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是拗不过她, 带她换了一身黑才出来，穿得比他都要严肃。

　　不是什么节日，墓园人不多, 他们去得也早, 沾了一身露水, 两人分别将花束摆了过去。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和黎岸风长得很像，眼睛都很漂亮, 原来他眼睛是像妈妈啊。女人很恬静, 笑得温婉，光是看照片就有种温柔的气质，和黎岸风不大一样。

　　看了一下年份, 黎岸风当时才十五岁，西西就更不用说了……

　　黎岸风往她那边指了下，“妈，我老婆。”

　　江舟雪站在旁边听他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 偷瞄过去看到他认真的侧脸，也抿起唇角严肃起来。

　　“和她好多年了, 再过几个月就结婚。好早就喜欢她, 只喜欢过她一个，她很好，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江舟雪不知怎得, 鼻头有点酸，“阿姨, 我会对他好的，会给他幸福的。”

　　好像哪里不对……

　　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心里又对阿姨补了句，阿姨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黎岸风在墓碑前也没说多久, 大多是最近半年的一些事情，汇报了一下。

　　又鞠了躬，他才带着她去了附近的亭子。

　　两人并排坐着，黎岸风长吁一口气，双手略显紧张地交握着，缓缓说出，“阿雪，我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

　　“我妈身体不好，娘胎里就带着病，把我和西西生下来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了，从鬼门关走了两遭回来，以为可以看着我和西西长大，却被查出癌症，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化疗，后面都是用靶向药，效果不好，也没能撑多久，走的时候就剩一把骨头。”这段黎岸风讲的很快，双目无神，似是不想回忆。

　　而后嘴角咧了个弧度，嘲讽的笑意，连带着眼神都变得轻浮，“没过到三个月，我爸就再婚了，那个女人带的儿子，就比我小半岁，和我读一个年级。”

　　“你说我爸有两个家他累不累啊？”黎岸风眼眶微红，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起来，他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下去，可到底还是没压抑住，“你知道他昨天和我说什么吗？”

　　“岸风，爸懂你，爸也是这么过来的，娶的未必是自己最喜欢那个，你可以和她保持关系，但是你的结婚对象不能是她。”

　　这个话他本来不想说给江舟雪听的，好恶心，又好恶意，简直是在侮辱她。

　　“他怎么可以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

　　“那妈算什么？商业联姻的牺牲品？我妈本来就不是那种事业心强的人，公司的股份都是我舅舅在替她管理，让她在家族庇护下做个小公主，最不幸的事情该是遇到了我爸。他怎么演得那么好，他带那个女人进门前我一点都没发现。”

　　他还觉得自己家庭挺幸福的，一家四口，爸妈对他都好，每周都有家庭聚会，经常还一起出国玩一下，他带着西西玩，爸妈就在那边二人世界羡煞旁人。

　　一切都是假的。

　　“本来我以为他已经够过分了，昨天他又对我说那些话，他居然都不感到羞愧吗？他还觉得他懂我，我应该和他做一样的决定才对，他是不是觉得这个会遗传？”

　　说到这个他又开始犯恶心，太恶心了……

　　“然后我跑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跑了之后他在外面乱转，没有目的，开着车上高速，好久都没能平静下去，后来是天色晚了，他才回家，都忘记约了江舟雪在家，让她白等那么久。

　　“我经常觉得他们一家人好好的，我和西西是多余的。”

　　黎岸风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再偏头才看到江舟雪捂着脸，指缝里全是水，肩膀大幅度地抽动，眼泪全滴到她黑色外套上，看不出痕迹。

　　黎岸风一下就给吓傻了，忙把人抱怀里安抚，给她拍着背，“你怎么哭了？我不说了，我不是想让你哭的。”

　　江舟雪情绪直接崩溃掉，无声的哭泣变成抽泣，接着是带着哭腔的质问：“你怎么一直没提过，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

　　“说出来显得我很惨，以前哪拉得下脸和你说？”他要面子，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他自己当时都处在一种世界观重塑中，这些事他谁也不想说。特别不想和江舟雪说，特别不想在她面前没面子。

　　黎岸风看她一张脸哭得通红，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往外冒，大颗大颗滚落进下去，伸手去给她抹，“怎么哭这么厉害？”

　　江舟雪发着脾气，不让他碰，一边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一边哭号着：“你都没告诉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啊！以前谈恋爱你都不给我说这些，你要是说了……”

　　“要是说了？”黎岸风疑惑着。

　　黎岸风问完她哭得更厉害了，揪着他的衣服，好大力气，他都怕她要在他怀里哭背过气，哭了一会她鼻涕泡泡都出来了，他看着急死了，“不哭了好不好？”

　　她哭太惨，他想亲她一下都没法，是谁之前说不会哄就亲她一下的，这要怎么亲？

　　“阿雪，别哭了，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啊。”

　　江舟雪不理人，黎岸风没辙，抱着人给她顺气，嘴巴里单调地重复“别哭了”，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结果便是等她自自然然哭得差不多，张着湿漉漉的眸子，扁着嘴有点恶声恶气地说：“我们结婚吧，你现在和我回去见我爸妈，下午我们去民政局。”

