里。警方知道那是谁了吧？

　　韩舟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着眼睛。

　　过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应该睡着了。虽然他没有睡着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做梦了。他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没有边际。

　　他一直走，他觉得很累。然后他张开了翅膀，他居然有翅膀。

　　翅膀是黑色的。虽然他没有回头看，但他就是知道。

　　魔鬼的翅膀都是黑色的。

　　他不会飞，他的翅膀在身后张得大大的，像是在吓唬人，但恐惧的却是他自己。他不应该恐惧，他觉得自己挺平静的。

　　越恐惧越平静，然后他竟然看到了光。

　　他朝着光走去。

　　走近了，看到光束里有张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人，这人满身是血，光照着他身上，那血的颜色红得亮眼。

　　那是他的脸。

　　韩舟看着自己，但他心里知道不是自己。他眨了眨眼睛，真的不是自己。

　　“我是警|察！”那人大喊着，韩舟发现自己也在喊。

　　棍子打在身上，巨痛。韩舟知道那种痛，他痛过许多次。

　　“我是警|察！”那人呐喊，像是有无穷力量。他身后也张开了翅膀，白色的，像天使。

　　“我是警|察！”那人用力咆哮，他的声音穿透黑暗，所到之处，光透了进来，将黑暗打碎。

　　血越流越多，骨头被击打的声音越来越响，而黑暗却被逼退。

　　马上就要退回韩舟这边的范围。

　　魔鬼被光照到，会死的！

　　椅子上的人抬头，对上了韩舟的眼睛。

　　那张脸如此熟悉，那眼神坚毅无比。

　　“光哥。”韩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在喊叫：“你滚啊，我让你滚，你为什么不！不值得！不值得！”

　　阿光看着韩舟的眼睛。

　　光就在韩舟的脚尖前。

　　“我是警|察！”阿光厉声大喝！

　　韩舟被光照到了。

　　身上是被燃烧的痛楚，他痛苦哀嚎，身体被光明一块块烧焦。他破碎了，但他却看到，光束并没有前进，是他自己向前迈的。

　　他站到了光明里。

　　果然是这个结果。

　　韩舟被痛醒了。

　　他猛地坐起，睁开了眼睛。他用力喘息，身上的痛楚随着呼吸一点点消散，他的意识也回来了。

　　他发现阿生站在他床前看着他。

　　韩舟对上了阿生的眼睛。

　　阿生道：“你在大喊大叫。”

　　“嗯。”韩舟闭上眼睛，躺了回去：“我做恶梦了。”

　　阿生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韩舟听到阿生离开他床边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