　　黎岸风完全跟不上节奏，她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啊，还用这种强势的口气说。

　　“你怎么了？为什么？觉得我太惨了？我没事了，昨天之后我彻底不把他当父亲了，我已经想通了。”

　　就算黎岸风平日还挺自恋，这种时候也不会认为她完全是心疼自己才给哭成了这样，但是原因他又想不到。他是很想结婚，可现在江舟雪状态整个不对，不该是这样。

　　本来昨天是被黎皓的话气到，又为自己妈不值，再之后就是为有这种父亲羞愧不已，和她呆着还压得住，自己呆了会，杂糅的情绪铺天盖地的，越去想越钻牛角尖，整个人都不对头。

　　发泄了会，冷静下来，脑子也清醒了，有些东西，斩断了比较好。

　　再看她现在还在哭，虽然哭得没之前凶了，抽噎也止住了，但是小姑娘眼睛里红红的，鼻尖也是，心疼得不行，又不会哄人。

　　“我认真的，我想清楚了。”江舟雪试图说明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虽然并没有很大说服力。

　　黎岸风边给她抹眼泪边叹气，“你哭成这样回家，你爸妈该以为我逼婚的。”

　　“我要和你结婚。”说着眼泪又往外涌，在他外套上找了块干净地方靠。

　　黎岸风被她弄得手足无措，“你别哭了，今天礼拜天啊，结婚也还要拿户口本啊！”

　　他之前还上网查过领证流程，周日民政局不办结婚，而且也不是两个人去了就能结婚，资料得带啊，他户口好像还在老家里，大部分时间用不上，也就一直忘了拿。

　　“有什么好哭的啊？”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说结婚也要哭，真的像他逼着她结婚一样，他没那个意思的。

　　江舟雪想了下他说得有道理，退了一小步，“明天你请假，我们去结婚。”

　　“还没见过你爸妈，都没通知他们。”黎岸风还没明白怎么一下子进程变得这么快，之前还说过年才见她爸妈，之后才是结婚的事，现在怎么“结婚”一下变成置顶事项了？

　　“明天上午见，我们下午领证。”

　　黎岸风脱口而出，“太快了吧？”

　　“你不想娶我！”江舟雪好不委屈，说着就又要哭起来。

　　黎岸风又是揉头发又是往怀里揽，解释着：“我没有，我想娶，婚都还没求，而且这么快，你爸妈不好想。”

　　他哪里有不想娶的意思了，就是她是不是太不理智了一点，比他还冒进。

　　“省了，你就别管我爸妈了。”

　　省了？他真的完全跟不上江舟雪的思路。

　　黎岸风看她已经是八匹马都拉不会来了，只能顺着她，“你觉得可以，那就明天结婚，不哭了好不好，明天结婚证上照片不好看怎么办？”

　　总感觉今天两个人拿错剧本了，她好强势，还霸道。

　　“不好看就不好看。”眨巴下眼睛又掉出两滴泪。

　　又不用天天看结婚证。

　　黎岸风自暴自弃，放弃挣扎，直白地说：“别哭了，你照顾照顾我，我不会哄。”

　　“有你这样的吗！”不哄就算了，还让她照顾下，都快把她听笑了，“我没哭了。”

　　说着没哭还伏在他身上，不撒手。

　　大冬天的在四面都空荡荡的亭子里，还挺遭罪，风一吹便是刺骨寒意，“哭好了我们回车上吧，冻病了。”

　　江舟雪抬起脸，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叫他名字：“黎岸风。”

　　“嗯？”

　　“我会对你好的。”郑重又严肃地承诺。

　　真拿反剧本了吧。

　　“已经很好了。”黎岸风没太忍住，细细密密地吻了下去。

　　她之前哭得真厉害，好咸。

　　等江舟雪心情平静了一会，两个人才回到车里，黎岸风开了暖气给她绑好安全带又给递了毛毯。

　　江舟雪想了会，“送我回家吧，我和我爸妈说下结婚的事情。”

　　“我陪你。”

　　“别，你明天再来，我……我要和我爸妈多说一下。”

　　至少要给她爸妈一晚上缓冲下，他一起去可能会承受她爸妈的火气。

　　黎岸风想陪她，但是看她今天这么坚定，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那说好了明天来我家啊，你带好户口本……”江舟雪提醒他了遍。

　　“嗯。”

　　江舟雪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又有点绷不住，在他旁边悄悄哭了会，他都看到了，她擦眼泪动作都不敢太大，就望着窗外睁大着眼，眼泪晃一晃，便顺着脸颊滑下去，被她外套袖口的衣料吸收掉。

　　到底哭什么啊……

　　送到她家门口，是ART GAME附近的别墅区，还是他第一次来这边，佣人去给她开门，她就催着他走。

　　最后的最后，江舟雪望着他，语速很慢，迟疑着，“明天，我还有点事情和你说……”

　　一直瞒着他的事。

　　也不知道说了他还想不想结婚……

　　江舟雪说完关上了家里大门，没给他追问机会。